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病房里躺著一個老大爺。從面部表情來看，他似乎只是睡著了，然而他渾身上下插滿的管子向人們顯示著一個無法回避的事實。
江小楠的臉緊緊的貼著病房上的大玻璃，心痛的看著一墻之隔的老伴。連接著張今的機器“滴滴滴”有節(jié)奏的響著，每一聲都敲到她的心里。如果不是自己粗心，如果能再早一點發(fā)現(xiàn)暈倒的張今，也許事情就不會糟糕到這般田地。事到如今，她不知道還有什么辦法可想，只能無奈的站著、看著。
右手好像碰到什么東西。是女兒柔軟冰涼的手指。女兒擔(dān)心母親體力不支，牽過她到走廊里的座椅上休息，空空蕩蕩的走廊里沒有一個人，只有她們娘倆。
“書眉，你說你父親會埋怨我么？如果我能早點發(fā)現(xiàn)他暈倒的話，也許就不會。。。。。。”
“媽媽，這是意外呀，您不要自責(zé)。”
“唉！我這一生太自私了，總是你父親在照顧我。”眼淚止不住溢出眼眶，沿著臉上縱深的溝壑彎彎曲曲的滴落到手背上。
“父親的確為您付出很多。”
她扭過頭，盯住女兒，“你說你爸爸會后悔選擇跟我在一起嗎？”
女兒輕輕拍著她的手臂，哄孩子似的道：“怎么會呢。怎么會呢。”
她的腦海中突然閃過“我從來沒有后悔遇見你”，這是“他”說的。遺忘多年的東西活泛起來。她的眼神迷離起來，怔怔的看向遠(yuǎn)方。
“也許早在沒有遇見你父親之前，我們就相遇了。”
書眉縮了縮身子，擔(dān)心的望著母親。
“我沒有老糊涂，我現(xiàn)在頭腦很清醒。我的意思是不知何種原因你的父親穿越了時空，早在我們還沒有相遇的時候就以另外一番樣子來見我了。之前我?guī)缀跻呀?jīng)將這件事情遺忘了，或者說我并不確定這種事情真的發(fā)生過。但是此刻我可以確定了，那就是他啊！”她雙眼充血，淚眼婆娑。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小楠！為什么公司的網(wǎng)站還沒有恢復(fù)？網(wǎng)站是公司的臉面，你知道這影響有多大嗎？”
“葉主任，我已經(jīng)跟您報告過了啊，網(wǎng)站不正常是由于總公司的服務(wù)器臨時出了一點問題，已經(jīng)和總公司聯(lián)系了，那邊也正在抓緊時間搶修呢。”
“技術(shù)上的事情我管不了，無論如何你要保證在今天下班前將網(wǎng)站恢復(fù)。”
“這怎么保證？壓根問題就不在我這里啊。”
“不要跟我談條件，遇到事情多動動腦子！你如果不是凡事都這么推三阻四的找借口，現(xiàn)在我的位子說不定就是你的了。”
小楠氣的直翻白眼。
“全公司誰不知道你是因為上了公司老總的床才得到今天的位子的。”這句話在葉主任走后她才敢說出口。
小楠極不情愿的撥通了總部信息中心的電話，積極溝通，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
全公司的人都走光了，唯獨剩下江小楠還在那里百無聊賴的等著總公司的電話。晚上九點，電話終于來了。小楠如臨大赦，抓起包一陣風(fēng)似的走出辦公室，邊走邊給葉主任發(fā)信息。
“滴滴”，兩聲清脆的短信聲從相隔不遠(yuǎn)的主任辦公室響起。小楠望過去，主任辦公室的燈居然還亮著。既然她也還沒走，那就有必要當(dāng)面報告一聲了，剛好讓她知道自己的辛苦。
走近兩步，主任辦公室里似乎傳來不同尋常的聲音。小楠心下一動，稍稍遲疑后迅速從包里拿出手機，躡手躡腳的靠著墻邊蹭了過去。
透過手機屏幕小楠看到一男一女糾纏在一起。
“夠勁爆的。看你以后還敢在我面前耀武耀威！”
小楠突然瞪大了眼睛，那個和葉主任重疊在一起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堂弟江小北！
小楠楞了兩秒，然后逃也似的跑出辦公大樓，一直跑到街上才停下來。心還砰砰砰的直跳，兩頰滾燙。親眼目睹自己的堂弟和自己的上司親熱的場面，那滋味實在是復(fù)雜。初夏晚風(fēng)吹拂著小楠的長發(fā)，那長發(fā)隨著風(fēng)的起伏一波一波的打著卷兒。小楠漸漸冷靜了下來，心里深深的擔(dān)憂起來。可惡！這個葉美倩和公司老總眉來眼去也就算了，現(xiàn)在又來對小北下手。今天幸虧是她，如果被其他同事撞破，小北不僅聲名狼藉，連工作都保不住。他才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啊。不行！她必須要找小北談一談。
小楠突然感覺到背后有個人一直在跟著她，她驚出一身冷汗。她裝作低頭看手表的樣子，果然地上有一個人影一直跟在她身后。時間還不是很晚，路上各種車輛一輛輛從身邊飛馳而過，沒想到這個人竟這么大膽。眼看再過兩條街道就要到家了，如果讓他摸清家在哪，那更危險。倒不如趁著還在主干道上，將他喝退。想到這她猛然回身。一個穿著棒球衫和牛仔褲的年輕人隨之停下了腳步。看到她的一瞬間，那個年輕人笑了。
“真是一點沒變，還是這么膽大。路遇陌生的男子尾隨不應(yīng)該掉頭就跑嗎?”
