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深，月黑風高，貓聲此起彼伏。

這正是人類睡得最深沉的時刻。若不留心，乍聽貓聲，只覺春天來了，群貓叫春。但是，如果你恰巧失眠，恰巧側(cè)耳傾聽，或許你會發(fā)現(xiàn)貓聲中暗含玄機。

聽，聲音自東邊響起。一聲長長的貓嘯過后，東方群貓齊叫。數(shù)秒過后，貓聲寂沒，西方響起五聲短促之音附和。五聲接五聲，連續(xù)五遍五聲短促之音，南北二邊的群貓開始不甘示弱。長嘯短調(diào)，貓聲逐漸爬升到高潮。至最高峰時，貓聲突然停止，天地陷入一片寂寞，連蟋蟀也噤若寒蟬。

烏云散去，明月當空。長久寂靜過后，高樓屋頂上出現(xiàn)一只肥碩的身影，昂首挺胸，儼然一副王者之態(tài)。

“喵！！！”貓王清清嗓子，轉(zhuǎn)換成貓語開始訓(xùn)話：“人有人規(guī)，貓有貓法。承蒙各兄弟看得起，尊俺作貓王。按照規(guī)矩，一年一屆，貓王退位，群貓中但凡可以武力打贏俺的，就是新一屆貓王。”

言簡意賅，語氣卻不容置疑。貓王環(huán)視一周，縱身跳下擂臺。

擂臺由城市垃圾堆積而成，最高處是一塊十多平方米的平地，正好可給群貓爭奪貓王之戰(zhàn)。自古以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每一年貓族就有一場你死我活的爭奪戰(zhàn)。勝出是萬貓之上的獨尊，失敗……其實也沒什么，只要不死，三年后還是一只硬貓。

首先耐不住性子上場的是一只黃白相間的中華大黃貓，看它強壯的身體，矯健的四肢，一上場就引起擂臺邊女貓咪們的尖叫，完全有著當年貓王叱咤擂臺的風范。

貓王的忠實粉絲們不禁為貓王捏一把汗。月光清輝下，貓王懶懶地看了對手一眼后，抬起近年不斷發(fā)福的四肢，一步一步走向擂臺中心。舉手投足間，一年前爭奪貓王位置時的英氣消失殆盡，但是貓王一點也不衰弱。

大黃貓以先發(fā)之勢飛身撲向貓王，貓王向左一個側(cè)身，腹部肥肉還在震顫，左爪同時伸出，當面一抓，大黃貓立即出現(xiàn)五條血痕。

“啊~~”貓群中發(fā)出一聲嘆息，似是為挑戰(zhàn)者惋惜，又似是為貓王喝彩。

這一戰(zhàn)，群貓還沒反應(yīng)過來，貓王已經(jīng)勝出。

“生當貓杰，死為鬼雄。小輩們，要不怕死，才能成為王中王！喵！喵！喵！”貓王高聲訓(xùn)話，用它從人類中學(xué)來的道理鼓勵青年后輩勇敢爭奪貓王之號。

喵喵三聲自貓王吼出，傳至擂臺邊，群貓齊叫，聲音一浪蓋過一浪，撞擊那些有力量有熱血有雄心的貓咪心臟。

“我三腳貓請貓王賜教拳腳功夫。”話音剛落，一只短毛黑貓躍上擂臺。

“有膽量。這一戰(zhàn)，無論輸贏，你先贏得我的‘高看’。”貓王贊許地說。

三腳貓雖然瘸了一只腳，但眼神透出凜然不可侵的傲氣，這才是成為貓王的料子。可惜，可惜缺了一條腿。眾貓莫不在心中感到遺憾。

感嘆之余，眾貓不忘關(guān)注擂臺上戰(zhàn)況。廝殺尚沒開始，但強大的殺氣壓迫在場的每一只貓眾。三腳貓十分沉著，只見它不斷地徘徊在擂臺邊緣，銳利的雙眼一動不動地緊盯擂臺中央。凡經(jīng)歷過大戰(zhàn)的貓咪們知道，這是一場難得一見的高手對決。

高手對決，任何一個失誤，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失敗。所以無論三腳貓還是貓王，在沒有一招制勝的把握前，不會輕易出手。

