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之會
重耳的團隊到達齊國沒多長時間,就遇到了齊國的內亂。幾個公子之間你打我我打你,忙的不可開交,誰也顧不上理會那個流亡到此的晉國公子。齊孝公在宋襄公的幫助下繼承了君位,齊國內部也算是大體安定了。之后齊孝公試圖邀集諸侯會盟,但是人們到齊國看了看之后,發現齊國民生凋敝,再也沒有了當年的霸主雄風,就都各自散場了。齊國無力恢復霸業,自然也就沒辦法幫助公子重耳回國即位。
但是這似乎絲毫都不影響重耳在齊國的幸福生活,齊國街市的盛況,商業的繁華,令人眼花繚亂的各國物產,讓出身山區的重耳大開眼界,也漸漸地產生了倦怠的心思。此時的重耳就好像是進了女兒國得唐僧,到了江東地的劉備,突然貪戀起齊國優容的生活來了。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了三年多的時間。他的這個心思讓隨從他流亡的那些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私底下就開始議論萬一公子真的賴在這里不走了,該怎么辦?
跟隨重耳出奔的都是些有理想的青年,因為不是嫡長子無法繼承家業,只能離家出走另謀出路。比如狐偃,是狐突的二兒子。長子狐毛與重耳雖然是舅甥關系,但是他需要在國內守家護業,因此并沒有隨重耳出奔。狐偃沒有繼承權,就只能跟著自己外甥混。
趙衰排名第四,他的哥哥(存疑)趙夙隨獻公出征獲封耿縣有了封地,趙衰也是無法繼承的。胥臣也叫作臼季、司空季子,說明他也是家里排名老四的。其他人因為所留資料不多,無法確證,但是大體上應該也屬于類似情形。
這些人因為沒有宗族土地財產和爵位的繼承權,成年之后通常都會分配很少的一些家產成家立業,進入士這個階層。他們雖然生于貴族之家,但是卻與貴族的榮光無緣。如果沒有意外,他們之后的職業生涯選擇,通常是在宗族內部或者其他的公子家里做家臣。幾代之后,就完全淪為庶民了。
能夠跟隨重耳出奔對于這些宗族庶子來說是不可多得的機會,太子申生死后,重耳就是獻公的長子。只要重耳能夠當上國君,他們就有機會成為有封地的領主,那些失去的榮耀就統統都會回到他們身邊。雖然重耳在與夷吾的角逐中先負一場,但是夷吾的表現的確堪憂,他們并不是沒有機會了,因此才盡心竭力地跟隨他。
而現在如果公子沒有了進取之心,甘愿在齊國終老,做一個異姓大夫,那么這些隨從們就依舊只能是家臣的地位。這樣的處境與沒有流亡還有什么區別?歷經了萬苦千辛最后卻一無所得,那可就徹底沒有希望了,這恐怕是他們難以接受的。
如果早知道自己追隨的公子會這樣,那還不如就在半路逃跑,省掉了許多的辛苦。而且晉國國內正在進行的改革對他們也是很有誘惑力的,晉惠公因為戰敗,為了鼓勵生產恢復國力,允許人們開發新的土地,新開發的土地在很大程度上都逐漸轉化成了開發者的私有財產。
如果他們沒有跟隨重耳出亡,而是留在國內,就算是地位上沒有太大的提高,但是會比在齊國擁有更多的私有財產。這就無形中給重耳的團隊成員造成了很大的機會成本,因此他們絕對不允許重耳就這樣止步不前。
這些話他們不敢直接跟公子去說,便只好找到了他的舅舅狐偃。一群人把狐偃拉到了桑樹林中,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讓狐偃根本無力招架。有人直接提出了散伙兒,你醉你的溫柔鄉,我回我的高老莊,從此以后大家就井水不犯河水了。
狐偃一聽這哪兒行呀?好歹重耳也是自己的親外甥,就算是他自己也失去了信心,但是卻不能不為自己的親外甥做考慮。他一路上用各種美好的愿景,把大家團結起來,不畏艱苦沖破險阻到了齊國。最困難的時期都已經過去了,如果此時半途而廢了,之前所有的苦難不是白受了嗎?