奇怪，聽他的口氣倒像是認(rèn)識她似的。
“你是誰？半夜跟蹤我，信不信我報警！”
“如果我說我是你未來的老公，你會相信嗎？”
可惡！居然出言不遜。小楠立刻掏出手機要撥打110.
他微微嘆了口氣，小聲嘀咕道“也難怪你無法相信。”
他連連擺手：“你別報警，我不是壞人。好吧，你的左大臂上是不是有一塊兩個大拇指甲大小的棕色胎記？”
“你怎么知道？”
“其實我是你遠(yuǎn)房的表哥，這次是來找工作的，無親無故的只好來投奔你了。”
電話里傳來“喂喂”的聲音。
“你是不是腸胃弱，一吃龍蝦就過敏？你的左腳踝因為跳舞受過傷，骨裂。受傷當(dāng)晚還是你兩個同事送你去的醫(yī)院，其中一個同事的妻子是那個醫(yī)院的醫(yī)生。你的事情我全知道，江小楠小姐。”年輕人說完很篤定的點點頭。
小楠掛斷了110的電話。他說的都對，但是她從來沒聽說過有這么一個表哥。難道是“那邊”的？“那邊”指的是父親的前妻。
“你是什么時候盯上我的？想干嗎？”
“不能說盯上你，應(yīng)該說是找你。老實說，找你太難了，只記得你在這個公司里工作過，只有這一個線索，只好一直在這里等著了。”
這個人的話怎么都讓人覺得蹊蹺，但是她身上的胎記又確確實實沒有多少人知道。
“你住在哪里？找到工作了？”
年輕人撓撓頭：“在沒找到你之前沒地方可住，橋洞下、公園里、商場的房檐下，哪里都睡過。不過現(xiàn)在好啦，終于找到你了。”
小楠皺了皺眉，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這么個古怪的人，看他的眼睛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今天這個夜晚真是詭異啊，看來今天不是什么好日子。就算他是“那邊的人”她也不想招惹，一個江小北已經(jīng)夠讓她煩的了。
她掏出幾張紙幣：“這個你拿著。”
年輕人不接。
小楠將錢塞進(jìn)他手里，“就這么多了。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企圖，總而言之我可不是好惹的哦。你最好不要再跟著我，否則有你好看！”小楠在空中揮了揮拳頭。
小楠轉(zhuǎn)身離去。年輕人跟了上來。
“哎，你這個人怎么回事，就算是親戚也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就這么死皮賴臉的吃定我了么？”
年輕人低頭不語。小楠邁步，他又跟了上來。
“再跟我報警咯！”小楠揚揚手機。
年輕人有些傷感的停下腳步。
這次他沒有跟上來。
江小北進(jìn)門打開燈，赫然發(fā)現(xiàn)小楠正盤腿坐在沙發(fā)上。
“哎呦媽呀！姐，大晚上的不睡覺，你要嚇?biāo)廊藚取！?/p>
“你也知道這是大晚上的啊，你看看都幾點了！”小楠手指著墻上的掛鐘，指針指向數(shù)字“2”。
“你是我姐還是我媽啊。”小北自知理虧，嘴上卻死硬。
小楠不說話，死死的盯著小北。
“姐，你干嘛這種眼光看著我？不就是回來晚一點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如果是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嗎？”
“你在胡說些什么呀。”
“你是不是和葉美倩在一起？”
“哪。。哪有這樣的事。”
“哪有這樣的事？！”小楠從沙發(fā)上站起來，“那么這個你怎么說？”
她打開手機，遞到小北面前。
“你居然偷拍！你心里怎么可以這個樣子！”
“你以為我想拍啊，我是不小心撞見的。幸虧是我撞見了，你就謝天謝地吧！”
小北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的確，在那個地方。。。是不太合適。”
“不是在那種地方不合適，而是這個女人壓根就不合適！你難道沒有聽到公司里的傳言嗎？這種骯臟女人怎么可以進(jìn)江家的門！”