月亮逐漸東移，三腳貓與貓王的對峙之勢沒有絲毫改變。這時，場邊一個看不懂戰(zhàn)況的小貓咪，竟迷糊地打起瞌睡。“撲通”一聲，小貓咪在貓媽媽背上跌下，栽倒在擂臺邊上。

貓媽媽正想把這不爭氣的兒子拉回來，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貓王一個躍身，欺到三腳貓身邊。雙爪齊舞，貓王以閃電之勢在三腳貓腹部劃下十道血痕，再一個滾地，又回到擂臺中央。

貓王依然意態(tài)閑暇，仿佛心神只專注在捉虱上。

這一戰(zhàn)其實勝負已分，但是三腳貓并不認輸。只見它顫抖著四肢，倔強地要站起來。站起，跌倒；跌倒，再站起。終于在第三次跌倒后，后爪微彎支撐身體，三腳貓站了起來！它的眼神沒有敗者的沮喪，眾貓看到的是它要拼死一戰(zhàn)的不屈意志。

方才還在打瞌睡的小貓咪，被這一幕驚呆了。它抬起爪子準備捂住雙眼，卻意外發(fā)現(xiàn)雪白的毛發(fā)早被三腳貓流出的鮮血染紅。小貓咪慌張地跑回貓媽媽身邊，再不敢看一眼擂臺上的惡戰(zhàn)。

就在小貓咪這一打岔間，三腳貓又被貓王連擊了兩回，鮮血把黑毛染得更亮。眾貓想不到身軀臃腫的貓王竟有如此快速的出手速度，三腳貓完全沒有還擊之力。

“還要戰(zhàn)嗎？”貓王捏死了一只虱子后，斜瞇著眼對三腳貓說。

“在我三腳貓這里，沒有輸，只有死！”三腳貓?zhí)蛄颂騻冢棺□r血后，又站了起來。

“可惜，可惜……輸贏乃兵家常事，你若認真，那才是真正的輸。”貓王不愧是貓王，隨時隨地都能來一大把聽起來挺有道理的奇葩處世之道。

眾貓聽得連連點頭，但三腳貓……卻怔了半響。

如果上帝有只眼睛，他一定能看見三腳貓的悲慘身世。

兩年前，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那時三腳貓還有四只腳，身體還不足人類手掌般大，那是他出生的第一天。打它出生的那一刻，它就沒有父母。冷雨打在它臉上使它睜開雙眼，饑餓讓他憑著本能翻垃圾箱找食物求生存。歷盡千辛萬苦活下來，三腳貓心中只認一個“強”。不強就沒有食物，不強就會被欺負，不強就無法生存。但是，貓王的話顛覆了三腳貓的三觀。

“輸……贏……究竟是什么？”三腳貓喃喃自語。

“唉……”隨著一聲嘆息，貓王躍到三腳貓身邊，左爪高高舉起。眾貓倒吸一口氣，心想三腳貓此命休矣，膽小的貓咪甚至嚇得閉上眼睛。良久，想象中的血戰(zhàn)沒有出現(xiàn)，膽小的貓咪張開眼，看見貓王改爪為掌，用胖胖的肉掌溫柔地撫摸三腳貓的頭頂。

“咳咳……相信能接下我的三擊后還能站起來的，除了三腳貓，在場再沒有其他貓兒了吧？”眾貓默然點頭。貓王環(huán)視一周，見沒有異議，繼續(xù)高聲朗叫道：

“俺們貓族與人類不同，勝負雖然重要，但百折不撓的精神更重要。諸位知道為什么嗎？”

眾貓繼續(xù)沉默。

“那是因為，我們永遠無法比人類強大。今天我即使可以打贏在場的諸位，但我們依然會受人類欺負。而三腳貓，他受過人類非常殘忍的折磨，但是仍然能活下來，它的這種‘不死’精神，將可以帶領(lǐng)俺們貓族進入新紀元！”貓王以更激昂的語氣說：

“讓我們用最熱烈的貓聲迎接新一屆貓王——三腳貓！喵——喵——喵！！！”

全場貓聲涌動。

眾貓沉浸在新貓王誕生的興奮中，紛紛手舞足蹈起來。貓王見此，心中生出無限感慨，是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于是，貓王以貓王身份說了最后一句話，這句話讓三腳貓琢磨了一輩子。

