身邊的很多人問過我,為什么要養(yǎng)豬。這是一個讓人笑到無法正常呼吸的問題。說實在話,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養(yǎng)豬,豬也一定不知道,為什么要被我養(yǎng)。只是,父母在郊區(qū)給我留下了一處破舊的院子。有一天我突發(fā)奇想,就把院子給改成了養(yǎng)豬場。這感覺,就和一見鐘情一樣,是一個瞬間決定下來的事兒,那里會有那么多的理由呢?
被我買回來的小豬仔們,一個個都帶著好奇的眼神,看看我,又看看把它們?nèi)ζ饋淼呢i舍。我,看著它們哼哼唧唧,興奮地叫著,忽然就有了一種悲傷感。這群剛剛出生不久的小豬,進了這個陰暗的豬舍后,就是一生。它們只能吃和睡。等到它們胖了以后,就要被殺死,再送上餐桌。這就是豬的一生,我想豬一定不想這樣,可是沒辦法,誰叫它們是豬呢,這就是豬的命運。
剛開始養(yǎng)豬的時候,我沒有什么經(jīng)驗。等到小豬仔變成稍微大點兒以后,就開始在豬舍里暴躁。經(jīng)常一夜一夜地發(fā)出慘絕人寰的嚎叫聲。那聲音,比人被殺死之前的叫聲,還嚇人,沒辦法,我只好找來一個養(yǎng)了多年住的老人家請教。那干巴的老人家,只是往我的豬舍瞥了一眼,就笑了。他用手指著,一頭豬的生殖器,對我做出了一個砍頭的動作,一個瞬間,我就明白了。
封建社會里,有一個群被閹割掉生殖器的男人叫做太監(jiān),他們?yōu)榱四艹燥栵埢钕氯?,而被閹割了?,F(xiàn)在,在我這里有一群豬,它們?yōu)榱顺燥栵埢钕氯?,被獸醫(yī)給閹割了。一個個被閹割的豬,叫得驚天動地,我的額頭滲出一層汗。我用手向自己的褲襠抓了抓,充實的踏實感。不管怎么樣,我一定要努力地找飯吃,就算是為了生殖器??桑瑳]用了幾天,這種緊張感就消失了,因為,我發(fā)現(xiàn)在歷史上,有很多太監(jiān)的生活,非常好??磥砣撕拓i畢竟是不同的——豬被閹割了,只能混吃等死,而人被閹割了,還可以有一番作為。
被我養(yǎng)的豬,它們不會想到,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我殺掉,要不然它們一定會,想辦法學(xué)會老鼠挖洞的本領(lǐng)逃出去的。盡管,它們被阻斷了荷爾蒙的欲望,但是求生的欲望是不能被阻斷的。只要是生物,就有求生的本能,那怕這個生物它自己都不肯活了,但是身體還會出現(xiàn)求生的表現(xiàn)。比如,跳樓自殺的人,他為什么從高處掉下來的時要“啊,啊”的大叫,那是因為他想活;再比如,吃了大半瓶安眠藥自殺的人,他為什么要口吐白沫,因為他也想活。當然,這些我所說的事,都比較偏激,那么我來用我的母親來證明,生物求生的欲望有多強烈。我十八歲那年,母親得了白血病,很快,她就瘦成了骨頭架子,但是她不想死。我和父親,也都不希望她死,唯一能救活她的辦法就是,骨髓移植。我自然而然,去做了骨髓配對,盡管希望渺茫,但是,我愿意一試。
世界上最殘忍的事就是等待,豬一點點張大變肥,等待著被屠宰,而,我在等著骨髓配對結(jié)果的時候,去求了佛祖。佛祖是一個挺著肚子的,和尚的模樣。他,高大慈祥,坐在廟的中央,笑盈盈地看著我們這群燒香上供的人群。懦弱的我,跪了下來,磕頭,祈禱,渴望著:我骨髓可以救活母親。
禮畢,我站起來,頭有點暈,不知道是磕頭太用力,還是佛祖的香火太旺,被熏昏了頭。走出廟后,我清醒了許多,于是,找了一個陰涼的角落坐了下來,抽起了煙。
“這位施主,你是來求愿的?”順著聲音,我看了過去。一個和尚,站在不遠處。他的樣子和廟里供奉著和尚很像,只是沒有那個胖,也沒有那個高大。畢竟,廟里的那個神像是假的,他卻是活著的。我從口袋里摸出煙,向他晃了晃,“大師,你是來要煙的吧!”