“姐，難道你也相信那些傳言嗎？你也說了那只是傳言而已，那都是公司里的人因為嫉妒美倩的能力往她身上潑的臟水。同樣身為女孩子的你，怎么一點都不能體會她的不容易呢。”
“她有什么能力？！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升任科長，還不是因為和公司的總裁保持著曖昧不清的關(guān)系。江小北，我進(jìn)公司三年了，我看到的了解到的比你多的多。她這種靠出賣肉體上位的女人是不會看上一個剛剛初出茅廬的窮小子的。對她對真情，那你可真的是太傻了！”
“我不允許你這樣侮辱她！”小北緊緊攥著拳頭，“你聽著，我不允許你再用這樣骯臟的字眼說她！你也跟其他的女人一樣，因為妒忌而蒙住了雙眼，壓根就看不到她的善良和單純。我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了，所以，請你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情！”
“什么？你居然因為那個女人而要我不再管你？”
“是！”
“你再說一遍？”
“是！”
啪的一聲，小楠感到手指一陣麻。她驚呆了，不知何時她給了小北狠狠一巴掌。
小北捂住臉，臉漲的像豬血一樣紅。
“小。。。小北。。。”
砰地一聲，小北摔門而去。
小楠被自己嚇傻了，愣愣的站在原地。她突然反應(yīng)過來。
“小北——”
她沖向電梯。電梯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紅色的數(shù)字一閃一閃不斷減小，閃的人心驚肉跳。等電梯上來肯定來不及了，她一頭鉆進(jìn)應(yīng)急通道，樓道傳來一串密集的“咚咚咚”聲。
“小北——小北——”她一瘸一拐的沖出樓道，焦急的左顧右盼。
突然碰到一雙大手，是那個年輕人。
“你怎么了？腳崴了？”
小楠顧不上理他，一蹦一跳的往馬路上走。
“你現(xiàn)在不能動，這樣會加重傷情的。”
看她執(zhí)拗的不聽，他道：“你是在找剛才出來的那個年輕人嗎？這樣，你待在這里不動，我替你去找。”
“你見到他了？那你快去快去！”
他站著不動。
“我去可以，但你必須向我保證坐在這里不亂動。”
“好好好，我答應(yīng)你！我答應(yīng)你！你回來的時候我保證保持現(xiàn)在這個姿勢。”她立刻坐在路邊，左腳紅腫著。
他蹲下身子確認(rèn)她的腳并無大礙，這才朝馬路左邊跑去。
夜已深了，四周寂靜無聲，稀稀拉拉的幾聲蟲鳴愈發(fā)顯得安靜。路燈將小楠的影子拉的變了形，深夜里看起來有點恐怖。他已經(jīng)追上去半個多小時了，還不見回來。小楠等的心亂如麻。
路邊終于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小楠伸長了脖子，確認(rèn)只有他一個人。
“沒找到？”
他搖搖頭。
“還是先送你上去吧。他那么大人了，應(yīng)該不會有事。”
他黑黑的眼珠像水缸里的石子，輕輕亮亮的，看起來似乎真的沒有惡意，小楠點了點頭。
進(jìn)了房門，大概三十平米的一室一廳的客廳里擺著一張沙發(fā)床。沙發(fā)的一角放著一本印有蒲公英的記事本，看到記事本他眼睛一亮。
“原來這就是你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啊。”他好奇的看著四周。
“冰箱在哪？”
順著小楠的手指，他從冰箱里拿出冰塊，包上毛巾，敷在小楠的腳踝上。
“還沒問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張今。”
“你后來還是一直跟蹤我到樓下是么？”
“我倒想跟呢。如果我跟了，一定會被你發(fā)現(xiàn)，那你又要報警了。”
“那么，怎么找到這里來的？”
“還依稀記得一些啊。”
“依稀記得？”
“你曾經(jīng)帶我來過這里啊。有次路過此地，你跟我說，你曾經(jīng)在這里租房子住過呢。”
“誰說過？”
“呃，聽我父母說過，他們說好像你就住在這個小區(qū)。”