“貓王一職任重道遠，不要讓弱小的貓咪再經(jīng)歷你的痛苦。守護貓族，鞠躬盡瘁！”

三腳貓沒什么文化，正想問“鞠躬盡瘁”的意思時，初升的陽光照在貓王橙色的毛發(fā)上。三腳貓仿佛有種錯覺，貓王不是貓，它是神，是它一生仰望的榜樣。

雞啼拂曉，東方漸白。燦爛的陽光灑在大地上。天亮了。

霞光中的貓王突然豎起雙耳，它仿佛從遠方聽到了什么，神色警惕起來。不等與眾貓話別，貓王轉(zhuǎn)身跳下擂臺，消失在漸有溫度的陽光中。

（二）

“吉安娜！”

叫聲打破清晨的寧靜。

太陽冉冉升起，引車賣漿者多起來，喧鬧聲車流聲譜寫成城市獨特的交響曲。

這個城市開始蘇醒。

離垃圾中轉(zhuǎn)場六個街區(qū)處有一個公園，公園旁有個城中村，村中有座二十年樓齡十八層高的大廈，聲音從第四層高樓中傳出。

“吉安娜！吉安娜！”被窩中的人不耐煩地連聲叫喚。

“喵”的一聲，一只橙色加菲貓不知從哪里竄出，騰躍臃腫的身子鉆進聲聲叫喚它的被窩中。睡著的人翻了翻身，伸出左手輕輕梳理加菲貓的毛發(fā)，眼睛依然閉著，口中卻嘟囔著：

“我又夢見你打架了。但是，你打得很帥……帥……”吉安娜豎起雙耳準備細聽下文，被窩中的人卻已經(jīng)沉沉睡去。吉安娜低聲喵嗚了幾聲表示無奈，也伸了個懶腰，應(yīng)和著鼾聲睡去。

九點差一刻，吉安娜醒來。

它先躍到書桌看鬧鐘，見時間差不多，又躍回被窩，用舌頭輕舔主人的手背，叫醒主人。果然，在鬧鐘響起的前一秒，被窩中的人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就聽到鬧鐘“嘟嘟嘟”響起。

“嘻，你怎么每天都起得比我早？”說話的原來是個妙齡女子，吉安娜跳到沙發(fā)上，用胖爪子指著墻上的藝術(shù)照告訴我們，女子叫陳小姐，是個既懶惰又粗心還有些小糊涂的單身女子。

吉安娜無奈地向陳小姐賣萌。對于這個問題，連它作為貓都懶得回答。

陳小姐一邊梳理凌亂的頭發(fā)，一邊打著哈欠拉開厚厚的窗簾。

陽光普照。

陳小姐極目向窗外望去，在川流不息的上班人流中，搜尋一個賣豆?jié){油條的早餐攤檔。發(fā)現(xiàn)攤檔還在老地方，陳小姐招手叫呼吉安娜過來：

“呶，這是五塊錢和一張我要吃的早餐清單。拿到那個——那個漂亮大姐的豆?jié){油條攤檔上，買回我的早餐。明白了哈，快去。”說完，陳小姐把一個小巧的購物袋綁在吉安娜身上，手指著不遠處的早餐檔。

吉安娜點點頭，不等陳小姐反應(yīng)過來，矮身跳出窗外，借著高高低低的空調(diào)架，從四樓三躍到地，去執(zhí)行這個懶得出奇的主人發(fā)出的命令。

“吉安娜！我說過多少遍，不準做這么危險的行為！”陳小姐連連跺腳，既生氣又心疼地責備愛貓的冒險行為。

如果你住在G城城中村，每天九點以后才上班，不妨試著睜開惺忪的雙眼，留意路邊一個賣豆?jié){油條的攤檔。或許你會看見一只肥胖的加菲貓，背著白色環(huán)保袋在買早餐。這時候，你無須驚訝得忘記走路，因為這只是吉安娜與陳小姐相依為命的生涯中，一件連貓都懶得提的行為。其實，對于陳小姐的各種奇怪命令，吉安娜都能以它莫大的貓族智慧解讀，然后正確去執(zhí)行。

