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期部分圖片由美食攝影師陸地提供。
對很多人來說,年夜飯是關乎成長或地域的記憶。
因為分別在北京和河南度過童年和少年時代,那時便一直有個疑問困擾著我,為什么在這兩個地方的年夜飯里,除了家家必吃的餃子,都會有“八大碗”的身影?這難道是一個和地域有關的問題嗎?
每年春節臨近,父母就會燉上滿滿一大鍋帶皮五花肉,成品是在春節期間用來祭祖拜 神用的“刀頭”,還要取出那口一年也見不到幾次的大鍋,開始忙碌的炸制各種丸子、酥肉、魚柳什么的,這叫做“出油鍋”。從大年三十晚上開始一直到正月初 三,家里的規矩是不能動用刀剪之類利器的,這期間所需要的食物都必須提前準備好,煮好的白肉和炸制好的各種半成品,自然也就成了年夜飯的必備,選出八種稍 加烹制就能擺上滿滿一桌。
曾以為這樣的八大碗是家里特有的傳統,后來卻發現它們不僅出現在鄰居家的年夜飯 里,也在全國各地區版本的年夜飯中亮相,比如北京、山東、山西、河南、四川、安徽,甚至一些少數民族地區也有出現,因為所在地域不同,所選用的食材和制作 方法也不盡相同,而且有粗細之分。烹制講究的八大碗囊括了燒、燉、蒸、扒、燜、醬等大多數手法,食材除了一直在民間占據主流的雞鴨魚肉,也會出現海參、魚 肚這樣內陸并不出產的品種。而我家的這八大碗,因為制作方式相對簡單,只能看做連粗八大碗都算不得的“家常八大碗”。
盡管各地的八大碗不完全一樣,甚至我們家每年也不完全相同,但父母卻有兩個保留 菜品,其中有我最喜歡的一道腐乳肉,是母親結合了河南當地的手法做成的。做法并不復雜,食材就是祭祖撤下的大塊五花肉,洗凈切成一厘米左右的厚片,倒扣在 海碗中,加冰糖和腐乳汁上鍋蒸,中火蒸一個小時就好。端上桌的腐乳肉冒著熱氣,顏色像玫瑰花一樣漂亮,因為蒸的時間很長,吃上去不僅完全沒有膩的感覺,還 會在入口的那一瞬就溶化在舌尖,只留下香甜和滿足感。母親重視彩頭,特意把這道腐乳肉的名字改為“見福肉”,為全家送上她的祝福。盡管這道菜做法簡單,我 自己卻怎么也做不來那樣的味道,也許在我自己想要大快朵頤的時候,不管怎么做,都會缺少一味關于“家”的調料吧。
另一道源自魯菜的四喜丸子,是父親的絕活。相比母親那道“見福肉”,四喜丸子的 做法相對復雜了好多。假如不是春節前有時間準備,平時想要吃到父親親手做的丸子可真不容易,單是從準備材料到手工打餡就要耗去半天的功夫。也許每家的四喜 丸子做法都不相同,父親會在肉餡中加入一些馬蹄和蓮藕丁,這樣炸出來的丸子不僅肉香四溢,還有一絲絲脆甜。小時候,我會在父母忙著出油鍋的時候,從他們身 旁的筐里抓出熱乎乎的脆丸子吃,比核桃大一圈的丸子,泛著金色的油光,給孩提時代的我帶來關于年味的第一抹回憶。現在,即便回到父母身邊過年,也都是很晚 才能趕回去,余溫尚存、剛出鍋的丸子,已經好多年都吃不到了。即便如此,能吃到餐桌上八大碗中的紅燒四喜丸子,也足以讓自己開心到來年。
傳統八大碗沿襲了民間宴席的規格,舊時遇到婚嫁、得子這樣的喜事,上席常用八仙 桌擺成,每桌八人,菜品要有八冷八熱共十六道,都裝在大海碗中呈上,八道熱菜就是我們說的八大碗。這種與“八”相合的規則很能說明問題:各地民間對八大碗 的重要訴求就是討一個好彩頭。民俗與儀式代表了文化的兩面,一端是生活,另一端是信仰,當民俗在千百年的歷史中被提純為一種符號化的存在時,其表現出來的 儀式感,必定會強于內容。所以,各地年夜飯中的八大碗雖然各有千秋,其來源的說法也不一而足,但無疑都寄托了中國人在這特定時刻,對美好事物的向往。
時光流轉,八大碗在我們家年夜飯的餐桌上,逐漸從80年代的主角,變成了90年 代的配角,甚至其中幾道菜已然成了今天的龍套,但它們從未退場。因為對這個家來說,爆竹聲中登場的八大碗,所代表的早已不是物質的需求,而是一個家庭面對 傳承的一種儀式。這儀式事關家庭的成長,也事關每個成員對于流轉的回憶。更讓我們借由這夜的美食,回味著一年來的各種滋味,卻難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