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凡世已有三年,蘇神月已經不在眷念仙界。他更多的認為,凡間煙火,喧囂,讓他多了情緒,少了清高。
一
蘇神月乃是神界萬神之一,主掌清規。因一日撞見主姻緣的月老與姜王后兩人合謀,攪亂凡間姻緣,使之為兒戲。
人與畜相生情愫,珠聯璧合;豬與狗誕下怪胎,詭譎怪誕。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夫妻反目;殺之后快,視為寇讎的仇人連結。
蘇神月憤然,“何為人,何謂仙!”
“仙界清冷,縱然一樂罷了!”月老面色紅潤,似喜上眉梢。
姜王后從中做笑,道:“上仙何為,稍加息怒?”又快快對月老說道,“你我有錯,快使得懸崖勒馬,完好如初罷。”
待一切復原,月老已飄然離去。姜王后嘆然又道:“神界無趣,太過刻板,若有來生,必不做仙!”
蘇神月蔑視之,道:“何出此言!”
姜王后仙光消散,神色黯淡,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蘇神月輕蔑道:“視凡間人為傀儡,肆意妄為。又道為仙清苦,不做仙。”蘇神月背身負手而立,“你很雙標啊!”
“雙標,你說我雙標?”姜王后也不藏掖著,挽起袖子,怒氣沖沖道:“禁七情,斷六欲,仙界何等清冷。何為仙,上而為仙;何為人,下而為人。上下之別,之于鴻溝天塹,無涯無際。修行渡劫萬載,方成仙,何不能操于下人?修行萬載,不過笑話爾。”
“你是被點封成仙。”
姜王后并非自己修道成仙,而是周武王伐紂成功,姜子牙歸國封神時,將其封為"太陰星"之職,掌姻緣。
“誰情愿被點!”蘇神月的話戳中姜王后的痛點。
“你當真不想為仙。”
姜王后正是羞愧,怒氣正在頭上,脫口而出道:“是。”
蘇神月點頭,道:“那就謫你為凡人吧!”
說話間,只見蘇神月右手單手捏印,一道紫色熒光環繞,他轉身,單手一指,熒光仿佛有了靈魂般,在他手臂上環繞前行,最終聚焦姜王后。
姜王后不知所措,但感到法力盡失,驚恐道:“你消了我的法力。”
蘇神月語氣清冷,道:“我將你謫下人間七日。七日后,我會召你歸位,望你好生反省。”
姜王后怕了,她不想下凡,凡間她絲毫不留戀。她慌忙做笑道:“上仙說笑了!”
蘇神月沒有理會,抬起左手猛然下壓,一道藍色漩渦通道在地上打開。那是通往凡間的通道。
“為仙者,言出如山。你在下界,當好好反省。”他說話,如大呂洪鐘。
二
以往落針可聞的神殿,此時卻如村中小肆,座下交頭接耳,嘰嘰喳喳。
蘇神月當中負手而立,眼觀鼻,鼻觀口,口關心,心觀自在。長發無風自起,仙氣飄蕩,瀟灑自在。
眾仙家站成一圈,各個衣著光鮮奇異,面目詭譎,有尖嘴猴腮,有鷹頭雀腦,有臼頭深目,不足而論。此情景,頗有一番百鬼夜行,我獨行其中意味。
“如此說來,是上月新君,私自將之謫到凡間?”
月老手持木仗,一身紅繩衣服在背后結成一團,白發長鬢,慈眉善目,面色紅潤。但見他手持拐杖,怒指蘇神月,道:“不錯,正是此子,濫用職權,將姜王后謫下凡間。
原來,七日期限已到,蘇神月欲將姜王后召回神界。可當他打開虛妄之門召喚她時,卻始終未有回應,也無法探得她的所在之地。他找來千里眼順風耳,也依舊是無法尋得。時辰已過,他必須關閉通道。他前往星辰宮,請紫薇大帝。
“太陰星已然身死。”紫微大帝如是說道。
座下一眾仙家嘩然。仙人隕落,百年都不曾有過之事。
“敢問如何身死?”有人問道。
帝君搖頭,道:“待查!”
