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燕語詩心

有些清冷的冬，帶著孩子們一起讀你的《漁家傲》：“天接云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讀著讀著，我們的思緒也隨著你靈動的文字上下翻飛，我們的情緒也隨著你生動的描摹起起落落。

他們說，這是你的一首記夢之作。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疤旖釉茲B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边@該是一幅何等壯闊的畫，云天相接，星河璀璨。那浩渺的天宇之上，不僅有一年只能相會一次的牛郎與織女，還有慈眉善目的天帝?？吹侥銓ひ捯捴H，他殷勤地問你，要去往何方。你說，路途遙遠，天色已晚，該落腳何處呢？是的，這一路跋山涉水，歷盡千難萬險，你的身與心也有些疲倦不堪了。憶往昔，那童年金色的陽光還在，那亭亭的荷花還在，那飛濺的歡聲笑語還在。這個夢里，有你對童年的深深眷念。

你說：“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這一個場景，多少年了，都不曾從你的記憶里黯淡。我知道，那是你最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的歲月寫照。溪亭、日暮、小舟，藕花、鷗鷺還有你。那一天，你和你的小伙伴相約，結伴而行。蕩一只小船，到荷塘里玩耍。多年以后的現在，當我再讀你的這一首《如夢令》的時候，就忍不住要美美地想一想，猜一猜。你們這幾個動如脫兔的女孩子，面對著滿池清雅的荷花，心底有怎樣的波瀾微動？“小娃撐小艇，偷采白蓮回。不解藏蹤跡，浮萍一道開。”淘氣如你，靈巧如你，多動亦如你，有沒有采幾朵蓮花，讓自己的發梢與眉宇間，衣衫和指尖上，都浸染了荷的淡淡馨香？

愛美是女孩子藏也藏不住，化也化不開的情結。面對著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的荷花，你是否也曾唱出婉轉動人的一曲？“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蹦憔褪呛苫?，荷花就是你啊！玩得忘記了時間，更忘記了回家的路。一不小心，將船又一次劃到了荷葉深深處。那些才落腳斂翅的鳥兒，被你們嘰嘰喳喳的聲音驚得不知所措，只好呼啦啦地飛起……

你說：“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边@是青春時候的你。這個夢里，有你繾綣的傷春情緒，有你不得知己的淺淺無奈。明明知道，一場疾風過去，花落成冢?？墒悄莻€人卻輕描淡寫，若無其事地回答，一切照舊！不對不對，是綠肥紅瘦才對！讀這一首《如夢令》，一個懷著心事的你，宛若就在眼前。此時，童年一去不返，青春懵懂，多愁善感。哪怕只是一場風，一場雨，都會叫你心心念念，觸動你本就難眠的思緒。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是的，寒來暑往，年復一年，花朵綻放又凋零，凋零又綻放，只可惜，物是人非。你的青春也要遠去了，不悲傷又奈何？

歲月忽已晚，好像只是一個轉身，你就成為了一個荷花一樣美麗的女子了。這個時候的你，對生活，對愛情，充滿了甜蜜的向往和憧憬。那個早晨，那一個被你故意躲閃的面影，被你定格在這一首明朗又嬌羞的《點絳唇》里：“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刬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好一個“和羞走”的神態與動作。好一個“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好奇和狡黠。

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竟能叫你心如鹿撞，羞羞答答？那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竟叫你慌慌亂亂，不知所措？

那個人，是不是與你賭書消得潑茶香的明誠？是不是與你鴻雁傳書的明誠？是不是曾把自己關禁閉，一口氣寫下五十首詞，決心要與你比出個高低的明誠？這一切的一切，而今看來，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曾在人生最美的年紀，癡情過，害羞過，深深地愛過，這，就足矣。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真真是人生如夢，人生如戲。平穩安寧的生活還沒有過得太久，一場戰亂，顛覆了所有。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動蕩的時局之下，戰亂迭起，人心惶惶。如果只是這樣，畢竟還有一個人與你風雨同舟，你不必害怕?？墒牵髡\的離去，讓你跌入了陰冷黑暗的谷底。那是一段行走在刀尖上的日子，那是一段匍匐在荊棘上的日子，那是一段掙扎在冰天雪地里的日子。為了最大數量地保留你們摯愛的金石文物，你一次次舍身忘死，赴湯蹈火。

你是一個女子，可是你的肩上卻扛起了一個男人的責任。你是一個女子，在現實的泥淖中苦苦掙扎，最痛苦的，還是你的內心。

你說：“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這愁，多么重啊！重得船都載不動，水都撐不起。

你說：“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這愁，多么多??！清寒是愁，淡酒是愁，晚風是愁，黃花是愁，梧桐是愁，細雨是愁，孤獨一人還是愁！

境遇轉折到這一步，凄凄慘慘戚戚，可怎能不是輾轉反側，難以將息？國破，家亡，夫死，嘔心瀝血的金石文物也丟失殆盡，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刺在你心上的刀?。?br>

縱然血流如注，你還是你，還是那個叫人擊節贊賞，叫人自嘆弗如，叫人仰慕崇敬的你。幾百年之后的今天，當我再讀你的這一首首詞，心，依舊會為你而笑，為你而哭，為你而動。“大明湖畔趵突泉邊故居在垂楊深處，金石錄里漱玉集中文采有后主遺風?！边@說的是你；“金石相與析清照詞論千載秀，文苑共欣賞百脈繡江萬古流?！闭f的是你；“大河百代，眾浪齊奔，淘盡萬個英雄漢；詞苑千載，群芳競秀，盛開一枝女兒花。”說的還是你。

清婉如你，照耀如你，鐘靈毓秀的女兒——李清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