這是我們小城里,最負盛名的廟,前來拜神燒香的人,比醫(yī)院里的人還多。每一個來求佛的人,都神情莊重,眼神發(fā)直,一步一步地向廟里走。上完香,磕完頭后,他們一個個又很輕松地走了出來,那樣子就像,便秘十幾天的人,突然大出來一樣。既然,肚子里的負擔(dān)被排泄掉了,那,他們的緊繃的神經(jīng)也就松弛了下來,緊跟著,他們眼神也就松弛了下來,最后,他們隨意環(huán)顧一下,就會看我和那個和尚一起坐在了陰暗處。
這是一個讓他們不能忍受的場景,一個和尚和一個沒有面部表情的人,坐在一起抽煙。透過他們張大的嘴巴,我能看到他們的心臟——跳動的,鮮紅的。他們心里在想:天下怎么會有這樣的和尚,坐在那里抽煙,真是對佛祖的大不敬。我用眼睛撇了撇,帶著驚詫眼神的人群,對著和尚說:“看到?jīng)]有,他們在怨恨你了呀?!边@和尚,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后笑了,“他們什么都不懂,我才是真佛,廟里的那個是假的。”啊,什么?我看著坐在我旁邊的和尚,一時不知道怎么說話?!澳贻p人,你知道什么叫心安理得嗎?”和尚,又向我索了一根煙,點燃后,問了我一句。
心安理得?這還真是一個難回答的問題,我咽了咽嘴里的吐沫,“不做壞事?”和尚搖了搖頭?!爸鲌D報?”和尚又搖了搖頭。“全做善事?”和尚還是搖頭。終于,我對這個騙煙抽的和尚失去耐心,想站起來走,可卻又被他給拉住了,“你真的不想知道心安理得?”“那你倒是說???”我甩來了他的手。“馬上,馬上,來你再給我一支煙吧!”我把手里的那盒煙,遞給他,“都給你了,說吧!”
和尚,美滋滋地把煙裝進了兜里,然后指著前面說:“你看到那兩個桶了沒有?”順著他的手指,我看到兩個不大不小的桶。接著,和尚用手按住了我的腦袋,向側(cè)面一用力,我的目光落在廟里?!澳阍倏?,廟里那個正在跪著,穿青色衣服的人?!薄岸伎吹搅?,怎么呢?”我越來越懵了?!昂芎?,很好,讓我來告訴你,什么叫心安理得!”和尚說完后,把拇指和食指圍成一個圓圈,然后放進嘴里,然后吹了一個口哨。聲音嘹亮,而且婉轉(zhuǎn)。我呆了,這和尚有點兒厲害呢。
口哨過后,一條黃色的土狗,忽然從我的背后跳了出來,嚇了我一跳。這黃狗,對著和尚叫了一聲,就向那兩個水桶跑了過去,然后,它抬起后腿,向那兩個桶分別尿了幾下,然后晃著尾巴又消失了?!霸趺礃?,厲害吧?”和尚一臉的得意。我撓了撓腦袋,“你是馬戲團演員?”“哈哈,年輕人,你想多了,我是和尚!”“那,你給我展示你的絕活,想干什么?”“告訴你,什么叫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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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桶水,是廟里那個青衣人的,他是這個廟里的信徒,每天早晨都過來打水回去。他認為廟里的水,是這個世界上最干凈的水。剛才你也看到了,我讓狗去撒了尿,這水已經(jīng)不干凈,可是那個人他不知道,一會他出來,還會把這兩桶摻雜狗尿的水,拎回去,他心安理得地認為,這水是干凈的。所以,年輕人,心安理得就是不知道,你懂了嗎?”一個瞬間,我對這個和尚肅然起敬了,在我眼里,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呲著黃牙,騙煙抽的和尚了,似乎,他比廟里那個被各種人跪拜的和尚要厲害很多。
廟里的青衣人,走了出來,看樣子,他磕頭很用勁兒,額頭都有些紅腫了。他晃晃蕩蕩地走到兩桶水面前,從口袋里取出一個小杯子,彎下腰,取了一點水,然后喝了下去。天啊,我想吐??墒?,那個青衣人,卻十分滿足,仿佛這摻雜了狗尿的水,是可以讓他延年益壽的湯藥一樣。
“咔嚓”一聲,和尚又點了一支煙,“年輕人,既然你送了我一盒煙,我給你看看面相吧!”我乖巧地把臉轉(zhuǎn)過去,和尚端詳我了很久,忽然他就慌了。他哆哆嗦嗦地站起來,把煙扔給了我,抹頭就跑,邊跑還邊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哈哈,他確實不知道——我這張臉,是整過好多次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