“帝君明察,太陰星乃上月新君封印法力,謫至凡間。”月老再次說道。
帝君輕掃月老一眼,將目光放在蘇月神身上。
蘇月神他極為看重,不然何以他初一封神,便教他掌管神界清規一職。神界高高在上,不抵凡間,有仙家道貌岸然,貴為帝君他自然知曉,要有所作為,但他不便處理,將此事交由給飛升仙界不足百日,無根無垠的蘇月神。
“你可有話要說。”
“無!”上月新君不卑不亢道。
“放肆。”有仙人喝道,原來是二郎真君,傳言他與姜王后交好,“掌管清規重職,讓你忘卻了禮儀了嗎?”
“不錯。”有人迎合,是掌管戒律的神君,“當以敬辭先。”
仙界戒律神最清閑,清規神最得罪人。
蘇月神扭頭看向二郎真君,兩人一瞬間五目對視,片刻,二郎真君竟避開他的視線。只有當事人和他知道,傳言都是對的。
蘇月神出事,墻倒眾人推,幾乎一半的仙人或有或無,與他指指點點,議論紛紜雜沓。
“神界仙子在凡塵死去,此事事關仙界尊嚴,現命你即刻下界,特殊調查此事,不得有誤。你可有異議?”
“不有。”蘇月神領命回道。
二郎真君跳出來,屈膝半跪,雙手抱拳高舉過頭頂,義正言辭道:“帝君,蘇月神貴為新君,且掌管清規。此次姜王后身隕,上月新君有不可逃脫之責,臣下以為,單命他調查太陰星隕落一事而已,恐難以服眾。臣以為,當免下其掌管清規事務一職,打入天牢反省,以儆效尤。”
帝君不悅,但身居高位,早已練就喜行不露于色本領,只回二字:“再議!”
二郎真君低著頭,皺著眉頭,卻不再多說。
有一白發白眉老翁站住,道:“帝尊,若由新君一人前往,恐力有不逮,人多好辦事。老臣建議,加派一人協助與他。”
“老君可以人選?”
“天喜星可往。”
帝君微微點頭,道:“允。”
話音未落,帝君人已散去,如煙如霧。
只留下議論紛紛的眾仙家、清高孤傲獨立堂前的蘇月神,以及一臉茫然困惑不知所措的殷受德。
三
“媽的,真倒霉!”
人界。太平城。茶館。
殷受德喝了口玻璃杯里的茶水,還沒潤喉,便一口噴了出來。
“什么玩意!以為用這等精致琉璃茶具泡的茶是何等好貨,簡直是辣雞,難以下咽!”
蘇月神倒是不慌不忙,細品了一口,真不是什么好茶。不過喝多了瓊漿玉露,品一品粗茶,也別有一番風味,并非無法接受。蘇神月心想,在仙界雖不足百日,但因規矩眾多,每一步如履薄冰,漸而漸之,卻已經忘卻了曾在凡間的種種。可悲可嘆。
“我說,我們不去調查姜王后的死因,跑來這聽戲做什么?”殷受德問道。
他們二人下到凡間已有數日,除了最先幾日熟悉如今風土人情外,幾乎日日在這聽戲,不做其他。
殷受德雖貴為天喜星,早在十多年前便位列仙班,資歷很老,但因年輕時受到蠱惑,履歷上有污點,一直得不到提拔。
他也認命,“寡人的大殷商都沒了,還在乎這”,他經常如是說道。他掌管婚嫁,仗著在黃道十二宮里有編制,因此也一直混了下來。
反觀之蘇神月,飛升成仙剛過百日,便已是新“君”,受帝君偏愛,且掌管清規要職。只要不犯錯,其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因此此次下凡調查,是以蘇神月為主導,殷受德為輔。
這個時候若是打點好關系,豈不是可以說“茍富貴勿相忘”了。但偏偏他殷受德不吃這一套,要說榮華富貴,他享有天下,酒池肉林,暴殄天物。
此時,這個職場新貴說話了。“怎么說她也是你的原配妻子,你卻也喊她姜王后,怕是不太合適吧。”
殷受德忍著口渴,道:“嗨,十年多時間,她不與我說話,我其實忘卻了她的原本姓名了。說出去尷尬,因此也同你們一起喊姜王后。”
蘇月神不再說話。
“我們真的得一直在這兒聽戲嗎?”殷受德等的不耐煩。
“百日未有下界,這等機會難得!”蘇神月說道,由衷感嘆,“此戲在我家鄉便有,歷史遺留,雖百年歷久彌新,不曾被世人忘卻。”
“合著你下界是為了享受?”殷受德詫異道。
“你不喜歡下界的煙火?”
