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與三島/中 (有爾)

*

他在跑。風(fēng)是冬天的利刀在他的傷口處刻下到此一游。皮鞋踏下每一個深淺不一的水坑,褲管已經(jīng)濕透了,黏糊糊的隨著節(jié)奏打在小腿上。

已經(jīng)跑到人煙稀少的街口了,他打算再前面的十字路口停下。

“喂—Jackson!停下!”金有謙在后面大跨步的追趕。

他追上來了。王嘉爾想。

*天生的弱蟲

他們的第一次交談始于矛盾結(jié)于金有謙的拳頭。

他手掌上的骨節(jié)發(fā)紅,皮肉有些擦傷。

他大口喘氣,有推倒身邊一切無理事物的排山倒海之勢,但他只是簡單的喘氣。

不該哭的。他心里這么想。可是廉價的沒見過世面的眼淚還是全部還不吝嗇的涌出,為了掩飾尷尬與無處躲藏的脆弱,“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你有什么資格…你怎么能夠侮辱它…都是你們…是你們毀了這個社會…”,他說。

金有謙是想認(rèn)真的活著的。即使是現(xiàn)在哭哭唧唧的他還是無比認(rèn)真的想要呼吸,想要生存。

他低著頭,眼淚迷離了眼睛,細(xì)縫里王嘉爾詫異的臉紅腫了一大半,微微的張開嘴唇,明明只是打了臉,可嘴唇也鮮紅的像要滴血。王嘉爾的眼睛很大,清澈的沒有陰影,可這樣的眼睛的主人確實(shí)如此無賴的一個人,凈染風(fēng)俗的無賴公子氣。他大概更更是因此而生氣,或許自己根本沒有資格生王嘉爾的氣,管他什么事呢?無不是自個圈地自得意罷了。

“我討厭你。”他細(xì)細(xì)的呢喃。言語就是有這樣的魔力。短短一句,寥寥幾詞不僅化解他的尷尬又掩蓋他的無能,還讓王嘉爾無計可施。

有什么辦法,你討厭就討厭唄。王嘉爾想。

金有謙奪門而出,失去方向的莽撞的野獸,直直地沖向報社的大門口,撞翻層層疊疊的資料。王嘉爾發(fā)愣的看著被風(fēng)吹的四起的白色紙片,好像海邊白鷗飛起是的情景,空氣中的咖啡氣味都帶著海風(fēng)的咸潮。

金有謙是個瘋子。難以接近的狂熱的瘋子。他帶著無數(shù)正義理論來到這個世界上,渴望施展宏圖。他又是個單純的可憐的瘋子,披著透明的人皮外衣卻把五臟六腑的真摯坦露在世人的面前,到頭來卻還不如王嘉爾扮演小丑來的自在。

“你很純潔。”王嘉爾嘲諷過他。第二次見面的時候,王嘉爾自顧自的抽煙,口里吐出的煙幻化做他們各自的愁緒被一吐而盡。

金有謙別過臉去,不去看對方臉上紅腫的臉頰,“我會證明我是對的。”

對方噗嗤輕笑,挑動了他的神經(jīng)。“那我就期待一下了,我的小后輩,有謙。”言語里有輕浮的咸膩。金有謙忍不住蹙起眉,回過頭去看見他手里攜著煙,街道的紫紅色逆光里他嘴角揚(yáng)起的括號模糊不清。

到了后來過了很久,王嘉爾還是想過的,“就算這樣說,還是來了啊!應(yīng)該還是喜歡吧,喜歡吧!”

{*弱蟲:膽小鬼,窩囊廢}

*(二)沒辦法呢,這就是我,我一直是這樣的,也只能是這樣。

王嘉爾把煙掐滅在臭水溝里,用手只在膝蓋上,手肘用力,費(fèi)力的起身卻發(fā)現(xiàn)雙腳彎曲的早已經(jīng)麻木了。

“**的”心里想自己說臟話的頻率高了很多。

手里的大炮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對著對面墨綠色的車子調(diào)整焦距,老頭子狡猾老練的臉逐漸放大清晰。“**的,吃得油光滿面的。酒店的伙食真**不錯。”

王嘉爾和金有謙跟了這老頭子快兩個多禮拜了,雖然大多時候都是王嘉爾一個人一本正經(jīng)的跟車,金有謙則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姿態(tài)坐在副駕駛看雜志。按平時的道理說,老頭子身邊只有三個保安,而今天則多了一個人,而且是張陌生的臉。梳個大背頭,帶了個墨鏡,和普通的保安沒有什么差別。但是老頭子和那個人很熱絡(luò),從門口出來的時候三四步一次側(cè)耳低語。

合作對象?不想吧,看起來聽年輕的,和我一般大吧?難道這老頭是變態(tài)?

