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的第十天。
我對麗江并沒有太大的激情,古城也去過了,就覺得差不多了。唯一想去的就是老君山。因為這個地方我在《中國國家地理》看見過,老君山上的地貌就像是烏龜的殼,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以第二天我就準備往老君山走。看地圖,麗江市區到老君山只有三十公里,所以我把包放在旅館,輕裝上陣,以為自己今天肯定是能到的,晚上也會再回到旅館。
早上睡到自然醒,先坐了公交到城邊上,準備搭車。最開始也是搭到一輛小貨車。這個師傅不像之前遇到的,總是打聽你的底細。師傅話很少,一直都在專心開車。偶爾說說話,我可以自己看窗外的風景。我們經過九曲十八彎。沙洲和樹木交相輝映,河流彎彎曲曲,也算是壯觀,然后在岔路口下車。向旁邊的人打聽,去老君山是旁邊那條人少的道,在向那邊走去的時候我就沒看見幾輛車。果不其然,我扛著一瓶1.5L的農夫山泉,頂著高原的烈日在馬上上行走。我能看見的除了煙草葉還是煙草葉。從香格里拉下來之后,我就發現大片的平地都種植上了煙草葉。有很多種煙的名字原來就是這里的地名:比如紅何,玉溪。最出名的當然還是屬雲煙,有一次在店里看見了十幾種。我在路上走走停停,最后累得趴下,兩腿一伸就坐到地上去了。反正這里荒無人煙誰也看不見誰。
我感覺我的軍旅膠鞋在太陽底下都要曬化了,散發出陣陣焦味。腳底慢慢地越來越麻木,周圍遮陰的樹也很少。我脫掉外套只穿短袖都還是汗流浹背,汗水吧嗒吧嗒地流,手里那一大桶水變成了巨大的負擔,我的手被勒出紅痕。我實在很想把這一桶水扔在路上,最后在我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終于搭到了車,那是景區附近的餐館工作人員從麗江進貨回來,順帶捎我過去。除此之外,路上的車輛屈指可數。
老君山景區是不收門票的,因為還沒有正式投入運營,況且景區很小。今天是回不去了,只能在這邊找個便宜的旅館。附近的旅館都在一百左右。但是景區門口的人跟我說里面有青旅,很便宜。我可以到里面去找住的。
果真很便宜,只要二十五塊我就可以擁有一張床位,被子是當時服務的小妹幫我新拿過來的,我自己想睡哪張床就把東西罩在哪張床上。我是在太累了,倒頭就睡。我到青旅的時候是在五點過,當時太陽還十分明媚,一覺睡到七點鐘。天色都黑了。我想去外面找找吃的。
剛出門,剛才那個給我被子的女孩子就叫住了我,指著旁邊的閣樓,說上面的叔叔讓我上去一下.
我的內心又上演了一出大戲:難道是某一位帥哥沉迷于我的美色,淪陷于我的才華。千里迢迢,一路追隨。跟著我來到這個窮鄉僻壤,現在內心已經壓制不住對我的感情,準備對我告白。要陪我一起走接下來的旅程?
除了這樣的腦洞大開,我想不出在一個我完全陌生的地方,有誰會主動來找我。我上去的時候,剛才的心理活動就變成了一個泡沫。坐在茶座對面的是一個打著發膠,穿著整齊的中年大叔。閣樓的中間就是一張小方桌,挨著欄桿的位置分別放著兩張椅子。叔叔讓我坐在挨著樓梯的位置,他進去拿茶葉泡茶去了。泡茶的缸子就是那種在開全國人民大表大會時擺在每個人大代表面前的那種。這......瞬間感覺自己身價大漲。
叔叔把茶泡好,放在桌子上,一人一杯。然后把暖水壺放在桌子旁邊。
“你一個人來干什么啊?”
“就是來旅游啊。”
“麗江那么多旅游景區,為什么偏偏來這里,這里人少,環境也不好。”
“我是在地里雜志上知道這個地方的,然后麗江其他景區,我只去了其中一個古鎮,古鎮都是差不多的嘛,看一個基本就把所有的古鎮看完了。其他景區也基本都是人的,就不想過去了。之前還去了虎跳峽。”
“那你剛才回房間干嘛了?”
“睡覺啊,我是搭車旅行的,但是這邊的車很少,我中午出發,下午走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太累了,床鋪好我就直接睡了一覺。”不知道叔叔為什么問這些問題,但是基于叔叔一直都是很禮貌,也沒有出格的言語,我還是耐心地回答他提出的每個問題。
“那是叔叔想太多了。你進來的時候我剛好坐在這里忙工作,看你一個人,也沒怎么說話。以為你心情不好。我就想到了不好的方面。我以為你是為情所困和男朋友分手了,來這里是因為想不開,可能會做出過激的行為。所以擔心你,讓小麗把你叫上來想開導一下你。”
“哈哈哈哈哈哈,我看起來像是很脆弱的人?”我還是想笑,連男朋友都沒有的我怎么可能為情所困。最主要的是我是張了一張哀怨的臉嗎?
“現在跟你說話我就知道是我自己想多了。”
“哈哈哈,我是搭車旅行的。一路上一直都是一個人。”
“你從哪里開始搭車的?”
“就從成都出發,先坐車到了雅安,然后一直就從雅安走318國道,到理塘的時候再往南,經過稻城,香格里拉,再從香格里拉到的麗江。”
“那你出來多少天了?”