“還行吧!”殷受德嘟嘟囔囔道,“不過在上界待久了,總歸會留戀凡間煙火、美食、珠光寶氣。”
蘇月神頗為贊同地點點頭。其實戲曲已到高潮,虞姬已然自刎,霸王落淚闌珊。
“你是如何封神的?”殷受德似乎有感于霸王虞姬的愛,感觸萬分,想轉移注意力。
蘇月神微微一笑,輕輕搖頭,道:“不可說!”
曲畢。
“走吧!”蘇月神道。
“去哪?”
“安陽山”
殷受德聽到這地名,縮了縮脖子。安陽山!安陽?曾經殷商的國都,殷受德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所措,只得跟在蘇神月身后。
安陽山是太平城城東的一座小山,連綿數十里,最高處僅有三百六十五米。
幾近山腳,看這偌大的“售票口”三個字,兩人都覺得無語。不過兩人下凡并未被完全失去法力,蘇神月在二人身上施加“認知阻礙”法術,周邊個人便看不見他們了,自然,也恢復至仙界裝扮。
安陽山不是什么大景點,參觀游覽人數不多,因此山中并未有太多商業氣息。山中多竹林,林中小徑通幽處,綠意盎然,空氣極佳。
“這等清新空氣,就連神界也不曾有!”蘇神月由衷地感嘆。
“下界發展迅速,一些失了智的國家囫圇排放氣體,上界空氣自然差了。”殷受德伸手指向天空。“哼,我們幾位掌管婚姻嫁娶的神仙合計,讓他們的離婚率久高不下。對了,不曾問你,我們來安陽山作甚?”
“你倒是關心下界!”蘇神月瞥向他。
殷受德哈哈大笑,道:“畢竟我曾是下屆的皇帝。”
蘇神月收回目光,目光投過蔽日的竹林看向頂峰,“去找找地頭蛇。”
“什么地頭蛇?”
“你不曾有感受到有妖氣?”
“沒有,這里氣息于我而言并無異樣。”殷受德說道,“大概是我所處的年代正是神話時代,各類妖魔鬼怪、奇珍異獸我都有所熟悉,九頭雉雞精、玉石琵琶精。”
“大概是你太弱了吧!”蘇神月說道。
殷受德也不生氣,道:“也有可能。”
初一下界,蘇神月便感知到安陽山方向有妖氣迷漫,卻并無陰邪之氣。
一陣狂風拔地而起,霎時間飛沙走礫、枯葉橫飛。原本晴朗天空,也變得少許灰暗。一團紅眼黑霧突兀的掛在空中,左右搖晃,上下翻滾。
“桀桀桀~又有仙人來訪!”怪叫聲如石磨磨鐵屑般刺耳。
說話間,那團黑霧加速翻涌,黑屋間電閃雷鳴,漸而幻化成一個人來。此人雖說西裝革履,白色襯衫,紅黑條紋領帶,黑色皮鞋擦得锃亮,還戴著一副黑色邊框眼鏡,燙過的短卷發,不過一眼看來,十分稚嫩。
只見那團黑霧幻化成人類,穩穩地落到地上,在一路小跑到蘇神月身前,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呈五體投地狀,大聲道:“小妖拜見大仙。”
這架勢,把已經拔出寶劍,準備干仗的殷受德整不會了。
“這方圓百里,獨你一個妖?”
“回大仙,正是。”
“起來吧!”
“不敢直面仙容。”
我靠,比我還上道。殷受德心中排遣,拿他與自己曾經的下屬做對比,竟找不出一人。
“前幾日怎不來拜?”蘇神月道。
小妖戰戰兢兢,道:“大仙下屆必有要事,小妖怎敢叨擾。況且,”他不說話。
“但說無妨!”
“小妖剛接手了個項目,甲方天天催進度,不便請假。”
“你還要上班?”
“正是。小妖之前在山下售票,但此地政府沒有投入資源,吸引不來客源,效益不好,被裁掉了。后來在城區干程序員。”小妖說著,眼中竟含了淚,“小妖深知當今流量效應的恐怖,一出場就要被矚目的對象,不敢以妖自居,只能更加小心自律。因此,不管我在哪,你看我這打扮,多社會。”
蘇神月單手一托,小妖懸空而起,無法動彈,更加要小妖戰戰兢兢,復跪地道:“小妖自生智以來,四百年間從未害過人,請大仙明察。”
“花貍,你可知八年前有仙子下臨凡間?”
