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金川
? ? 我自幼喜歡讀書,上過師范、當過小學老師的媽媽是我的第一位啟蒙老師。在我遙遠的童年記憶里,印象最深的是媽媽手把手教我認字、寫字、背誦毛主席詩詞、讀連環畫的一幕幕場景,是媽媽培養了我學前認字、讀書的習慣和能力。
? ? 上世紀60年代末和70年代,出版業相對蕭條,出書品種和數量極為有限,除了時政類圖書,其他書很少,農村地區尤其如此。我除了買書,還借了不少書來讀。我印象中讀過連環畫《地雷戰》《地道戰》《雞毛信》等,還有長篇小說《艷陽天》《金光大道》《西沙兒女》《林海雪原》《苦菜花》《海島女民兵》《敵后武工隊》等。
? ? 我記得很清楚,上小學時我一直擔任語文課代表,語文老師講完課后總要留一些時間,讓我為大家讀小說,三年級時讀《海島女民兵》的情景至今記憶猶新。到初中和高中階段,雖然學習生活越來越緊張,但愛讀書的習慣一直沒有改變,有時讀小說能達到入迷的程度,放學回家的路上也在讀。
? ? 讀小說也喚醒了我的文學夢,高考前夕我還“忙中偷閑”,構思創作了一部六萬多字的小說,最后沒有完成,但手稿至今還珍藏在家中,成為我文學夢想和青春歲月的見證。
? ? ? 上世紀80年代后,伴隨著改革開放和人們對科學文化知識的渴求,整個文化事業特別是出版業如雨后春筍,迅速繁榮昌盛,出書品種越來越多。1981年我考入武漢大學,當時的珞珈山新華書店就開在校內,逛書店、讀書、買書成了我業余時間最大的愛好,像流行一時的“五角叢書”“走向未來叢書”我幾乎全部收入囊中,“當代學術思潮譯叢”“外國文學名著叢書”則對我的思想和視野影響深遠。
? ? 我并不滿足在校內書店買書,還經常在周末到武昌的街道口書店、漢口的武勝路書店和武漢市古舊書店去“淘書”,每次都滿載而歸、疲憊不堪,但買到一本本心儀圖書的快樂和興奮無法形容,遠比吃一頓美餐更讓我滿足。
? ? 我讀本科時的助學金標準是每月18.5元,現在看來微不足道,但當時物價很低,每月除了吃飯,居然還能“擠出”一些錢來買書,當然書價也很便宜,定價幾角錢的書不少,像“五角叢書”就是5角錢一本,我記得一本外國人編寫的英語會話手冊200頁左右定價只有0.56元。后來讀研究生時發放的津貼是每月56元,買書就更加“肆無忌憚”“隨心所欲”了。后來粗略算了一下,在武大讀書七年買的書有將近一千冊,這些書成了我最貴重的家當,畢業后全部托運回鄭州,舍不得丟棄一本。
? ? ? 在學校期間,我還有一個愛好是“泡圖書館”,學校圖書館藏書豐富,而且是全開放式的,只要不上課,我就會泡到書庫里看書,一進入書的世界就忘了時間,有時候讀書入迷竟然忘了吃午飯,一直到下午閉館出來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吃飯,真正的“廢寢忘食”。
? ? ? 泡圖書館讓我讀了很多中外哲學社會科學著作、中外文學名著,像許多中外哲學、社會學、心理學、美學、倫理學、法學和文學名著,都是在這一階段讀的,這些書極大地豐富充實了我的精神世界,拓展了眼界和視野,無形中塑造了影響我一生的思維方式和生活習慣。也正是在大學的七年讀書時間,奠定了我作為愛書人、讀書人和出版人的人生志向和職業取向。
? ? 其實,早在大學期間,我就開始與出版“結緣”了。在武大讀研究生期間,我有兩次出版嘗試。第一次是1987年我翻譯了新加坡學者撰寫的英文版著作《東方政治與西方政治》一書,原定由陜西師大出版社出版,但后來不知什么原因該社沒有出版,也沒有下落;第二次是1988年我在著名文化學者馮天瑜先生的指導下撰寫了十余萬字的《論智慧》一書,但因為臨近畢業太忙,沒有最后完成,也來不及聯系出版事宜。雖然兩次嘗試都沒有成功,但是卻激發了我對出版的興趣,也為后來選擇出版職業埋下了愛的種子。
? ? 后來有人曾問過我,上世紀80年代名校研究生十分搶手、就業形勢大好的情況下,我為什么選擇了出版職業,要一輩子搞出版工作?為什么不像同時代許多名校畢業生那樣選擇進政府機關?我也曾經捫心自問:自己為什么要做出版人?其實要回答這個問題并不難:一切都緣于癡愛和鐘情。
