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只愛陌生人(14)

14 天堂和地獄

他是死是活,知與不知,對我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因為他已經消失了。——杜拉斯

那晚臨走之前,他在門口抱著我說:“ 秦晴,我很對不起你。”然后開門走了出去。這句話使我心里很不舒服,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如果一個男人對一個曾經親密無間的女人說對不起三個字,那么一定有什么事即將發生或者已經發生了,而且一定又是這個男人無法解決或者不愿意解決的事情,最后犧牲的只能是女人。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有這個想法的,可能是將近三十歲了,看見的事情多了,經歷的事情多了,自然而然得出的結論。

但當時這個想法只停留了一會,我沒有把它放在心上。他帶給我的快樂足以壓倒我一切的不安和猜測。

在我母親家休息了一天之后,“五一”長假便結束了。

第一天出門上班前,我對著穿衣鏡換了好幾套服裝,我想讓林如天看見最美麗的我,煥然一新的我。“女為悅己者容,”想到這句話我便笑了,覺得自己多余。平時的我也是個比較注重穿著打扮的女人,我認為女人是點綴世界的,世界創造了生命,創造了女人,所以女人不能虧待世界,更不能虧待自己。對自己好一點,為自己創造一份精致的心情,才有信心去面對這個世界,才有希望贏得你所想贏得的一切。當然,女人的穿著打扮如果一半是為了一份好心情,那么另一半則是為了男人,她的男人,甚或她的情人。我現在的心情也許就是這樣。

這天在學校,見到我的每個老師的第一句幾乎都是:“你今天真漂亮!”我笑笑說謝謝,心里美滋滋的。我希望見到林如天,我相信他的眼睛將離不開我,但是一整天我都沒有見到他。

第二天中午休息時,黃克來到我辦公室,一進門他就說:“林如天的事你知道嗎?”

我有些緊張地望著他,他昨天一天沒來上班,難道他騎摩托車出事了?

“不知道,”我鎮定地說,“什么事啊?”

“他做爸爸啦,”黃克說,“已經好幾個月了,這家伙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好,可真行啊!”

那時我手上正在批改學生的作文本,我依然鎮定地望著他,但是我聽到我手中的筆掉在了桌上,接著聽見它滾落到地板上的聲音。有一瞬間我感到自己在下沉,下沉,就象我常常做的那個夢,身陷大海,被不知名的東西纏繞著,沉下海去。

“他也一直沒跟你說起過嗎?”黃克的聲音救了我,我浮上了海面。

“沒有。”我虛弱地說。

黃克的眼睛一直看著我,帶著一點點詫異的神情。我急于掩飾自己,于是彎下腰去找圓珠筆。筆就在我腳下,撿起來只需要1秒種的時間,但我用了10秒種,然后我直起身對黃克笑著說:“哦,我想起來了,10月初有一次我見到過他老婆,后來我跟他說你老婆好象有喜了,他還不承認,反說我有喜了,真是氣人!原來那是真的呀。”

“這家伙把我們大家都騙了。”黃克也笑著說。

“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有些不甘心,希望那最好不是真的,是有人搞錯了。

“昨天我見到以前大學同學,她和李秋萍在同一所學校教書,她說李秋萍休產假已經3個月了,她們學校的工會主席還代表學校去看過她和嬰兒。盡管她這樣講我還是不相信,這太突然了,生孩子又不是養一只貓或一條狗,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居然能瞞得住,而且他為什么要瞞呢?”

“是個男孩嗎?”盡管現在我有一種被人推下海去等待淹死的感覺,我仍然堅持著問道。

“不,是個女孩。”

黃克的話音剛落,余波便跑了進來。像宣布什么重大新聞似的說:“你們知道嗎?林如天有孩子啦,剛才我聽財務室小楊說的,她說她昨天在婦嬰保健院碰到林如天,本來她很奇怪他到這種醫院來干什么,就看見他老婆抱著個嬰兒出來,她問了一聲這是你的孩子嗎,他沒回答就攙著老婆走了。你們說這家伙奇怪不奇怪?”