“小妖知道。那一日,有一絕色美人從天而降,霞光萬丈,所有新聞都有報導,鋪天蓋地。”
“霞光?”蘇月神皺眉道。“她的去向,你可知道。”
“不知。”
“你可知她死了。”
“不知!”
“可知誰人害她?”
“小妖不知。”
“放肆!”二字如箴言,一股能量自他腳底向四周噴薄而出,樹葉飛舞,竹林搖曳。蘇神月不怒自威,長發衣袍無風自起。
花貍更是五體投地,顫顫巍巍不敢說話。
“你叫什么?”
“大仙面前,怎敢直言名諱。”
“無妨!”
“小妖花貍。”
“要不干脆咱們就拿他回去交差,讓他背鍋吧!”殷受德說道,“反正方圓百里就只有他一個妖,伏法了也就沒人知道,省時省事更省心。”他又說,“算了算了,要是被發現了,這個責任我擔不起。”
? 花貍慌了,怕的打篩子。
“你能不能不要打篩子?”殷受德罵罵咧咧道。
“小妖的膽兒很小,你忍一下!”
“三年前,東方天際又有霞光閃耀,一閃而逝,有仙氣彌漫,小妖好奇,前去查驗,卻無所獲。不多久,又有霞光沖天,消失天際,不知是否有所關聯。”
“你可知是誰?”
“小妖法力低微,未敢前往。”
“你隨我等來,帶你回仙界。” 蘇神月的語氣不容置疑。
“我們回去?”殷受德問道。
蘇神月點頭,道:“即便封姜王后的法力,她仍是仙體,難以毀滅。此次確是無法察覺,形神俱滅。而這小子卻說有霞光下墜,后沖天而上,定有仙人下界,不知何由。但這段時間,姜王后身隕。此事須向殷受德匯報,查驗需往之門通關記錄,便知誰人下界。”
見花貍欲言又止,蘇神月道:“你不愿往?”
“上神,小妖工作繁忙,走不開。”
殷受德面紅惡煞,道:“膽敢忤逆?”
“不敢。”花貍說道,“實在小妖生存困難,現在工作競爭激烈,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此去前往,必會丟失工作。再回時,又恐留戀天界繁華,留有遺憾。”
蘇神月見他,輕聲道:“我還缺個近侍。”
花貍大喜,道:“愿往!”
說罷,便跪伏在地上。
蘇神月看著眼前伏地的花貍,眼中各有意味。
斂了心神,閉目施法,打開虛妄之門。一道藍色漣漪在他手里上兀現,投射在地上,虛空中出現一道藍色的霧門。
蘇神月一腳踏入,結結實實地踩在土地之上,另一只腳還未抬起,卻發現眼前殷受德和花貍二人已在眼前。眼前竹林搖曳,蟲鳥鳴叫。
睜眼,一向平靜的面部出現一絲漣漪,“虛妄之門關閉了?”
四
神界。月老殿!
月老癱坐在地上,面色潮紅。一道黑影立在其身前。只見左手臂上,藍色漣漪縈繞其上,投射在地,一道藍色霧門若隱若現。黑影右手五指探出,紅衫月老,竟被他吸在手間。
“哼!”黑影不屑道:“神界,太無聊了呢!”
五
下到凡世已有三年,蘇神月已經不在眷念仙界。他更多的認為,凡間煙火,喧囂,讓他多了情緒,少了清高。
雖說如此,這三年來,他一直嘗試與上界取得聯系,卻始終沒有成功。而少了仙界氤氳之氣滋養,他和殷受德的法力也日漸微弱。
留在人界,自然需要解決最急切的問題——生存。殷受德曾經歸為紂王,一朝天子,哪里做過差事,而后飛升,自然沒有一技之長。讓他征戰可以,讓他工作太難。
反觀蘇神月,倒是找了個工作,教人畫畫。他沒有身份證,無法有正式工作,只得兼職。好在他面貌極佳,氣質優秀,不少居家少婦愿意請他,收入倒是頗豐。
這日,蘇神月在家中打坐,殷受德則是在鑒定網絡熱門生物視頻。
“大仙,快看,霞光、霞光!”突然,一則電話將他們雙雙從手頭的世界里喚醒。
打電話來的是花貍,“成千上百道霞光!”