? ? 我1988年從武漢大學研究生畢業時,同學們要么北上首都進名校和國家研究機構,要么南下廣州、深圳、海南,因為這些地方都是人們心目中經濟收入高、有發展前途的“熱土”。本來我也有機會到南方工作,但因為當時老家河南的出版社求才若渴,親自跑到學校去協商,希望我能從事出版編輯工作,支援家鄉的文化建設。
? ? 我出于對家鄉故土的眷戀之情,更出于對編輯職業的鐘愛、向往和濃厚的文化情懷,斷然謝絕了深圳一個單位的挽留,也放棄了進省直機關工作的機會,滿懷著對書籍的熱愛和對出版職業的渴望,帶著自己在學校七年購買積攢下來的幾大箱圖書,踏上了急切的回鄉之路,并由此開啟了自己漫長的出版生涯。
? ? 我記得1988年6月底到河南人民出版社政治理論編輯處從事圖書編輯工作,當時只有25歲,年輕氣盛、信心滿滿。剛到社里3個月,我就參加了北京圖書訂貨會,而且認真觀察和思考,回來還撰寫了一份調研報告,沒想到報告得到了總編輯的充分肯定和高度評價,他專門寫了一段評語連同報告發表在本系統的工作內刊上,這一下就讓我這個出版新人成了全系統的“知名人物”,更進一步提升了我的自信心。
? ? 當時的出版編輯工作流程還是手工作坊式、師徒傳幫帶的傳統運作模式,還沒有電腦打字和激光照排,所有的書稿都是手寫稿,編輯要整天伏案看稿、改稿、校對、撰寫審讀報告等,排版和印刷用的還是鉛活字,和我此前對出版編輯工作高大上的想象很不一樣,剛開始也不太適應,但在老編輯們耐心地指導和幫助下,我很快就進入了角色,掌握了編輯必備的一套基本功,同時也逐漸加深了對出版編輯工作政治意義、文化價值的認識,意識到自己編輯出版的圖書要影響千千萬萬的讀者,要傳播正確的思想和科學的知識,所以感覺到自己肩負的責任重大、使命光榮,不敢有絲毫的疏忽和懈怠。
? ? 當編輯對文字基本功的歷練,已成為一種潛移默化的職業習慣被帶到了我以后的工作和生活中,每當我讀一本書、一篇文章甚至看到街頭的廣告、標語和景區的文字介紹等包含文字的內容時,總是不自覺地帶著編輯“挑剔”的眼光和標準去評判和審視,在別人看來可能是“吹毛求疵”,但就是改不了,我想當過編輯的很多人恐怕都有這種挑剔和咬文嚼字的“癖好”。仔細想一想,這種編輯職業養成的嚴謹、規范的態度和素養,對于做人、做事還是大有裨益的。
? ? 我在出版社當編輯17年,組織策劃和編輯出版了一百多種圖書,推出了一批具有重要學術文化價值和社會影響力的優秀獲獎書和暢銷書,有30多種獲國家級和省部級獎勵。
? ? 2000年參與策劃和編輯出版的《華夏審美風尚史》(11卷,季羨林任學術顧問),具有重要學術價值和文化影響,2001年榮獲第五屆國家圖書獎和河南省優秀圖書一等獎。
? ? 2002年擔任選題策劃、營銷策劃和責任編輯的原創科幻小說《走馬神燈》發行10萬多冊,并在海外出版英文版本和繁體字版本,被改編為動漫作品,引發出版界、文化界和讀者的熱烈討論和關注,被譽為媲美《哈利?波特》的具有典型中國風格的原創科幻小說,榮獲2002年度全國暢銷書獎,實際上這也是國內較早探索和嘗試“時空穿越”情節的原創科幻小說。
? ? 1994年參與策劃和編輯出版的“中國知識分子叢書”,在海內外文化界、學術界、思想界產生深遠影響,被公認為研究中國知識分子問題的必備參考書;擔任責編的《毛澤東和他同時代的人》《陳獨秀的最后十年》《宗教的奧秘》《千奇百怪的夢》等均為讀者喜愛的暢銷書。這是作為出版人引以自豪的履歷,也是自我價值的社會化呈現。
? ? 編輯生涯也給我留下了很多難忘的記憶。還記得2000年冬天我和同事在北京去季羨林先生家里拜訪時,一路上我暈車很厲害,特別難受,可是與季先生交流之后,收獲滿滿,精神大振。這次拜訪不僅圓滿完成約稿任務,而且通過和著名學大師的面對面交流,聆聽教誨,深受啟發,留下終生難忘的印象。
? ? ? 2000年策劃出版《陳獨秀的最后十年》一書的過程更具傳奇色彩,我認為也是自己編輯職業生涯中的“高光時刻”和“激情燃燒的歲月”。我和該書作者張寶明先生是同年人,研究生都是學習中國近現思想史專業,有很多共同語言,是深交多年的朋友。