分吃著陳小姐的豆?jié){油條時，吉安娜再一次對人類的智商感到憂傷。這已經(jīng)是陳小姐第N次忘記買貓糧和牛奶了。

“不要用這樣眼神看著我啦……我今天下班一定，一定，記得買貓糧和牛奶的。”陳小姐微微側(cè)身避開吉安娜幽怨的眼神，一邊咬著油條，一邊信誓旦旦對吉安娜做出承諾。

吉安娜“喵喵”地表示不與她一般見識，舔完餐盤上的豆?jié){，一下跳到鬧鐘前，告訴陳小姐：“你上班又要遲到了。”

不出所料，陳小姐大叫一聲，連手上油膩也顧不上擦，抓起包包摔門就跑。臨走居然還不忘叮囑吉安娜：

“看好門哦~~”

吉安娜無奈地搖搖頭。如果讓貓貓小輩們知道它有這么傻的主人，作為一代貓王的臉面何存啊啊啊啊啊啊啊……但是——

貓王？

卸任還不到一天，卻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吉安娜有些不適應(yīng)這突然其來的安靜與閑暇。它昂首挺胸，以王者之態(tài)在陳小姐小屋里踱步，如過去巡視自己的地盤一般，仿佛在追憶，仿佛在告別，吉安娜走了一圈又一圈。直至……把自己徹底繞暈。

突然窗外傳來震天的聲響。吉安娜十分好奇，跳出窗戶，來到市民公園。

（三）

市民公園比平日熱鬧。

晨練完的大爺大媽圍著一個巨大的白色帳篷指指點點。

“這是什么？”吉安娜雖然三歲，但它仍然保持強大的好奇心。好不容易擠開圍觀的大爺大媽，吉安娜輕輕掀開帳篷一角，鉆了進去。

“嗷！！！”

吉安娜剛進入帳篷就被眼前的……老虎大哥驚呆了！

“老、老、虎大大大哥哥哥哥……”吉安娜好不容易止住打顫的四肢，轉(zhuǎn)身逃跑。可是沒跑多遠，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

“咦，不對？我居然跑得比老虎大哥還快？”

吉安娜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回頭偵查情況，原來老虎大哥是被囚困著的！吉安娜長長地吁出一口氣，穩(wěn)定心神。一秒后，恐懼已被它拋到九霄云外，它……它居然跑到老虎籠前，跳起主人新教的“江南style”！！！

“讓你嚇我！哼，我就在你面前跳舞，來捉我，來捉我啊！”

吉安娜無比得瑟，心中暗自盤算，怎樣把這一幕讓它的貓貓粉絲們知道，好顯自己威風。

計謀未成，老虎已經(jīng)被眼前的小不點，哦，當然就是吉安娜，氣瘋了！老虎憤怒地朝天咆哮，白色帳篷搖搖欲墜，吉安娜有個不詳預(yù)感，它似乎要闖禍了。一個急跳，趁著人類沒出現(xiàn)前趕緊躲起來。

“老虎爺為什么突然發(fā)怒？”

吉安娜從箱子后探出頭，剛巧看見一個手拿長鞭的彪形漢子在安撫老虎大哥。

“嘖嘖，要是被那根長鞭抽一下，皮肯定得掉一層。”

