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小村多年，魂里夢里都是她的影子。記憶中最有情調最喜歡的，還是煙雨蒙蒙的小村。下午閑來沒事，天陰下來了，我突發奇想：騎著車去小村看雨。
駛出鎮郊，天上的烏云越來越低，站在小孤山旁的公路上，極目遠眺，濃云密布的天宇下，草地像一塊天工織就的綠色地毯一直鋪展到天邊，草地盡頭的北山腳下，依偎著十幾幢紅瓦白墻的磚房，這就是我要去的小村。
自行車輪在快速地旋轉著，風也加快了速度，路邊的楊樹葉刷拉拉地響著，黑云直壓頭頂，天瞬間暗了下來，像是誰突然把明晃晃的燈關了，通往小村的水泥公路孤寂地伸向遠方。
開始下雨了，雨點落在車筐里的塑料袋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雨吹打在樹葉上發出“沙沙”的響聲。雨點兒不大也不急，落在我的頭上、身上，我并不急著穿雨衣，而是騎著車子繼續前行。
下著雨，四野寂靜，青草在細雨中挺直了腰身，它們在盡情地吮吸著雨水，身上的鉛華被雨洗凈，顏色更加潤澤鮮綠。
草地上鑲嵌著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水塘。此刻，野鴨們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空蕩蕩的水塘只有雨滴在歡跳著，一圈圈細小的波紋是雨靈動的舞步。
就這樣邊行邊看，在雨的洗禮中，獨享著“綠遍山原白滿川，子規聲里雨如煙”的詩情畫意。
路邊野花盛開，金燦燦的野罌粟最是傷情。細雨中，它低垂著頭，面頰掛滿了淚珠，大概是傷心春的離去；
馬蘭花不喜歡一枝獨秀，它們簇擁在一起錯落有致地開放著，乍一看去，像一群展翅飛翔的藍蝴蝶；
蒲公英的傘殘缺了，被風雨挾持的種子帶著無法停留的愛去了遠方。
水泥公路被雨淋濕了，像是抹上了油，濕漉漉亮晶晶的。二十幾年前，這條公路還只是土路，那個時候，我和村里的同學們每日風雨不誤地騎著自行車，沿著這條路到十八里外的鎮上讀書。
下雨的時候，因為沒帶雨具，我們的頭發、衣服和鞋子都被淋濕了，可我們彎著腰，微閉著眼，在風雨中奮力前行。
有時，自行車輪胎被厚厚的泥巴包裹住，騎不動了，我們干脆下來推著車子步行回家。有時，行至半路，自行車壞了，從后面趕來的男生總會停下來，幫忙把車子修好，實在修不好，就一手扶著車把，一手推著我們的自行車，在夕陽的照耀下慢慢騎行……
如今，這條馬路還在，而當年行走在這條馬路上的一代代學子們，早就天各一方了。
臨近小村，雨點變大變急了，如萬條銀絲從天上飄下來。微風吹來，雨簾晃動，房屋、土地、樹林、山峰都籠罩在茫茫的雨霧中，若隱若現。
雨滴落在馬路上，卷起一陣輕煙，濺起的水花像淘氣的孩子，瞬間便消失了。小村南橋下的水流更急了，翻卷著白色的浪花，嘩嘩地流淌著。
我的頭發和衣服都被雨淋濕了，不得不停下來穿上雨衣。我把自行車停靠在橋畔，在雨的彈奏中，一步一步走進朝思暮想的小村。
好久沒來，小村又有了新變化，胡同里都鋪上了水泥路，通往林場的主公里不僅也鋪上了水泥路面、安裝了路燈，路的兩側還栽植了白樺樹，它們在雨中靜默著。
村里的人本來就很少，浸潤在雨水中的小村，更是寂靜，很難看到人影。一只花狗跑出胡同跟我打招呼，它仔細地打量著我，然后又回轉身跑走了。
通往北山的公路邊，一對牛母子在悠閑地吃草，見我用相機對準它們，小牛扭過頭，一雙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注視著我。不遠處，一個中年男子手握鞭子推著自行車走來，見到我，問我，從哪里來？
小村太靜了，靜得只有雨水沖刷萬物的聲音，當年的小村可不是這般情形。
雨天，渲染著更加濃郁的農村生活氣息：
牛的倒嚼聲、羊嬌滴滴的叫聲、此起彼伏的雞犬之聲、孩子們的歡笑聲、拖拉機的轟鳴聲、抽水聲、父母呼兒喚女聲、菜園里角瓜等作物開花的聲音，匯成一組和諧優美的動人旋律。
雨天，村邊濕地上那片小樹林里的蘑菇又鉆出來了，我和母親提著籃子去采摘，鉆進密不透風的松樹林內。
那些水淋淋、鮮嫩的蘑菇簇擁著躲在樹下或是草叢中，我和母親彎下腰，撥開草叢，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剛剛露頭的紫花臉、小白蘑菇一個個采下。
樹枝滴落的雨珠還有草葉上的水珠很快把我們的衣服、褲腳打濕了，身上被濕氣包裹著，可有了這些可愛的蘑菇，我們全然不顧。
我們滿載而歸，擦去頭上臉上的雨水，換上干爽的衣服，喝一碗滾熱的姜湯，看著滿籃子肥嫩的蘑菇，心里涌起的是滿足感。
家家屋前院后的菜園里，都是平整的土地，種在地里的土豆還沒發芽，襯著黑黝黝的土地，菠菜、韭菜在雨中綠油油的，粗壯的大蔥頭頂著白色的花骨朵，濕漉漉的空氣中，流淌著蔥的香味。
最讓我感動的是，老房拆除后，依舊守候在門前或是挺立在廢墟上的山丁子樹、稠李子樹，它們在流年歲月中靜靜地生長著，兀自茂盛著，它們也許是在等待歸來的游子。
在風雨的作用下，山丁子的花幾乎全部飄落在地，身披黑衣的燕子一雙雙貼著地面疾飛，“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我想詩人描述的就是這景象吧。
在雨的催促下，我來到北山腳下我家那幢板夾泥房的舊址，房屋早已被拆除，看不到原有的痕跡，取而代之的是寬闊的土地，房前的路還在，清晰的車轍印上長滿了野草。
山上的樹在雨的洗滌下更加綠了，如翡翠一般，晶瑩透亮，煥然一新，唯一能與之媲美的是山腳下無際的麥田，綠油油的田地上，佇立著幾株蔥郁的樹木，像是大地撐起的一把把綠傘，它們在風雨中訴說著小村的興衰。
走在煙雨蒙蒙的小村，接受雨的洗禮，思想的灰塵被清洗掉了，內心一片安寧。
我張開雙臂，仰面向上，閉著眼，張著嘴貪婪地品著那點點雨珠，我覺得自己在雨的澆灌下，也物化成為一棵幸福的小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