? ? ? 有一天晚上我們在一塊吃飯還喝了不少白酒,非常興奮,徹底打開了話匣子,無話不談。飯后我們兩人一塊走路回家,走到鄭州紫荊山百貨大樓西門時想歇歇腳,就坐在了路邊的臺階上聊天。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專業上來,談到近代中國知識分子的坎坷命運和“書生從政”演繹的一出出人生悲劇時,引發了強烈的思想共鳴和萬千感慨,決定選擇陳獨秀這個風云人物作為解剖對象,探索一下他最后十年的心路歷程和悲劇人生的內在邏輯。我對張寶明說,只要你敢寫,我就敢出!于是就當場達成了君子協定。
? ? ? 作者本科是學文學的,不僅思想犀利,而且文采出眾,當稿子交到我手上時,我立刻被其中精妙的論述和引人入勝的情節所吸引。當讀到精彩的段落時,我禁不住拍案叫絕;當讀到陳獨秀晚年在四川江津疾病纏身、窮困潦倒、無人問津、悲涼謝世的情節時,我的心情無比沉重郁悶,心中滿是憂傷,淚水模糊了雙眼,我自己彷佛成了書中的主人公,好像看到的是自己的遭遇,感同身受,情不自禁,作者說他也是帶著深厚的感情撰寫該書,也多次為主人公的不幸遭遇而潸然淚下;當遇到寫的還不夠酣暢通順的地方時,我就親自動手大段地改寫和補充,力求達到最佳的表達效果,而且這些修改也都得到了作者的稱贊和認同。
? ? 該書出版后,在市場上反響很好,很快就加印,后來一家民營書商還專門從出版社購買了該書的版權重印發行,據說也發了不少。故事還沒有完,2002年,陳獨秀國際學術研討會在南京大學召開,我和作者受邀參會,該書在會上再次得到高度評價,大家認為該書比較公正地評價了陳獨秀的功過是非,恢復了歷史的本來面目。
? ? 當時,對陳獨秀的研究和評價在政治上和學術上還有相當的敏感性,該書的出版客觀上推動了思想解放和學術進步,發揮了以出版實踐助推學術研究的獨特作用。同時,也推動我向著學術型、專家型編輯的方向邁進了一大步,實現了自我提升。
? ? 談了讀書、編書,還想談談“賣書”的故事。2002年由我策劃和責編的《走馬神燈》出版后,我接著又干起了營銷策劃和促銷推廣工作。我和作者張旗先生聯手,組織聯系中央電視臺、北京電視臺、北京人民廣播電臺、《中國新聞出版報》、《中國圖書商報》以及有關省市數十家新聞媒體參與,以“面向青少年讀者的首部中國神話題材原創科幻小說”為主題,先后在北京王府井書店、西單圖書大廈、深圳書城、廣州書城、上海書城、鄭州中原圖書大廈等全國大型書城開展接力式簽名售書和宣傳促銷活動,吸引了眾多青少年讀者踴躍搶購,各地電視、廣播、報紙、新聞網站紛紛跟進報道,形成了席卷全國的空前的輿論熱點和銷售熱潮。宣傳活動帶來了該書銷量的直線上升,不僅將該書推進全國暢銷書的行列,而且也讓我這個編書出書的人“痛快地過了一把賣書的癮”。
? ? 作為文化人,寫作、著書立說是我的專長和賴以立身謀生的本領,雖然說編輯更多時候是在為別人出書服務,但我利用業余時間還是撰寫出版幾部歷史文化方面的個人著作。
? ? 我本科和研究生學的是歷史專業,對中國歷史文化特別是地域文化和地域國民性格等問題很感興趣,在這方面組織策劃、擔任主編并參與撰寫了兩部暢銷書,一部是《地緣中國——區域文化精神與國民地域性格》(中國檔案出版社1998年出版,上下冊,80多萬字),余秋雨先生親自為其題寫書名;另一部是《性格地圖(南方卷、北方卷)》(鄭州大學出版社2003年出版),兩部書均為研究探索中國地域文化、地域國民性和地域性格的具有開拓性和廣泛影響的文化類暢銷書,深受大眾喜愛,出版社多次重印,而且市場上的盜版書版本甚多,我自己也收集了好幾種。
? ? 另外,我還參與撰寫出版了《白話名言庫·觀人名言》《中國經世圣典》《中華修身處世經典》《諸葛智謀全書》《五彩人生》等歷史文化類讀物,均躋身暢銷書之列。
? ? 作為編輯和出版人,只有自己親自當一當作者,才能體會到作者寫作的艱辛和難處,才能充分體諒作者并更好地與他們相處。不同的角色,共同的事業,換位思考很有必要。
? ? 因為熱愛出版,所以研究探索出版規律也是我的興趣所在。2005年之后,我離開了編輯一線崗位,走上了出版經營管理崗位,但是關注和研究出版的興趣未減、腳步沒停。我先后在《中國出版》《出版發行研究》《編輯之友》《出版廣角》《中國新聞出版報》《中州學刊》等國家級權威學術刊物和核心期刊,發表出版編輯學和出版經營管理方面學術論文30多篇。