“那這事肯定是真的了。”黃克說,“我今天見到他得好好問問他。”

余波說:“這家伙可真會騙人,前天我和他一起去植物園時還問過他老婆最近在忙什么,他說她在忙著寫論文,多氣人那,老婆為他生了孩子,他卻沒事一樣在外面玩,我早知道就不跟他一起去植物園了。今天我一定要再去問問他老婆的論文寫好了沒有,看他怎么回答。這家伙也真是的,生孩子是件喜事,干嗎要瞞著我們呢?”

上課鈴響了,他倆走出了我的辦公室,我收拾東西準備去上課,找了好半天我才將語文書從一大堆作文本底下抽出來,那時第二遍鈴聲也早已經響過了。

我昏昏沉沉地走出辦公室,不知道這節課我該上些什么,不知道為什么會是這樣,不知道我將怎樣面對林如天。正當我剪不斷理還亂時,我看見林如天從長長的過道那頭迎面走來,那真是冤家路窄!

他一看見我便微笑了,那笑容溫柔而親切,是那個夜晚特有的笑容,那笑容曾經是我熟悉和喜愛的,然而現在對于我卻很陌生。

我們越走越近,他眼里的笑意隨著我的逼近越來越淡。我一直注視著他的眼睛,我相信我當時的眼神比匕首還鋒利!

笑意從他臉上完全消失,一瞬間,他的臉變得灰暗無比,注視我的眼睛突然之間充滿了悲哀的恐懼,就像賭場上的賭徒一樣,前一分鐘身邊堆滿了錢,有身在天堂的快樂,后一分鐘卻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壓了上去,有一種被打入地獄的絕望和悲壯,前后只有2 分鐘的時間,輸掉的卻是自己的一生。

這一段時間,凡是與林如天較熟悉的老師見到他無一例外便要問他關于孩子的事情,但是每次他都否定掉了。他變得更沉默,而且不常在學校,連午飯也不在學校餐廳吃了。“六一”兒童節,學校發放的獨生子女過節費,盡管財務室小楊找了他好幾次,他也一直沒有去領取。

當然這些事我都是聽別人說的,我根本沒辦法去想他或他的女兒究竟怎樣了,我一直躲在自己的殼中,無法使自己毫發不傷地走出來,所以我寧愿就這么躲藏著,永遠也不要出來。

“人類無法忍受太多的真實,所以不知道真相其實是最幸福的。”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林如天為什么要對我說這句話!

夏日的一個夜晚,我徘徊在他家的窗下。室內很安靜,透過窗紗,我隱約看見他穿著紅色的短袖汗衫來回于臥室與廚房之間,很忙碌。然后,我終于聽見了嬰兒的哭聲,那聲音雖然很微弱,但是在寂靜的夜晚,傳達著一種安詳與平和。

然后我離開他的窗下,走人茫茫夜色之中。一邊漫無目的地游走,一邊奇怪著自己這無聊的舉動:我來干什么?我想去證明什么?

一切對我都毫無意義,對林如天更是。我只是不明白,他為著什么樣的目的而將這整個事件守口如瓶?

我曾經是他的誰啊?我只是他特殊時期的替代品而已!

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憎恨起我自己來,我想一切的過錯全在自己。人生的錯誤在所難免,但是這樣的錯誤卻是我這一生刻骨銘心的錯誤了。

我開始頻繁地出入歌舞廳,與熟悉的、不熟悉的、認識的、不認識的男人狂歌曼舞。白天我仍然是個一臉陽光的女人,盡心盡職的教師,穿著得體的服裝在教學大樓上上下下;但夜晚的我卻判若兩人,我的周圍時常有一些年輕或年長的男人,他們帶我去各式各樣的舞廳或KTV包房,我總能玩得非常盡興,也經常會和他們一起去吃夜宵,然后醉生夢死地回家。幸好我的頭腦仍然十分清醒,拒絕單獨和一個男人去歌舞廳或去吃宵夜。每次深夜我都是獨自一人坐出租車回家,拒絕了其中某位熱情的男士要送我回家的好意。