“這是第十天了。”
“是瞞著父母出來的吧。”
“沒有啊,我和父母講了的。現在每天都要給她報平安。”
叔叔的語氣不急不緩,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他也講到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他是做酒店運營方面的工作,最近他們公司想在老君山景區做一個帳篷酒店的項目,可能要幾個月,他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附近比較好的比較干凈的旅店就是這一家。他住的是大床房,里面有電視,也有一個簡單的衣柜,已經在這里住了一個月,可能還要住一個月。
我們一直聊,口干舌燥。我端起放在我面前的茶喝了一口。平常的我并不怎么喝茶,家里的茶很苦,喝過之后也不會有回甘。但是這個茶十分甘甜,并且清新。一喝就和外面的妖艷賤貨不一樣。
“這個茶好好喝啊。”我由衷地贊嘆道,這個真不是商業互吹,我很少會說茶好喝的。
“還不錯吧,這是西湖龍井。我在杭州的朋友給我帶的,這個茶每年都只產這么點兒。我平時一般不喝的。”我這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啊,讓我一個不懂茶的人來品,我唯一能說的就是好喝。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能用什么來形容。
“你餓了吧,剛才你來就睡覺,肯定沒吃飯。我房里有泡面。這會兒天都黑了,這里也沒有什么商店,東西也不好吃,我偶爾都會吃泡面。你別說你不餓啊。”叔叔一轉身就走進房里拿泡面。然后把暖水壺的水倒在里面。蓋著蓋子,我們接著說話,我時不時喝一口茶。晚上喝點熱的東西總是很舒服,我的感冒還沒有完全好,這會兒喝點熱的進去感覺神清氣爽。
面泡好,他也開始吃。吃到一半就有點吃不下了。
“其實我吃過飯了,但是看你吃我也想吃”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根本就不是想吃,他撐得難受,吃兩口就把面放在一邊,歇一會兒再吃一口,然后一會兒兩個泡面盒子就放在地上擺著。有時候真的覺得我能一直走到現在,簡直是神明庇佑。總是能遇到這樣細致并且善良的人,總是在不動聲色間給予我幫助,為了照顧我的自尊心,他們勉強自己。在這種時候我總能感覺到自己也是重要的,這些善良的人讓我感覺到自己在生命中應該有的價值。
我們又聊了很多,叔叔雖然年紀大。但是沒有一般中年人的毛病,他會反思自己的錯誤。他說他后悔當初沒有把兒子送出去鍛煉,所以現在兒子年近三十,最大的硬傷就是不能吃苦。遇見不懂的東西會虛心地問我,問我在旅行的最開始要做哪些準備,在路上是怎么搭車。當然在我不動的時候也會說出自己的建議,但不會強制地以一個長者的身份,以他的生活閱歷壓制你,要你必須怎么做。叔叔問我帶了多少錢出門。
“一千二。”
“要是我身上只有一千二的話肯定是不敢出門的,現在出門一般身上都是放個幾千的現金,還有會帶一張銀行卡在身上,需要用的時候就去取。年紀越大,勇氣倒是越來越小。”
“初生牛犢不怕虎啊,我就是因為不知道路上有什么危險,也不知道人心險惡所以才敢用這樣的方式出來旅行。以后可能我也會變得膽小,害怕路上會遇見意外。”
和叔叔聊天能感受到的代溝很小,我們年紀的差別只是一個不太重要的因素。快要九點的時候,叔叔讓我去休息。走的時候從房里翻出很多的沖劑。有兩種:一種是風寒感冒一種是風熱感冒。叔叔說你的感冒應該是風寒感冒,但是你要去的地方會越來越熱,萬一身體不舒服,你就把另一種沖劑拿來喝一喝,但這些都治不了根本,要是實在嚴重就去看醫生,拿點藥吃,不要怕花錢。
那一夜我睡得很安穩。
第二天起得很早,我起床沿著石板路往上爬,想要去山頂看日出。森林的早晨很安靜,能聽見很多鳥婉轉的聲音,也能感受到風吹過臉頰。周圍的樹很多,每一種樹都有自己獨特的紋理,都值得駐足欣賞。走兩步,停一停,看見山峰的角度不同,風景也就不同。我上山的時候還只有我一個人。我坐在最高處抽煙,看著遠處的喀斯特地貌,吹著風,很愜意。
下山的時候才八點過,我想著叔叔應該要起床了。準備和他打個招呼再走。小麗說叔叔工作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我在前臺借他們的充電器充電,順便等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要走。
我們兩聊天只是簡單的聊天,誰都沒有問對方的姓名,也沒有聯系方式。所以現在回想起來,我對叔叔的印象已經很模糊。只記得他油光锃亮的發絲。但是我一直把叔叔給的沖劑放在包里,中間喝過一包,剩下的一直跟著我完成了整個旅程。回到學校,我把那幾包東西一直放在一個盒子里,放了兩三年。偶爾會拿出沖劑看一看,一看就能想起那個叔叔。直到畢業時候搬東西,發現沖劑已經過期很久,那時候才扔掉。
但是樣子我仍舊記得:一包叫風寒感冒顆粒,一包是風熱感冒顆粒。風寒的那一包是玫紅色加白色,風熱的那一包是綠色加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