? ? 我2004年在美國學習期間,撰寫完成英文版畢業論文《美國出版業發展趨勢研究》并通過馬里蘭大學組織的英文答辯;2012年發表的論文《數字出版內容創新存在的問題與對策》被《新華文摘》(2012年第20期)轉載;2012年5月完成的華中科技大學新聞傳播學專業博士學位論文《中國新時期出版政策研究(1978-2008)》(18萬字),得到清華大學、武漢大學、華中科技大學多位專家高度評價,被認為在研究當代中國出版政策方面具有重要學術價值。2002年作為課題組主要成員和撰稿人曾承擔并完成了省政府軟科學研究項目《入世背景下的出版產業轉型研究》。
? ? 我1999年入選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建立的“中國出版科研人才庫”,2016年入選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建立的“中國出版人才數據庫”。作為一個出版研究者,能為熱愛的出版事業做出一點貢獻,我深感自豪!
? ? 回首這幾十年的求學、職業生涯,我身上曾有過許多身份標簽和頭銜,像什么985名校碩士、博士,還有處長、副總等,這些都是過眼云煙,只有愛書人、出版人、文化人、編輯、編審這些身份標識才是我的最愛,因為它們的文化特性與我的精神氣質、人格特征、人生追求最為契合!換句話說,“書生從政” “書生經商”也許并不是我的所長、所愛,唯有“書生為文”才是我的本質、本色。
? ? 時光荏苒,一轉眼當年的出版新人如今已是“花甲老兵”,我也即將從出版的職業崗位隱退,但是我對書籍和出版的熱愛始終不渝,對出版的雄心壯志依然如故,退休之后我會換一種方式繼續關注和參與出版,比如成為作者、出版策劃人、出版研究者等等。只要出版業不退休,我熱愛出版的心就不會退休!
? ? 人們常說編輯職業是“為人做嫁衣”,我突然間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自己這一生算不算“嫁”給了出版業?因書結緣,由“愛書人”變成了“出版人”,而且是數十年如一日,無怨無悔、癡心不改、忠貞不二,一口氣干了35年沒有改行、沒有停歇。
? ? 我親身經歷了從上世紀80年代至今中國出版業轉型變遷的全過程,從事業單位的出版社到集團化的出版集團,再到出版事轉企改制,最后是出版企業股份制改造和上市,我自己的角色也由編輯、編輯室主任、副編審、編審到出版集團中層、上市公司董事和副總,但是萬變不離其宗,一直圍繞著出版在打轉,從未離開本業本行。
? ? 我與圖書、出版之間糾結難解的情分和終生相守的特殊“姻緣”,完全經得起漫長歲月和時代變遷的考驗。在當今這樣一個日新月異、瞬息萬變的時代,跳槽、改行已是常態,幾十年堅守一種職業則十分罕見,殊為不易!如果不是出于對出版的“真愛”和“癡情”,那是很難做到的。在出版的漫漫人生之路上,因為熱愛,所以堅守,因為理解,所以執著,不要問為什么,因為愛在其中,樂在其中。
? ? 我還記得,大約是1990年,在出版界頗有影響的《編輯之友》雜志有一個欄目叫“編輯自畫像”向我約稿,我就寫了一篇文章叫《愛書人的夢》,并配上了自己親手畫的一幅自畫像,文中我就自稱為“愛書人”。的確如此,我正是因為愛書、愛讀書才成為出版人,走上了出版這條路。
? ? 在我人生經歷的六十年中,愛書、讀書、買書、寫書、編書、出書、賣書、評書、研究圖書出版、從事出版經營管理,與書結緣,成就了“書緣人生” “出版人生”。
? ? 對我而言,愛書乃終生嗜好,出版亦鐘愛志業,文化已浸染入髓,其他的身份都會過時褪色,愛書人、文化人的身份永遠不會退場謝幕,愛書情結、文化情懷永遠不會凋零。愛書成癡,結緣出版,從一而終,此生無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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