二人沖到陽臺,看到一幅難忘畫面。
數以千百計的霞光,從天而降,遮天蔽日。霞光掩映,將天燒紅了一片。焚天巨火撲面而來,恍如末世。
“此番景象,便是我那神話時代,也不曾見到。”殷受德說話顫抖,強裝鎮定,若有所思。
蘇神月感受到了月老等一眾大仙的氣息。
“仙界降臨么!”
隨著霞光而下的,還有仙界氤氳之氣。蘇神月二人感到法力涌動,腳下升起祥云,沖天而上。
一團黑霧從他們身后追來,是花貍。“這是怎么,變天了嗎?”
蘇神月氣氛壓抑,不曾說話。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在虛空中立定,企圖開啟虛妄之門。
虛妄之門無法開啟。
“上界切斷了虛妄之門。”他說,再次急速而去。
通過感知,他找到月老。此時,他法力盡失,無法維持原貌,盡顯老態,頹痞。
“有人企圖破碎天界。”月老十分虛弱,片刻后便死去。
之后他們又找到多個大仙,無一例外,都是幾千上萬年的老神仙,全部法術盡失,在人界死去。
“他們并非封印法術,直接破碎了仙臺。”蘇神月窺得一二。
“帝君大人呢!”他問一位飛升不久的大仙,此人仙臺未筑全,因此肉體內仍有仙氣,但在流逝。
仙臺筑全,便意味著徹底脫離肉體凡胎,是為仙人。仙臺滅,肉身死。
“紫薇大帝呢?”蘇神月焦急地問道。
突然間,蘇月神有所感,極目北方,一道極光沖天而來,降臨在蘇月神身前。精光散盡,顯露真身,是二郎真君。
“你如何過來了?”殷受德問道,卻并不驚訝,似有察覺。
“這是怎么了,萬星降臨。”
“你為何在凡界?”蘇神月問道。
“你姘頭死在仙人之手。”殷受德將那多年前花貍看到的極光之事告知于他。
“那道光,是我。”二郎真君說道,“我下凡界,帶她重返神間。”
原來,二郎真君姜王后被謫人間三年后,也私自下到凡間,秘密將她帶回神界,如此一來,二人便可永在一起。
“那姜王后沒死,在天界?”
“不,”二郎真君搖頭,“她死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他說,“我們二人剛上天界,一道黑影將她截去,至此下落不明。直到你按期召她回來,才知她已死去。神界歷經萬世,錯綜復雜,我自感天庭即將動蕩,便在你下到凡間,偷偷進入你們的虛妄之門,一道來到凡間。”
蘇神月這是才意識到,他下凡時,一道極光一閃而逝。原來是他。
“好一個護國真君。”殷受德嘲諷道。
“此時你出現,為何?”
二郎神君單手伸出,手掌上突兀出現一道玉符,法力催動,頓時金光乍現。
玉符上出現微弱身影,一身紅炮,是月老,他十分虛弱,道:“紫薇大帝大逆不道,欲踏碎凌霄。”
“他踏碎凌霄作甚?”殷受德疑惑,看向蘇神月,“伯邑考那家伙閑著沒事做嗎?”
而且,殷受德害怕了,當初是自己害死了他。如今又這般大的陣仗。雖說有妖女蠱惑,但也罪不可恕。
“虛妄之門無法打開,他應該下不來吧?”殷受德看向上方,心中膽顫,“蘇神月,他那么看重你,委以重任,你知道他想干什么嗎?”
蘇神月不語,抬頭看天。
六
是夜,流星依舊墜落。人間久久不能平靜,神界真的存在!天界降臨!如何成仙?此類話題席卷各大新聞媒體。
說來諷刺,凡界各種神仙祠堂,以往香火稀松,自這天界動蕩之時,香火更盛,朝拜者絡繹不絕。
“好歹你也是掌管婚嫁的神仙,我在下界從未見過你的廟宇。”花貍打趣殷受德道。這三年來,兩人已成好友。
殷受德卻說:“當年昏聵,錯殺忠良,殘殺無辜無數。世間無我廟宇,反而是幸事。”
一直一言不發的上神月開口道:“世間種種,無絕對的對,無絕對的錯!”