吉安娜吐吐舌頭，心想幸虧逃得快，不然讓這長鞭大漢捉住去喂老虎大哥，一代貓王的英名可就毀了。顯威名的心思早已無影無蹤，吉安娜繼續(xù)信步探索這個奇怪的大帳篷。

“笨貓！笨貓！”吉安娜正蹲在地上研究火圈原理，突然聽到身后傳來沙啞的鳥聲。

“原來是只不知好歹的臭鸚鵡。嘿嘿。”吉安娜摸著肥肚子，吧唧著很久沒有吃葷肉，早就淡出個鳥的嘴巴，心中七上八下已經(jīng)琢磨出十五種吃鳥的方法。

不吃白不吃，吉安娜抱著占便宜的心態(tài)，瞅瞅火圈再瞅瞅鸚鵡，最后決定火烤鳥肉后，二話不說躍上鐵架，步步逼近兀自嘀咕“笨貓”的鸚鵡。

眼看一伸爪就可以把斑斕鸚鵡抓在手中，不料，斑斕鸚鵡來了個“笨鳥先飛”，千鈞一發(fā)之際飛到頭頂?shù)蔫F線上。吉安娜收勢不及，倒豎蔥加速栽下地面。

“喵喵……喵喵……”吉安娜嚇得魂飛魄散。

頭頂上的鸚鵡“哇咔咔”大笑，吉安娜恨不得生吞了它。眼看就要跌個粉身碎骨，吉安娜雙爪捂眼，聽天由命。半晌過去，沒有想象中的徹骨之痛，吉安娜反而感受到上升的快感。

“難道我死了，正在升天？”吉安娜膽顫地放下雙爪，意外看見一雙圓睜鳥臉在盯著它，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吉安娜伸爪去捉斑斕鸚鵡：“哼，讓你陪葬！”

“喵！！！”斑斕鸚鵡飛起，吉安娜尚未捉住鸚鵡，又已經(jīng)下落了。

斑斕鸚鵡安全落回鐵線上，又“哇咔咔”地大笑起來。吉安娜再沒心思與斑斕鸚鵡計較恩怨，它已經(jīng)在這張彈彈床上顛簸了好幾個回合，貓毛也掉了幾根。

“停！貓王命令你停止！”

危急中吉安娜忘記自己已經(jīng)卸任貓王，不自覺用貓王的氣勢吼了出來。“喵”聲叫得響，斑斕鸚鵡笑得更歡，貓鳥奇怪的聲響驚動帳篷里的人。

內(nèi)帳傳出細碎的腳步聲。

“哪里來的這只肥貓？”一雙白得纖塵不染的手掌把吉安娜接住，遞到跟前細看。

“喵……喵！！！”喵聲以溫柔開始，凄厲聲調(diào)結(jié)束。

吉安娜雙爪亂舞，顧不得這雙白掌曾經(jīng)救過它的命，借力跳上五顏六色發(fā)頂奪路逃命。白掌主人不曾意識到眼前這只肥貓突然發(fā)難，待他反應(yīng)過來，吉安娜已經(jīng)撞跌很多物件，溜得沒有蹤影。

“不識好歹的肥貓！別讓我捉住了！捉住先剝你皮，再趕你去跳火圈！”

其實吉安娜只躲在離彈彈床三米遠的大箱子背后。罵聲聲聲傳入，吉安娜嚇得瑟瑟發(fā)抖。

恐怖！太恐怖了！

吉安娜回想剛才看見的那一幕，冷汗涔涔流下。那是一張比白無常更白的臉，有著一個大得出奇的紅鼻子，大紅鼻子下還有一張幾乎咧到耳根的大嘴巴，嘖嘖，仿佛一張口就能把它生吞下去。

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吉安娜心中更加恐懼，借著大箱子的掩護，快速逃跑。唉，其實吉安娜不懂，它的救命恩人雖然貌丑，但心底善良。

估摸逃得夠遠了，吉安娜的好奇心被接連的奇遇嚇破，再也不愿意在這里多呆一秒。可是越想逃，它就越逃不出去。

吉安娜尋尋覓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來到一個奇怪的地方。

“喵！”吉安娜初到貴地，禮貌地先打招呼。

“喵！喵！”得不到回應(yīng)，吉安娜更加禮貌地打招呼。

這地兒明明有著很多長相奇怪的貓咪，但是大家為什么不回應(yīng)它的招呼呢？連見面的基本禮儀也不懂，吉安娜生氣地沖到一個大鼻子貓跟前。

“喂，我跟你說話，怎么不回話！”吉安娜生氣地豎起尾巴。想不到，眼前的大鼻子貓也豎起尾巴。

“哼，我大貓有大量，不跟你計較。”敵人數(shù)量奇多，吉安娜不想在狀況不明之下樹敵太多，于是傲嬌地踱到旁邊的扁臉貓咪處。

“你好，我叫吉安娜，請教你的名字。”吉安娜不愿意先輸氣勢，倔強著語氣說道。半響，扁臉貓咪也沒有回答。

吉安娜是丈二貓咪摸不著頭腦，只感到平生不曾遇到的詭異氣氛。它小心翼翼地躲開短身子貓咪、歪七扭八貓咪、小頭長身貓咪，然后見到了……

年輕時的自己。

滾圓的大眼睛，完美的毛發(fā)，可愛而美麗。最重要的是，它瘦！

久違的苗條啊！

吉安娜下意識扯了扯肚子上的肥肉，它居然被富有彈性的肚腩肉彈退好幾步。

“砰”一聲巨響，哈哈鏡被吉安娜撞跌，碎了一地。

“又是你這只肥貓，看你還能往哪兒逃？”