王嘉爾以為是老頭子的情人。

他把鏡頭對準(zhǔn)兩個人,想想拍下老頭子斷袖之癖做標(biāo)題也夠吸引人的。

虛化了背后的燈紅酒綠,焦距對準(zhǔn)了背頭的青年,顯得格外的上鏡。王嘉爾準(zhǔn)備按下快門。

咔嚓——

干脆的一聲,男人們準(zhǔn)確的入了鏡。王嘉爾反而有些恍惚。是一種怪異的感覺從心底油然升起,黏糊糊的詭異橡皮泥一樣黏刮在心房側(cè)壁。

為了確認(rèn),他撤下大炮開始翻看剛才的照片。

手一邊顫抖一邊按下查看的后退鍵,他的呼吸變得紊亂,好比剛剛狂奔停下來時的刺激。

逐頁的畫面里,背頭男人慢慢抬起頭來,眼神對上王嘉爾的鏡頭,臉上綻開微笑。寒風(fēng)吹過,王嘉爾知道自己的屁毛都豎起來了。

他猛地抬頭,老頭子已經(jīng)不見了,墨綠色的車子開始發(fā)動,保鏢們沒有進(jìn)車。

他們聚在一起在商量什么?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看著男人們聚攏散開開始朝自己的巷子走來自己卻不得動彈,當(dāng)初腳下的泥水變成了膠水牢牢的抓牢了他的腳底。

池底的魚看見的是水花,四濺的,自己僅有的幾寸世界里滿眼的水花以及鋪天而來的細(xì)線大網(wǎng)。

要被抓了。王嘉爾大腦空白前的最后一個念頭竟這樣沒出息。

“快跑!”

是啊,快跑。他自己也是這么想的,可身子動不了啊。

“跑啊!”

我當(dāng)然想跑啊,但是我跑不動啊。

“快跑!Jackson!Jackson!”

聽到他的名字,王嘉爾才猛地回過神來。原來自己被恐慌怔住了。他朝著聲音的來源看去,各種夜店的紅橙藍(lán)綠雜亂的光擋住了他的視野,逆光里看不清究竟是誰的身影,保鏢們也在看那是誰,但王嘉爾認(rèn)識這個聲音。

是金有謙。

這小子....心里暗暗感嘆一聲。

他撒腿就跑。

*Warm

路燈壞了。蛾子撲朔撲朔有節(jié)奏的撞燈泡,燈光也隨著節(jié)奏一閃一閃。

王嘉爾摟緊了外面的皮衣,忍住了一個噴嚏。

他們找了一個公園坐下。

“你等等,我去買點(diǎn)喝的。”金有謙走之前這么說,扔下自己的皮衣外套和王嘉爾走去遠(yuǎn)處還亮著燈的便利店。

公園靠近火車站,大半夜了還能聽見火車嗚嗚的汽笛聲,如泣如訴的幽怨的很。王嘉爾嚇得渾身打顫,呼吸和精神都還沒從剛剛的刺激中脫離。

“**的,就不能帶我一起去。”他嘴里一邊牙齒打顫一邊抱怨,牢騷從牙縫里擠出來。他止不住的抖腿,入了冬風(fēng)像是有了殺人許可證一樣,每吹一下都要把他臉上的肉剮下來一點(diǎn)。

“他搞什么,買瓶酒還**這么久。”他其實(shí)是害怕的,風(fēng)吹的生銹的秋千吱嘎響,草叢里一有其他風(fēng)吹草動他都可能會心驚的昏過去。

一邊碎碎念一邊猶豫了很久,在恐懼和寒冷之間糾結(jié)了很久,他還是沒出息的起身,跑向不遠(yuǎn)處的便利店。

金有謙扶著額頭,解釋的喉嚨都干了。他正想發(fā)火,卻被王嘉爾一腳踢中小腿肚,痛的彎腰額頭又磕在便利店的雜物柜上。

從喉嚨里擠出一句臟話。

“哦莫,原來你還會講臟話啊。我還以為你是圣潔的小天使呢。”王嘉爾陰陽怪氣。“這是干嘛,買瓶酒還要這么久。”