二郎神卻說:“贊同。仙界禁七情,斷六欲,就對么。”
“相比較而言,我們反而不如花貍了。”
花貍歪著頭,道:“世人都羨慕你們神仙,我也羨慕,想成仙。可是,好像到哪、做什么都不開心,你開心嗎?”他指著殷受德、指著蘇神月、又指著二郎神。
殷受德說:“我還好,無所謂的。中規中矩當班,也沒啥活,就是有點無聊。”
二郎神搖搖頭表示否定。
蘇神月說:“我留戀人間。”
“反正做妖,我不開心。孤獨、偽裝,防備。但是做人還是蠻有趣的,有喜怒哀樂的情緒;酸甜苦辣的味道,雖然也有諸多煩惱,但人生不就是這樣的嗎!逆境而上。”
二郎真君表示贊同,舉起手中罐裝啤酒,示意碰一個。殷受德也舉起酒瓶,道:“帶一個!”
“你們倒是有閑情逸致。”
“沒有辦法嘛!”
“對啊,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事情不能說得那么絕對。參加工作的人都知道,在甲方眼里,就沒有沒有辦法的事情。”
“你們沒有發現?”蘇神月問道。
“發現什么?”
“這次被打下來的仙人里,沒有一位封神榜榜上有名的人!”
他們中有人說。這是一場陰謀,封神榜榜上有名,三百六十五正神,放在一起,何其強大的一股勢力。
“不可能,”殷受德說,“我也在封神榜上,我怎不知有何陰謀?”
“你不討喜唄!”花貍小妖說道。他說的是事實,封神榜上一大半的人的前半生都在伐紂。
七
夜半。
花貍三人已沉沉睡去,蘇神月獨自一人上到天臺。天上繁星依舊墜落,大樓林立,各處天臺上聚集不少癡男怨女,兩兩相擁,以流星為背景,說著情話。
仰望星空,今夜是難得的滿天星辰。蘇神月獨自一人,立在一角,望著星空,喃喃說道:“帝君,你到底在做什么?”
晚風吹拂,無人回應。
“流星,好美,我們許愿吧!”有女孩說。
他們只知其美,不知每一顆流星背后,有仙人隕落。
后半夜,星辰消失。
“我們該如何才能重返天庭?”蘇神月問道。
“回去?干嘛要回去?”殷受德說,“仙界大亂,回去也是找死,我等只靜觀其變,獨善吾身。”
楊戩點頭,法術流失,讓他無法支撐天目,天目只得消失。
“此時回去實屬下策。”他說,“待一切塵埃落定,倘若仙界還在,自然會有人召喚吾等歸位。”
花貍聞言,大怒,道:“你們神仙也不過如此,從我家里滾出去,我不歡迎你們。”
楊戩何時受過這種氣,手掌一抻,三尖兩刃刀幻化在手上。
花貍不甘示弱,變為本體狐獴,尖嘴猴腮,長臉利齒,雙手黑霧纏繞,五爪勾心。眼中紅光閃爍,兇光乍現。
“吼~”低聲嘶吼,攝人心魄。
殷受德忙忙后撤。那兩人很快便戰在一起。
刀刃與利爪相撞,火星四濺。二人從房間戰到陽臺,又打到天臺,從天上打到地下。各類法術層出,風刀,光刃,刀光劍影,所過之處,到處都有刀痕抓痕劍痕。
花貍隱在黑霧之中,因此眾人只看到身穿金甲戰袍的楊戩,手持三尖兩刃戟,與一團紅光黑霧戰斗。
雙方打的膠著。花貍小妖本弱,但楊戩因為法力流失,愈戰愈弱,很快就落入下風。
楊戩氣急敗壞,想他二郎真君,護國神將,如今卻連一個小妖也無法收服。
此時,有人大喊,“快來看,神仙打架。”
一個橫劈過后,他后跳半步,與他拉開距離,收掉兵器,道:“不打了。”
哪知花貍不饒,還要追去。
蘇神月踏空而來,沉聲道:“夠了!”
“我靠,真的是神仙!”有凡人低聲說道。
蘇神月環顧四周,此地不宜久留,便道:“去安陽山。”
“你們走吧,我不想在看到你們!”花貍飛進宿舍樓,幻化成人形才出。
蘇神月高呼:“在安陽山等你,請隨我們一同前往仙界!”