吉安娜尚未從突然的變故中反應(yīng)過來，身子已被提到半空。

吉安娜凄厲大喊。

“糟了糟了，又是剛才的丑人！”

根據(jù)貓族理論，連續(xù)二次落在同一個敵人手中，逃命幾率會大幅度降低。但是吉安娜畢竟有著與人類斗智斗勇的多年經(jīng)驗，心知越是危險的時候，越不能慌。它略略定了定神，心頭立即浮起遇敵的第一原則：

先以叫聲迷惑敵人心神，再全神貫注尋找逃命機會。

但是這次吉安娜是多慮了。小丑用言語恐嚇吉安娜一番后，就把它扔到帳篷外。臨末還不忘逞強地繼續(xù)恐嚇：

“下次別讓我逮住你，不然，哼哼，有你好看的！”

吉安娜喵嗚了兩聲撒腿就跑。

（四）

不知是因為驚嚇過度還是對逝去的美麗耿耿于懷，吉安娜回到陳小姐公寓后一直郁郁寡歡。

晚上，陳小姐下班回家。她終于記起買貓糧，但是卻忘記了自己的晚飯。

“吉安娜！吉安娜！你最愛吃的銅鑼燒口糧買回來啦！”吉安娜喵嗚地應(yīng)了一聲，接著它又聽到陳小姐郁悶地自語：“但是我今晚吃什么呢？”

陳小姐踢下高跟鞋，換上拖鞋，又喚了兩聲吉安娜，仍然不見吉安娜像往常那樣來迎接。陳小姐走到吉安娜的貓屋，低聲說：

“吉安娜，你怎么啦？我今晚沒吃的，我們出去吃飯吧。”

吉安娜連續(xù)一個星期精神萎靡。陳小姐十分擔心，特意在周末起個大早，帶著吉安娜去了社區(qū)寵物醫(yī)院。

獸醫(yī)帥鍋為吉安娜做了一個詳細的全身檢查，但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不妥。獸醫(yī)帥鍋走過來的時候，陳小姐靠在沙發(fā)上快要睡著。

“陳小姐，吉安娜多大了？”

“我二十六。”

“什么？！”

如夢初醒，陳小姐條件反射地報出了自己的芳齡。說完她才反應(yīng)過來，人家問的是貓貓的年齡，只問貓貓的年齡！！

陳小姐臉紅紅地更正：

“大概……有一歲了。”

“一歲？”獸醫(yī)帥鍋強烈地懷疑。

“我在馬路邊撿到它的時候是一年前，之前它多大，我怎么知道？”陳小姐無辜地補充了一句。

獸醫(yī)帥鍋跌倒。站穩(wěn)后，他對陳小姐說：

“吉安娜至少三歲了。三歲對于貓貓來說是邁向老年，珍惜時光吧。”帥鍋醫(yī)生扶了扶眼鏡，依然帥氣十足。

老年？陳小姐想到了死亡，她擔憂地看著吉安娜，腦中立即浮起與吉安娜相處的日日夜夜，眼眶漸漸濕潤。陳小姐深情地走近吉安娜，吉安娜卻無情地跳到獸醫(yī)帥鍋的辦公桌上。

“你好，我叫吉安娜。”吉安娜直接忽視陳小姐，對一個帥氣的波斯雄貓打招呼。

“嗯。”波斯貓傲嬌地回應(yīng)。

什么嘛，我已經(jīng)放下尊貴的貓王身段跟你打招呼，你卻這么……酷！好，夠酷夠帥，是我喜歡的類型。吉安娜似乎從抑郁中解脫，又主動勾搭新的獵物。

“我就住在綠地公園旁的小區(qū)，晚上來找我。”吉安娜居然發(fā)出曖昧的邀請。

“你丑爆了，我不喜歡胖。”波斯貓依然那么冷酷。

胖？！

丑爆了？！！！

它居然嫌棄我胖！而且說我丑爆了！！！吉安娜好不容易重拾回來的興致，被直接打回一個星期以來的萎靡狀態(tài)。

吉安娜萬念俱灰。

嗯，大家沒猜錯，波斯貓正是獸醫(yī)帥鍋的寵物。天下帥鍋一個脾氣。陳小姐深深了解吉安娜這刻心情。她走過去抱起內(nèi)心深深受傷的吉安娜，默默付了診金，離開寵物醫(yī)院。