重耳孤身在外,不管是要做晉國的國君,還是是要做齊國的大夫,都需要有人輔助幫襯。大家要是就這么走了,重耳很可能就會在齊國混不下去,所以他必須要想辦法把人留住。就算是前途渺茫,該畫的餅還是要繼續畫,要不然二師兄就真的要分行李了。
于是他安撫了眾人的情緒,說大家的難處我也都理解,我們在狄國生活多年,如今又艱苦跋涉到了齊國。十多年來,我狐偃也是日夜思念自己的家園。可是大家也要替公子想想,公子從小就沒有過過安生的日子,七歲開始守邊,離家的時候只有十幾歲,這種磨難又有幾個人能夠承受?
頓了一會兒之后,他接著說:“公子受過那么多的苦,遭過那么多的罪,本來是想指望已故的齊侯幫忙回國的。可是誰曾想他怎么就哪樣走了呢?新任齊侯無法調令諸侯,更是歸國無望,這個時候公子的心里比誰都難受啊!你們每天看到公子日夜笙歌,可是你們可問過公子的內心?他真的那么好受嗎?他不過是借此來掩飾自己內心的苦悶罷了。”
但是很多人還是心急的狠,既然齊侯無力助公子重耳歸國,那為什么不找其他的人?難道就在這里一直等到齊國再次強大的時候?
下一步的選擇
這個問題的確很讓人為難,如今的中原局勢紛亂復雜。齊桓公霸業之后,新的霸主還沒有誕生,這個時候中原還缺乏強有力的領導者來控制局勢。齊孝公想恢復霸業無人響應,宋襄公想要圖霸也應者寥寥。此時唯一強盛只有楚國,然而楚國蠻夷的身份總會讓人多幾分忌諱,因此很難把他作為自己的首選。
面對未定的局勢,很難找到一個真正能夠幫得上忙的人。一番選擇之后,矮子里面拔將軍,似乎也只有宋襄公還可以依靠了。在他們看來,宋襄公之所以無法號令諸侯,關鍵在于他還缺乏能夠讓諸侯信服的功業。
如果重耳團隊在他瞌睡的時候送了個枕頭,能夠勸說宋襄公扶植晉君,對于雙方或許都有好處。對于重耳團隊的好處自不用說,對宋襄公自己而言,先后主導了齊、晉兩個強國的局勢,有助于提高他的威望。
他們對于未來有了打算之后,還有兩個問題需要面對。第一個問題是重耳的意愿,如果他不愿意走,光是下面的人打定了主意也沒什么用。
另一個是齊侯的態度,他們之所以一直留在齊國,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是他們默認地把齊國作為了依靠。如果此時提出離開齊國,齊孝公會感覺到這些晉人對自己的鄙棄態度,從而惱羞成怒,強行把他們留在齊國。
一群人商量了半天也沒什么結果,最后不歡而散。偏偏這些話被一個采桑的侍女聽見了,她于是就把這些人商量的事情,全盤托出告訴了重耳的妻子齊姜。
齊姜是一個很有心眼的姑娘,她知道此時重大,萬一不小心透露給了別人,傳到了齊侯的耳朵里,難免會牽連到自己的丈夫。于是就找了個借口把那個侍女殺掉了,然后找到了重耳,問他是怎么想的。
重耳這個時候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想走,還是擔心齊姜在有意試探他,于是就說沒這回事,我根本不想走。
齊姜就說你還是走吧,大丈夫志在四方,不應該留戀兒女私情貪圖安逸的。但是重耳還是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會留在齊國,沒有其他的想法。齊姜也是拿他沒辦法,只好去找了狐偃,設計把重耳灌醉了,然后趁著夜色把他拉走了。
重耳本以為自己醒來的時候會躺在齊國的豪宅里,睜眼看見齊姜那甜蜜的笑臉。可是當他真的醒過來的時候卻只看見了黑色的天幕和閃爍的星辰,自己正躺在顛簸的馬車里,奔跑在冰冷的原野上,就急忙喊著讓他們停下來。
他連問都沒問就知道肯定是狐偃的鬼主意,于是拿起長戈就奔著狐偃去了。狐偃也知道他會來這一出,看見他追過來也是撒腿就跑。重耳邊跑邊喊著狐偃的名字說你這個敗家玩意兒,你連問都不問一聲,就把我拐出來了。你種你別跑,我保證不扎死你!
兩個人你追我趕跑了半天,實在沒力氣了這才停了下來,重耳的氣也消了大半。眾人都湊上來勸解了一番,然后說起了以后的行程。他們連夜離開臨淄,就肯定不能再回齊國,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走。在隨從的一再勸解之下,重耳也只好同意先到宋國去碰碰運氣。
這一年是晉惠公十一年(公元前640年,也有說法是前638年),三十三歲的重耳流亡的第十六個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