男人是貓,女人是魚。我曾經和我丈夫談論過這個話題,我丈夫說95%的男人是這樣的,但他屬于5%之內的男人。我和林如天也談論過同樣的話題,他沒有明確說明自己屬于哪一種男人,但當我說我相信這世上有真正的愛情,不管這愛情能持續多久時,他沉默了,然后說:“我會陷進去的。”

“我不會。”我說,“拿得起,放得下,我覺得有些方面我像一個男人,我很好色。”

“這我就放心了。”他說。

其實關于好色這個詞,我的意思是指喜歡漂亮的人或事物,這是人之常情。好色絕對不是一個貶義詞,我想他不會誤解我的意思吧。

但是現在,事情好象不一樣了,我也許已經陷進去了,而他怎樣我卻無從知曉,這是多么可笑而可悲的事情啊!

學期即將結束之前,由于長期飲食混亂、睡眠不足和精神焦慮等原因,我的胃病又犯了。這一次的病來勢洶洶,我瘦弱的身子終于無法抵擋,平生第一次被送進了醫院,診斷結果為胃大出血。

黃克來看我時,我的母親正在為我念佛經,一臉的虔誠。我時而睜開眼睛看看她,時而閉目沉思,但是我的頭腦中一片空白,就如同病房那慘白的四壁或一卷被暴光的膠卷底片。

黃克是和余波一起來的,余波手上拿著一束鮮花,一朵白百合昂首怒放在紅色的康乃磬中,非常別致。這花給我帶來了一絲活力。余波說了很多話,我聽進去的不多,黃克不大說話,只是一臉關切地望著我,一邊聽我母親說著話。

我母親對黃克說:“我們家小晴就是這個倔脾氣,不聽別人勸,叫她好好保養自己的胃,她就是不聽,我行我素。劉鵬又經常不在家,也沒個人管管她。最近連著好幾個星期她都沒到我這兒來吃過一頓象樣的飯,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連雙休日都見不到她人,真是玩昏了頭。我已經打電話到劉鵬的公司,公司的人說他的船要過11天才能到達上海,看來又不能指望他了。像你都好,父母都在上海,有個頭疼腦熱的相互也有個照應。”

我當初選擇劉鵬時,我母親是強烈反對的。上海人有一種地方優越感,特別是我母親這一輩的人,他們總看不起外地人,認為外地人再怎么有知識,也只不過是一個高級移民而已,就像中國的碩士在美國一樣,只能屬于四等公民。四年前我母親還沒有信佛,還很虛榮,(這種虛榮在我身上一直時隱時現,是遺傳作用還是女人生來如此?)她總是認為如果找個外地女婿,在親戚朋友面上說不過去,自己的女兒又不缺胳膊少腿,長得也不難看,又是大學畢業生,工作可靠而穩定,怎么連個上海女婿都找不到呢?但是我媽媽是拗不過我的。“我嫁人還是你嫁人呀?”我總是半開玩笑半撒嬌地說,“好不好是我的事,只要我喜歡就行了,我可不管別人怎么說,我不能為別人的嘴巴而活著呀。”

我父親很開明,隨便我怎樣,只是淡淡地說了句:“我看劉鵬和黃克都不錯。”

“我還是覺得黃克這孩子好,又會體貼人,又有耐心,象你這樣瘋瘋癲癲的丫頭,就得有這樣一個人管著你才行,劉鵬一出海就是一個來月,把你一個人放任自流我真是不放心呢。”我母親說。

“我和黃克沒戲,兩個人在一起沒感覺,要不然也不會等到劉鵬出現了。”我說。

黃克和我是大學同學,高我兩界,但是在大學時我們互不相識。大學時我就是個愛唱歌跳舞的快樂女孩,有過一個男朋友,不是同一所大學的,后來分手了也沒什么特別的失落感。

我想也許我前面的路走得太順當了,我被寵愛慣了,所以在遇到林如天之后,命中注定,我要坎坷多桀了。

黃克臨走之前說:“我昨天碰見林如天,他今天有事不能來,他要我向你問好,希望你早日康復。”