說罷,三人踏著虛空,向安陽山飛去。
“他們去哪了?”有人詢問喊道。
“安陽山!”有人回答。
他們不知,從此,安陽山成了道教圣地,又名三圣山。
“為何我們三人,又或者說你我二人能安然下界?”蘇神月將心中疑惑說出。
自他們下界不過三日,天界有如此巨大變故,定是早有預謀。
“要我說,帝君大人特別關照唄。”楊戩陰陽怪氣道,“你初上仙界,無根無萍,便道號新君。我舅舅乃是玉皇大帝,師從玉鼎真人,且隨姜圣征戰伐紂——不好意思,我不是針對你——也不過得一個真君名號。帝君大人如此傾向你,要說你和帝君大人沒個關系,或者在他之上的人每個關系,我不太信。掌管清規?好意思為仙!”
殷受德詫異道:“你背后還有那么大牌的人物!”
“一派胡言。”蘇神月反駁道。他心里清楚,他是如何成仙。
那天他正在山中采風作畫,一道驚雷炸響,嚇得他把手中畫筆都折斷了。
從雷電中出現一男子,走近他,癡癡地看他,像一塊璞玉,道:“年輕人,你我相遇,冥冥之中,我們的邂逅是命中注定。”
他被嚇傻了,重復的說:“命中注定?”
“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天做神仙?”
“啊?”他嚇傻了,“大叔,你有毛病吧!”
男子哈哈大笑,略施神技,將眼前小山拔起近百丈,又讓山上開滿紅花,又變成楓林。
蘇神月被這神乎其技的景象折服,趕緊拜師。男子便傳他法術,不多久,蘇神月就飛升成神。
晚上,花貍送來食物,表示已經氣消。他對他們說:“山下聚滿了上訪求仙的人。”
楊戩順勢而下,說:“仙不得見。”
花貍看了他一眼,扭過頭問蘇神月,“你們當真不想回天庭?”
蘇神月道:“虛妄之門已關閉,無法上去。”
“那如果有其他法子呢?”
楊戩搶先道:“如果有其他法子,我們自然會回,但是現在沒法子。”
殷受德正吃得大快朵頤,卻說:“回去干嘛?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還得裝自己正直無私,仙氣凜然,我呸!”
花貍不理會,道:“我知道哪里有一條路,可直達神界。”
“什么路?”
“天路,天梯。”
“天梯?騙人的吧,我怎么不知道,你唬人呢?”楊戩氣急敗壞的說。
“花貍不敢撒謊,此天梯為姜尚圣人所留,可直達天庭。”花貍說道,“五百年前,我初生靈智,母親便將這守護任務交由與我們正如當年姜尚圣人,將之交由他的坐騎,我的始祖四不像。他預言,天界不會永世長存,必有大禍,因此留一路應對。”
“天梯在哪?”
“在這。”花貍從左眼中攝出一粒綠色種子,“便是這。”
“魔豆?”看來殷受德這段時間接受不少知識,“如果果真是天梯,現在上去,為時尚早。”
只見花貍伸出雙指夾住那綠色種子,豎于身前,雙眼緊閉大喝道:“疾!”
藍色云霧從四處散開,自天上垂下一道天梯,暗云涌動,雷聲滾滾。
“傳聞,天梯持續一個時辰便會消失,上與不上,權看你們自己選擇。祖上使命也已完成,我業已失去法力,成為凡人。原本我設想,這一天終將來臨,那時我會義無反顧,登上天梯,飽覽天庭美景。但此時,我卻失望,將這美好的幻想留在腦中,享受生老病死,度過余生。”
說完,便自退去。
蘇神月看了眼前二人眼神閃躲,不敢與其正視,便知二人無心上去,只得搖頭。他一眼望去,直入云端的天梯。他抬起腳步,拾階而上。
八
天界,哪里還有仙氣繚繞,哪里還有雕欄玉徹富麗堂皇的景象。有的,只不過是滿目瘡痍,千瘡百孔的大雄鑾殿,斷流的瓊瑤碧池。
一路飛馳,四處不見人影。蘇神月前往紫薇宮,卻不見一人。
“帝君,出來出來!為何不敢見我?”
“見我~”他說話蘊含法力,聲如洪鐘,回聲響徹整個紫薇宮。
“何人在此喧嘩?”有聲音回想。
定睛一看,是宮前石獸。
“果真是上月新君。”
“紫薇帝君呢?”
“帝君不在?”
“在何處?”
“大千世界玉清宮。”
“他去尋元始天尊?”
“新君,”石獸甕聲甕氣說道,“帝君有話遺留于你。”
“何話?”
