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鑼是位調音師,不僅會調琴,更會調情。
比我大個將近十歲,在成都開了一家賣吉他的店鋪。早年是位吉他高手,像許多文藝青年一樣,會彈會寫但就是不會唱。這是個致命缺陷,因為只要他往大街上一站,吉他一開彈能瞬間吸引一圈吃瓜群眾,但一開口,必定一哄而散,那破鑼般的嗓音真的是自帶攻擊技能,而且無限CD。這就是他綽號的由來??赡苁抢咸鞝斉滤奶焐ぷ娱_竅,就是不想給他賞這碗飯,08年的時候斷了右手,對于一個視吉他如命的人,這算是徹底歇菜了。所以后來為了延續夢想,東拼西湊了點錢,在成都開了一家吉他專賣店鋪。
老鑼早年有一對象,西安的姑娘,姓唐,老鑼叫她糖糖。是不是聽到這個名字都覺得膩的很?雖說是北方的姑娘卻長出了江南妹子的水靈。能歌善舞。特別是那一口好嗓子,音如其名,聽的讓人像吃了蜜似的甜到心里幾天都化不開。據老鑼說那聲音是多少人一輩子的追求。這算是補上了老鑼的不足,倆人在一起,老鑼負責寫歌,妹子負責唱歌。懷揣夢想四處流浪。
街頭賣唱的生涯一浪就是3年,期間兩人走過大大小小的城市不下幾十座,日子雖然清苦,生活也飄零,但妹子無怨無悔。身邊站著的是自己愛著的人,做著的是自己喜歡的事,這世上哪里還有比這更簡單幸福的事情?
她好像從來不在乎老鑼是否能獲得世俗所謂的功成名就,哪天可以出名,可以掙大錢。別以為這世界上所有的姑娘,都如我們所想的那么物質。就有這種姑娘愿意跟著你吃幾塊錢一碗的蘭州拉面,住幾平米的地下室,不嫌你長得丑,不討厭你臉上的痘,也不嫌棄你腳臭。但老鑼不這么想,男人的世界從來都是這樣,認為物質上都不能滿足自己的女人,始終都是個郁結在那,就算姑娘不計較,所謂的自尊也總跟自己過不去。
女人又是看見喜歡的東西就走不動道的動物,偏偏糖糖又是個神經大條的妹子,偶爾走街串巷的時候,被某件衣服或者包包吸引,總會停下來品評一番,這是老鑼最難過的時候,看看價格,在摸摸自己的腰包,囊中羞澀。最后都是妹子拉著老鑼離開。一邊拽走他一邊說:哎呀,怎么越看越丑,我一點都不喜歡。走走走。
時間一年一年的過去,老鑼的心病也越來越嚴重,一個人始終堅持著夢想卻郁郁不得志的時候,最先受到牽連的是身邊最親近的人。于是倆人開始不斷的爭吵,矛盾也不斷升級。說來真的挺可笑,一個姑娘跟著你什么都不圖,就圖你這個人,你反而卻作了起來。老鑼自己不虛榮,他只是覺得自己好像耽誤了人家。終于有一天,妹子忍受不住這種委屈,倆人分手了。老鑼給妹子留下了所有積蓄,自己跑回了四川什邡老家。
在老家休整心情一個多月之后,老鑼應一個朋友的邀請,去了廣州。剛到廣州,朋友為他接風,幾個人喝的昏天暗地。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已是下午,手機上有幾十個未接電話和兩條信息,電話全部是妹子打的,一條信息也妹子發過來的:“我到了你老家,我等你三天,三天之后見不到你人,我把孩子打了”。信息的日期是2008年5月11日晚上7點多。另一條信息是手機新聞報:今天下午14:28分,四川省汶川縣發生里氏7.8級地震!
那一刻老鑼渾身冰涼,他瘋狂的撥打妹子的電話,可無法接通,家里的電話也打不進去。什邡離汶川不到兩百公里。當時的他接近崩潰的邊緣,可他知道自己必須保持清醒,他的父母生死不明,糖糖也杳無信訊。當天在朋友的陪同下連夜往老家趕。
后來的結果是老鑼的父母大難不死,老鑼在滿目瘡痍的廢墟里尋找妹子是時候,遇到一次余震,被一面墻迎面砸倒,醒來的時候已經被救,可少了一條手臂。而妹子至今下落不明,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老鑼跟我說:多么希望她當時是騙我的,她壓根就沒有來找我,現在也許早已嫁人生子。又或者,她當時給我打了那么多電話,我一個都沒接,她一氣之下離開了什邡。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仍然沒有消氣,所以老死不相往來,不再給我打電話了??伤龖言辛税?。假如我當時沒去廣州,我就陪她一起死啊,假如我當時接到了她的電話,或許她第二天就離開了啊。
可哪有那么多假如呢?我知道,老鑼的心被剮了一塊肉,這個窟窿一輩子算是填不上了。
如果當時分手的時候老鑼知道妹子懷孕了,也許這個故事會是另外一種結局。只不過當時兩人都犟。在一起久了,總覺得分手只是說說而已,哪怕真的分開也好像只是暫時的,都在等對方妥協先開口道歉,等冷靜下來就能重歸于好。或者老認為來日方長,覺得想說的話總會來得及。但人生總是無常,命運往往莫測。你以為生離死別離自己很遠,但誰能預測下一秒會發生什么?誰都不曾想到,一次普通的告別,竟會從此陰陽兩隔。
老鑼說人這輩子總會當幾回混蛋,頭頂上總會有幾片陰影不會散去,腳下總會有幾道坎讓你無法邁過。經歷了生離死別才會知道,生活中的失戀也好,失業也罷,都不過是過眼云煙。他跟我講這個故事的時候無比平靜,像一個局外人。但是我能從他的語氣里聽到一種掉入深淵的悔恨和無可挽回的無奈。
老鑼的號碼一直沒換,他始終報有希望,希望某一天那串熟悉的號碼會再次響起,電話里會再次傳來那甜到化的聲音。他就堅守在四川,他的吉他店鋪沒有名字,就一個logo,似吉他又似一塊棒棒糖。
他想,也許某一天,她會出現在店里,安然無恙,毫發無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