余波接著說:“他好象最近身體也不好,我聽人說他在咳嗽時吐過血。”

我的胃又開始難受起來。

“他這家伙也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可能是他的孩子給他的壓力很大,不過昨天碰見他時他說他挺好的,沒什么問題。”黃克說,“你好好養病,有空我還會來看你的。”

我的手機已經關了兩天,黃克他們走后,我打開了手機。手機里有三條短消息。第一條是跳舞時認識的一個比我小5歲的男孩發來的,問我為什么總是不開機,第二條是一則廣告信息,第三條內容只有兩個字:“想你!”仍然是那個叫葉軍的比我小5 歲的男孩發來的。然后我把手機關了,心里想著這世界真是荒唐而可笑,到處充滿了美麗的謊言,不過我還會去相信誰呢?我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了,我還會去相信誰?

我丈夫回來時我已經出院了,身上的創傷已經愈痊,可心底的創傷卻難以平復,沒有人,不會有人理解我究竟發生了一些什么,其實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

我變得很沉默,我丈夫總以為我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所以耐心細致地照顧著我,他向公司領導提出請求,下一次的出海他沒有去,只是每天早上到公司上班,又準時下班回家為我做晚飯。他對我關懷備至,但是我卻有種不習慣的感覺,偶爾還要發發小脾氣,對他不理不睬,然而每次他都很大度地容忍我。

7月的上海,臺風過后,天氣開始熱了起來。我和丈夫也吵吵和和,每次都以他的妥協而告終。我知道是我太神經質,突然對自己毫無信心,對丈夫也沒有了信任度。每次只要一涉及到某一敏感問題,我心里都會很難受,因而出言不遜,使兩個人的心情都很難受。

有一天晚上,我又因為某個女人打給他的電話而引出話題,像個愛嫉妒的小婦人那樣對他大發脾氣,丈夫實在無法容忍我的無理取鬧,對我惡狠狠地大吼了一聲:“你鬧夠了沒有!”然后怒氣沖沖地甩門而走,留我一個人怔怔地看著鐵門上的鑰匙環左右晃蕩。

一個小時后他回來了,那時我睜著眼睛躺在沙發上,什么也沒有做。他跪在沙發前,摸著我的臉頰說:“寶貝,你知道我是愛你的,你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女人,你應該知足,不應該不信任我,你的懷疑使我很難受,你的不信任對我是一種褻瀆。”

我知道丈夫一直很寵我,但最近我對我及對他人突然失去了一切的信任,連丈夫在內。況且他本來在家的時間就不多,一個男人遠離妻子,在外面那么精彩的世界中,保不準會遇到些什么浪漫之事。在我和林如天的那件事情之前,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我不相信男人都是貓,我相信這世界上有真正的愛情,就像我丈夫之對于我,我對我丈夫也是百分之一百的信任,盡管他常常不在我身邊。但是現在,在這個平庸的暑假里,我對天天守在身邊的丈夫卻產生了懷疑,我的心境也沉悶起來,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再沒有從前的激情與歡樂了。

這是誰的詛咒啊!這是魔鬼的詛咒嗎?

但是我知道我會好的,我心中那猜忌的魔鬼會死亡的,我已經在佛前許過愿了。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陣陣,下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丈夫對我這樣地信誓旦旦,我還在患得患失些什么呢?我受了怎樣的傷害變得如此地神經過敏,如此地不可理喻,如此地不自信啊。

那天晚上我們和好如初,丈夫希望我們以后要彼此信任,夫妻間最重要的就是相互信任。我知道丈夫是對的,我也知道我有些太過份了,做錯事情的人原本是我,現在卻一直要他來遷就我,我算個什么人啊。我一直在有意無意中傷人又傷己,而且我也知道,正如他所說的,如果一直如此發展下去,終有一天會危及到我們的婚姻。

丈夫說:“有得必有失。一個人做事絕對不能患得患失,否則他永遠會處于矛盾之中,丟掉許多做人的樂趣。我們已經不年輕了,有多少事可以重新來過?珍惜現在才會有永恒。我知道女人的弱點,就像我們男人也有弱點一樣。女人的弱點是虛榮,男人的弱點是只以自我為中心。”

我問丈夫:“男人和男人都一樣嗎?”