“是嗎？你父母還真是神通廣大啊，兩邊都不聯(lián)系這么多年了，竟然能搞到這么準(zhǔn)確的消息。”
“剛才怎么回事，跟小北鬧矛盾了嗎？”
“你連小北都知道？！”
張今笑了，“我說過，我知道你全部的事情。”
小楠撇撇嘴，“你們情報工作做的夠細(xì)的。”她往后一仰，抱著頭靠在沙發(fā)上，“看來你們這是吃定我了呀。”
他隨手拿起印著蒲公英的記事本。
“喂，你干嘛？快還給我。”
小楠伸手去搶，他往后一躲。小楠腳因為被他按在冰塊上動彈不得。
“山城小事。原來這個故事這么早就已經(jīng)開始寫了呢。”他開心的翻看著，邊看邊嘖嘖稱贊，“寫的很不錯嘛，將來是要成為大作家的哦。”
小楠拼命的探過身子一把奪了過來。
“你這樣不經(jīng)別人同意隨意亂翻東西真的很不禮貌哎。”
“你又不是別人啊。”
“還真不把自己當(dāng)外人。不知道從哪里突然冒出你這個表哥。”
“這個你寫好了會投稿的吧。”
“投什么啦，這種東西哪里有人喜歡看啊。”
“你都沒有投怎么就知道沒人愛看呢？”
“寫的這么爛，投出去會被編輯笑掉大牙。”
他突然像小孩子一樣扯著她的衣角晃蕩，“投一下嘛，就投一下嘛。相信我啊，肯定會有很多人喜歡看的。你不是一直很討厭你們公司的官僚作風(fēng)嗎？機構(gòu)臃腫人浮于事，最重要的是沒有一個公平的環(huán)境，走歪門邪道的可以上位，埋頭苦干的永遠(yuǎn)是別人的墊腳石。你不是一直對此深惡痛絕嗎？人生苦短，就應(yīng)該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啊。哪怕最后失敗了，也沒有什么可丟臉的，不是嗎？”
“怎么我們公司的事情你都知道！連我的想法你都知道！”
“你們公司的事情隨便一打聽就知道啦，你的想法是我猜的嘛，在這樣的公司上班任誰都會有這種想法的吧。”
“也對哦。”小楠覺得自己腦子都生銹了，這么簡單的事情都想不通。
“既然不喜歡這個公司，為什么還一直留在那里呢？既然喜歡寫作，為什么不大膽去追求呢？”
“你懂什么啊。你知道現(xiàn)在找一份工作有多難嗎？同樣身為窮人家的孩子的你，應(yīng)該明白啊，像我們這樣的人哪里有資格，僅僅是因為不喜歡就辭職，轉(zhuǎn)身就去追求詩和遠(yuǎn)方。我們有這樣的資格嗎？你告訴我，有嗎？”
“那我們可以折中一下，在你保留這份工作的同時加倍的努力，寫出像樣的作品，等你有能力靠寫作賺錢養(yǎng)活自己，這樣就可以華麗的離開了。”
“切，還真的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寫出像樣的作品，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實現(xiàn)起來要付出多少辛苦和努力。”
張今指指小楠手中的記事本，“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寫出來了。繼續(xù)努力吧，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神經(jīng)病啦。你別忘記這是我家，倒教訓(xùn)起我來了。睡覺睡覺！”
時鐘的指針已經(jīng)指到四點，的確很晚了。張今閉了嘴。
“今天晚上你就暫時睡小北的床好了，”小楠指指沙發(fā)，“我警告你啊，可不要想入非非！”
張今開心的縱身一躍跳到沙發(fā)上，背部剛剛碰到沙發(fā)全身的骨頭立刻酥軟了。這么多天頭一次睡這么舒服的床，而且還是在小楠家里。他美滋滋的閉著眼睛，沒一會鼻子里就發(fā)出輕輕的鼾聲。
奇怪，這鼾聲居然沒讓自己覺得討厭，反而有種熟悉的感覺。今天晚上真是太不可思議了。他的鼾聲勾起了她的困意，有什么事還是等明天再說吧。她輕輕的關(guān)上燈，整個房間的人和物就都被睡意籠罩住了。（未完待續(x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