離開寵物醫(yī)院后，陳小姐沒有直接回公寓。雖然她極度想睡覺，但還是帶吉安娜去了綠地公園。她下意識想擁有更多與吉安娜在一起的回憶。

（五）

綠地公園，一人一貓坐在椅子上發(fā)呆。

“吉安娜，你這樣子是因為失戀？”陳小姐情緒低落地問吉安娜。

吉安娜喵嗚了一聲，算是承認。

“唉，人世間最可恨是愛情，但最可愛也是愛情。想不到連貓都逃不出愛情的詛咒。”陳小姐幽幽地說道。其實她在安慰自己。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陳小姐看著天上飛過的大雁，突然吟出一句古詩。吉安娜雖然不懂，但覺得說出了自己心聲。

“只教貓生死相許。”吉安娜把頭埋在陳小姐的懷抱中，喵喵地吟詩。

陳小姐默默地把通篇的《摸魚兒》背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一人一貓都不說話。

沉默很久之后，陳小姐捏著自己的肚腩肉，突然開口說：

“你說我們是不是該減肥了？”

吉安娜也學(xué)著主人捏肚腩肉模樣，第一次升起減肥的念頭。

“想當年……我只有九十二斤，你啊，你瘦得特別呆萌。”陳小姐望著藍藍的天，思緒飄回很遠很遠。

吉安娜也想起很久之前的事。那時候她還不是貓王，流連在城中村垃圾箱中，常受路上頑童欺侮。陳小姐，嗯，還是很苗條很活潑的陳小姐，恰好路過見到臟兮兮的她鉆垃圾箱，便把它抱回去喂養(yǎng)。

時間原來已經(jīng)快一年了，她住在陳小姐公寓原來已經(jīng)一年了。

是了，這一年來吉安娜想起陳小姐笑得少，哭得多，還常暴飲暴食。明明已經(jīng)吃得要吐，還拼命地吃，吃吃吃……吉安娜記得陳小姐說過這樣的一句話，為什么我只在吃東西的時候才不覺得痛苦？

吉安娜當時不懂。現(xiàn)在其實也不太懂。

它只是覺得主人既然要吃，它就陪著吃。何況，飽得走不動總比餓到走不動好吧？

那時候它為了酬謝主人的食物，還曾想方設(shè)法四處尋找肥美的老鼠。每次主人見到它捉的老鼠在床上時，總會驚得大叫，然后躡手躡腳地把老鼠丟掉。

主人想必還不不到那些肥美的老鼠都是它捉的吧？那時候它還能捉老鼠？

吉安娜想到這里喵嗚地笑了。

主人是什么時候停止暴飲暴食的惡習(xí)？

吉安娜托腮思考。

陳小姐溫柔地撫摸著吉安娜的背，吉安娜感到無比地享受。

是了，有一天主人突然大病一場，整整三天吃不下東西。那才是一個月前的事情啊。

因急性胃炎住院，在醫(yī)院住了三天才從死亡邊緣撿回性命的陳小姐，頓悟到愛情啊失戀啊結(jié)婚那都不是事兒。人生啊最重要的是，吃好睡好。

然后情傷好了。她胖了，吉安娜也胖了。

胖又怎樣？只要主人高興就好。

吉安娜忽然認為因胖被說丑的這一事兒比起主人的開心，非常微不足道。它好像不再執(zhí)著肥與瘦。

“其實……”

陳小姐像是想通了什么，人忽然變得無比輕松，溫柔地摸著吉安娜的肚腩肉，笑說：

“瘦與胖只是一種狀態(tài)，與生活無關(guān)。”

瘦與胖都無關(guān)系，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夠了。吉安娜喵嗚喵嗚地這么說。

“走吧。我有你，你有我，不就足夠了嗎？”人貓心靈相通。

藍天白云，春花怒放。一人一貓，一前一后，走進了春天里。

2014-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