“你指哪方面?”

“好色。”

“好色是很正常的一種心理行為,誰不喜歡漂亮的女人呢?但這種喜歡只是一種欣賞過程,比如有漂亮女人走過我身邊,我看她一眼,心里想這女人蠻漂亮,不過打扮得有些過了頭;那個女人也很漂亮,只是沒有我老婆氣質好。”他說到這兒停下了,因為我在用力擰他。那時我們躺在臥室的地板上,空調吹著涼爽的風,我的心情很舒暢。

然后我又問他:“一個男人有了自己的嬰兒,但是他對周圍的同事朋友卻從不提起,即使別人知道以后去問他,他也矢口否認,這是為什么?”

“你遇到這樣的男人了?”他看著我反問。

“恩……是我們學校的。”我遲疑了一下說。

“我認識嗎?”

“你不認識。”我不愿意說出林如天的名字,盡管我知道他們曾經有過一面之交。

“這個嘛,”他一邊思索一邊說,“要么這個男人不喜歡這個小孩子,這個孩子的突然降臨打亂了他的生活;要么他不愛他的妻子,他根本不想要這個孩子,但是他妻子卻非常想要這個孩子,他無法阻止她繼續懷孕,無法阻止她生下這個孩子。”

“沒有其他可能了嗎?”我說。

屋頂的吊燈上懸掛著一串淡紫色的風鈴,那風鈴是我的一個學生親手為我編制的,八角形的花瓣別具一格,顏色各異的小鈴鐺在空調微風的吹拂下輕輕搖晃著,發出細微悅耳的聲音。

“其他可能不是沒有,這世界上怪異的事情多著呢,誰知道?別人的事想那么多干嗎?”

他側過身來抱著我:“我關心的是你什么時候給我生個孩子,我已經等得夠久了,我想要你和我的孩子。”

他不停地吻我,我的身心在他的愛撫下漸漸放松。我想:為他生個孩子吧,也許這樣我就不會再患得患失了,不會再失落了,也許我會有真正意義上的家的感覺,然后我會做一個好女人,好妻子,好母親。

后來他又出海去了,他喜歡出海去各個不同的國家,喜歡一種新鮮的感覺,喜歡變化著的事物,喜歡一種漂泊的感覺,更喜歡漂泊后回家,見到我時的喜悅的感覺。于是又剩我獨自留守上海。在以前,對他的思念和等待盡管不是我生活的全部,但我的心卻因為他而有了寄托,我知道在海的那一面,在地球的某個角落,有個人牽掛著我,我也牽掛著他,這就足夠了,這是一種絕對的幸福,是心酸而甜蜜的幸福,它多少帶著一些浪漫的色彩,而浪漫是生活的調味劑,女人比男人更渴望得到。但是現在,這種感覺已經沖淡了,我的心,卻整日糾結著,有一種無法為外人所理解的空虛感,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空虛感。那是我所不希望發生的,但是它不可避免地發生了,我很悲哀,為我無能為力挽回的一切。

8 月底,暑假快結束之前的一天,這天的天氣異常地熱,白天一整天我都在家孵空調,沒有出門,閑得發慌,就在我無所事事翻看小說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

“你終于開機啦,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是葉軍,“出來玩玩吧,他們都挺想你的。”

“真的嗎?”我說。

“當然啦,出來吧,好久沒見你,怪想你的。”

這世界上有些男人太喜歡表露,顯得過于膚淺,而有些男人又太深藏不露,讓人覺得他很神秘莫測,這兩種極端也許都不會受人歡迎,但現今的社會可能前者要比后者容易生存得多。

“我身體不大好,就不來了吧。”我淡淡地說。

“怎么啦,你最近一直沒有消息,到底怎么啦?”聽上去有那么一點點關心的意思。

“沒怎么,”我說,“生了一場病,不想再玩了,我很累。”