“他要入主大雄鑾殿,重構天規!”
“什么?”蘇神月打斷道,“玉帝呢?”
“玉帝已身死道消于九天十地。”
“帝尊野心不小。此去玉虛宮,怕不是要去求個正統,名正言順。”
石獸石目轉動,眼簾低垂,“他說,要打亂天規,重整秩序法則。”
“他還說什么?”
“還說這天界,太無聊了。沒有七情六欲,沒有人情冷暖,有的只是麻木不仁,欺上瞞下,爾虞我詐。臉上笑嘻嘻,心里媽買批。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他還說,他要將這神界,打造成有情有愛有冷暖的神界。有酸甜苦辣,有喜怒哀樂,有煩惱憂傷,有愛恨情仇。”
“他還說,天界眾仙早已失去成仙資格,為仙不仁,不去造福一方,仗著編制,不作為甚至胡作非為,有失體面。且不如將這體制破碎私有化,為賢者上。要好好工作,當上CEO,迎娶白富美,不然沒飯吃。”
“他還說,”石獸看著蘇神月,“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
“不錯。”
“為什么?”
“后面都是我猜的。”石獸突然閉嘴,道:“娘欸,上面都是我信口胡諏,不可信,我先瞇了,拜!”
中天北極紫微太皇大帝,踏星月而來。
“你來了?”
“來了!”
“比我想象中要早,不過也無妨。”帝君降臨地面,來到蘇神月身前,道,“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么?”
“為什么要知道?”蘇神月反問。
帝君愣了下,不想他是這種反應。他很快恢復從容不迫,“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從前有對青梅竹馬,女子艷色天資,幽閑淑性。兩人一起長大,兩小無猜,發誓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可女子容貌太過驚艷,驚動統治帝王,將她無情從男子身邊奪去。”
“男子憤恨,且殷王紂貴為天子,雖富有天下,但上詬天侮鬼,下殃傲天下之萬民,播棄黎老,賊誅孩子,重刑厚斂、拒諫飾非。天下反者其多。男子決定揭竿而起,勢要奪回所愛。”
“皇天不負苦心人,男子做到了,建立強大勢力,可與之斗角。雖也付出巨大代價。她依舊那么美,艷如桃李,妖媚動人,但有人說她是女媧派下的千年狐貍精幻化成人,蠱惑紂王荒淫誤國。”
“但那又有何妨,她終歸是她。”
“為了奪回她,我祈求上天,賜我一塊《封神榜》。最終,男子推翻了統治,飛升成神。可女子卻榜上無名,被斬落。男子去尋女媧,得到的卻是說她殘害生靈,罪不可恕。”
“呵,這仙,不做也罷!可,男子不甘。”
帝君平靜地講完這個故事。
“然后呢?”蘇神月輕聲問道,已然猜到什么。
“他要反,帶領他要來的《封神榜》上的三百六十五正仙。”
帝君單手揮舞,紫色氤氳之氣涌向地面,一道藍光閃爍,頓時出現三個身影。其中兩道,穿著現代服裝,正是殷受德和楊戩,而另一個,卻是姜王后。
“你不是身隕了嗎?”蘇神月問道。
“是我的安排,讓她身死,騙你下界。”殷受德說話,“當年我荒淫無度,殘害眾生,我雖不為在意,卻只想補救一人。”
“我?”蘇神月悲慘的笑道,“我是那女子,蘇妲己?”
姜王后上前,摟著殷受德的胳膊,道:“妹妹不必難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弄人。”
帝君憐愛地看著他,道:“我在人界,等你了三千年。”
楊戩似有心事,一言不發,好不容易想說什么,卻到嘴邊,欲言又止。
蘇神月想逃避,哭了,梨花帶雨,來到下界。花貍似乎早就知道他會重返,走上前開,道:“楊戩找過我,言我不該提供天梯。”
蘇神月飛身離開,他太亂了。
蘇神月不知道,在他走后,神界爆發了一場大戰,二郎真君挑刀,欲將帝星斬落。
那一天晚上,有流星墜落。
九
自那日起,殷受德成天庭之主,改名帝辛,姜王后為姜王母。
自那日起,神界有了愛,也有了恨,建立起同人界一般的秩序,靠工作換取貨幣,靠貨幣換取生活所需。
自那日起,紫薇帝君消失天界,二郎真君消失天界,一道消失的,還有剛飛升不久的上月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