他不想和對方爭論,憋屈的說,“老婆婆以為我是未成年,不肯賣我酒。”

王嘉爾看向坐在暖爐旁邊的老太太,瘦瘦小小的所在柜臺角落里織著毛衣也不理會他們兩個,連眼睛都不斜,“不賣不賣,沒成年不能喝酒。”

王嘉爾轉(zhuǎn)眼換了一張臉,臉上堆著笑,“奶奶,你看我,我成年,賣我一瓶行不?”

老太太停頓了,放下手中的毛線,松弛低垂的眼皮不松動也看不出眼珠到底有沒有轉(zhuǎn)動,只是脖子慢慢的扭動,皺著眉頭,露出一副懷疑的表情。王嘉爾睜大眼睛,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這是他最擅長的。在大邱的鄉(xiāng)下最受歡迎的微笑,簡直是濟(jì)州名特產(chǎn)。

“不賣!我看你也沒成年。小孩子大半夜跑出來干什么?大人不擔(dān)心啊,快給我回家。”

“老太太你這就不對了!”王嘉爾急了,作勢挽起袖子,要和老太太拼命。

“得了,老婆婆給我們來兩杯熱牛奶吧。我們都冷死了。”金有謙妥協(xié)了,他把自己的外套給了王嘉爾,只穿著單薄的T袖瑟瑟發(fā)抖。

“什么?!不行....”王嘉爾覺得不甘心。

“等著。”木椅嘎吱嘎吱響,老人撐著扶手慢悠悠的起來貓咪從她的膝上跳下,悄咪咪地落地沒有一點(diǎn)聲響。老太太拎起兩個牛奶瓶準(zhǔn)備去熱牛奶,一路叮叮當(dāng)當(dāng)。

王嘉爾目瞪口呆,“那,那行吧....”他說。他低頭無奈的看著金有謙,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同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火爐烤的整個房間熱乎乎的,連呼出來的氣都是潮濕的。他握了握拳頭又松開,濕乎乎的,“我都出手汗了。”

“恩。”金有謙悶悶的應(yīng)著,灌下一口熱牛奶。桌上有只貓趴著,旁邊是煤油燈,金有謙把一只手塞在貓的肚子底下,貓肚子底下的毛穿插在指縫間,熱乎乎的。

“你今天干嘛來?”王嘉爾舔舔嘴唇上的牛奶。

“來救你。”

“哈?我可不需要你救我。你怎么知道我會出事呢,真有趣你。”

“我是來救你的。”金有謙把臉別過去,恢復(fù)到無比嚴(yán)肅的神情可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角還有一條長長的奶白色,“我真的是來救你的,前輩。”

火爐里偶爾有火星跳起,碰撞生硬的柴火發(fā)出單調(diào)的音節(jié)。

貓咪起身撞翻了煤油燈。

撲通。寂靜的夜里一聲突兀。

*Cold

“在范啊,和你合作真的很爽快啊。”老頭子坐在皮座椅里,搖晃著酒杯。

“是啊。”林在范梳了個大背頭,謙遜的微笑,“能與您合作也是我們的榮幸。”

“我很看好你的。L市的前景很好,你可要好好抓緊機(jī)會了。”

“是的。我們都是有計劃的活動,說到底也要?dú)w功與您借給我們的助手。”林在范說著看向車座另一邊的女孩。

女孩輕輕點(diǎn)頭,胸口杏色的條文蝴蝶結(jié)隨著車子顛簸抖動。

“對了,在范啊,你剛剛老往那條廢巷看什么?那有什么嗎?”老頭問他。

林在范頷首笑了笑,眼睛瞇成一條好看的銀河線,“因為我好像看到一個熟人。你說呢,A子小姐?”

雖是在問A子,臉卻偏向車窗外。外面,建筑物五彩的霓虹燈和廣告牌的燈光反射在他的眼里,像是埋藏著沙堆里反射著太陽光的最閃耀的玻璃球,澄澈無比。

和王嘉爾一樣的眼睛。

A子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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