“不會吧,來唱唱歌好了,不跳舞,不會很累的。”

“謝謝你,我還是不想去,以后再說吧。”

我想把電話掛了,可他很快就說道:“我開車來接你。”

我一楞,從不知道他有車的,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我也根本沒興趣知道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我開車來接你好嗎?”他繼續說,“我新買的摩托車,很好的,我想帶你兜兜風,這么熱的天在家呆著多沒勁,出來玩玩吧。”

摩托車三個字引起了我的興趣,我答應了,但是我只讓他等在離我家不遠處的車站,我從來不會把我家的電話和地址告訴在舞廳認識的男人,連名字和職業都是假的。照琪的說法是舞廳里沒一個好男人,所以一定要注意保護自己,別輕易相信男人。

琪是我中學同學,沒上過大學,她結婚較早,有個兒子。2年前離婚了,兒子跟父親走了,一年前她開了一家花店,有一個情人,有很多朋友,經常出入歌舞廳。我們沒有聯系已有多年,和她重逢純屬偶然,那就是新千年第一個情人節我和丈夫泡在舞廳的那一夜。

后來我們之間偶然有個電話聯系,后來她有時約我一起去舞廳,在5月以后的那段日子,我幾乎每天和她一起去歌舞廳,然后我就認識了葉軍。

葉軍在車站見到我時很高興,盡管我遲到了半個多小時。

那天我把頭發盤在了腦后,用一個發卡別住,上身穿了一件黑色吊帶衫,下身穿了一條紅色牛仔中褲,一副很隨意的樣子。但他看了卻滿臉興奮地說,:“看你的臉整一個小淑女,看你的穿著像個小辣妹,真是絕了!我好喜歡你這個樣子。”

葉軍是上海灘上常見的那種小混混男人,滿嘴甜言蜜語,油腔滑調,風流倜儻,吹起牛來連草稿都不打,但是對人沒有惡意,對女人更是殷勤周到。我之所以第一次答應跟他單獨外出,一方面因為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不會對我造成威脅,另一方面因為他比我小,而且有一輛摩托車,和林如天一樣。

那天我們跳舞到10點,然后他帶著我飚車兜風,12點時我們在一家蒙古燒烤店吃完自助餐后,他送我回家,我仍然讓他送到原來他等我的那個車站,看他開車走后,我才步行回家。

? 回到家時我才發現我的手機上有好幾個我丈夫打來的電話,我剛想回電時,家里的電話響了。

“晴,你一晚上上哪兒了?”我丈夫急切的聲音。

“我去跳舞了。”我實話實說,反正我喜歡跳舞他是知道的。

“又亂吃東西了,對不對?又不注意你的胃了。”

“沒有,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呀,那一次醫院的經歷已經夠我受的了,我可不想再聞那醫院里的怪味道了。你放心好了,親愛的,我會注意的。”

“我有些擔心你,自從你病好以后我發現你變了很多,我不能阻止你適當的娛樂,但是你要為自己的身體著想,為你父母著想,別讓我在外邊放心不下,好嗎?”

“好,”我說,“以后我早點回家就是了。”

“這就對了,上海盡管治安較好,但是一個女人單獨一人很晚回家,總不是很安全,當然也許有人送你回家的。”說到這里他停了一下,以前他從來沒有這樣說過,難道他有什么預感嗎?“我知道你天性好動,好玩,也很好奇,但是千萬別惹禍上身,舞廳里心術不正的男人很多,別輕信別人,否則受傷害的只能是你。”

他的話和琪的話如出一轍。經歷過大世面的人就是不一樣。

“我都30歲的人了,我還會輕信別人嗎?”

“可是你的心一直沒有長大,有時候你很幼稚,有時候你又會心血來潮,保不準那天被人騙了還不知道,你又不經常到你媽媽家去的,連媽媽都不知道怎么照顧你。”

其實我認為他說的很有道理,不過我沒有承認,我只是答應他我會經常到我媽媽家去,也答應他盡量晚上少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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