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沃克離開那個超市已經有兩個小時了,他又渴了,水又喝沒了。黑夜像一個大鳥,越來越近。雖然距離監獄還有三公里的路,而且那路爛得要命,但他沒有時間駐扎過夜,他必須堅持下去。
在最后一次的戰斗中,他的后腰狠狠地撞了一下,所以他走路的樣子怪怪的。好在他的肩膀已經不疼了,或者說已經變得麻木了。他脖子上的靜脈呈現出寶藍色和綠色,這是被那種病毒感染的征兆。他知道那些小惡魔在吃什么,他的身體,他的精神,還有他的記憶。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聲嚎叫,這聲音穿過了沃克腦中的霧氣,就像是靈魂的挽歌。沃克覺得這聲音應該是某個收音機里傳出來的交響樂,而不是某個生物的叫喊聲,因為他實在無法想象除了自己還有幸存者,而且還敢這么不顧一切地嚎叫。
也許這是出自沃克的想象。自從他被咬后,耳邊就一直有些奇怪的聲音:
對不起,我咬了你,先生。
爸爸,你能幫幫這個沒有腿的男孩嗎?
親愛的,你找到她了嗎……
沃克感到有無數人在自己身邊,他們都在對著自己說話,他希望這些只是大腦出現的混亂。
“你沒什么事兒,親愛的。”沃克的聲音錯了,他本來想發出的是喬伊斯的聲音,“這一切只是你想象出來的,你根本就沒什么問題。”
“不,喬伊斯,我快不行了。”
沃克突然發現在這條街的中央,有一個黑色的影子,一只狗!
那只狗趴在地上,用舌頭舔著自己的爪子。沃克想要過去幫它,但他覺得沒必要了。
他曾經在半路上,看到一只在地上爬行的沒有腿的僵尸,抓著一根腐爛了的腿在啃噬著。沃克覺得,那個東西在啃從他身上掉下來的東西。
沃克很高興地看著它,因為它看起來是那么痛苦,這讓他心里的痛苦減輕了一些,而且,它爛的厲害,兩條露骨的胳膊用力扒著地面,身體后面留下一條紅色的血跡,腸子在地上磨成一條條碎肉,根本就追不上他。
沃克走到小狗崽旁邊,努力蹲下身子,他覺得自己的膝蓋硬的好像不能彎曲。把小狗抱在胳膊上,看到那東西有著褶皺的鼻子和腫脹的白眼睛時,沃克害怕了。但這東西并沒有咬他,這讓沃克感到疑惑。但很快他明白了,這個東西一定是嗅到了自己被感染了,知道了他們是同類,沃克的眼睛里這時候應該有眼淚,但他已經脫水很久了。
沃克幫了那個東西一個忙。他一只手托著它的下巴,另一只手把步槍頂到它的頭上,“砰”地一聲,它的頭骨碎了。這個東西發出一聲哀嚎,就像一只真正的狗。
我愛你,在大海與天空相遇的地方。他心里想起了這句詩,即使你的嘴是血淋淋的。他拖著失去知覺的雙腿繼續朝他的女兒走去,根據他殘缺不全的記憶,他就快到了。
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東西,每一個都讓人灰心喪氣。在科薩高地,他遇到了一群瘋子。他們向著一顆沒有發射的導彈頂禮膜拜,并且用自己身上最健康的部分來供奉它,包括他們的眼睛、鼻子、胳膊和其他器官。
在圖斯鎮,他遇到了一堆夫婦,他們一起前進,直到他們吃了那罐該死的豬肉罐頭而中毒,在那種情況之下,誰能分辨出食物的味道呢?在圣米埃爾鎮,他碰到了一個可憐的老太太,并且在離開的時候,沃克拿走了她廚房里唯一的一罐腌菜罐頭。在他開門準備出去的時候,老太太說:“求求你,不要走,救救我。你不會真的以為你女兒還活著吧?”當沃克關上那間狹小、空氣混濁的房子的門時,她哭了起來,那哭聲中充滿了絕望。沃克想,如果是以前,自己可能會立刻轉過身去,花些時間安慰她。
卡拉還是小不點的時候,沃克總是把她從一個地方抱到另一個地方,把她放在女人堆里,他覺得女人在一起總不會無聊。這主意在他眼里曾經是那么明智。但倒霉的事情總會發生,當它發生得時候,你會拼命地埋怨你自己,責怪你周圍的人甚至上天,但有什么用呢,倒霉事兒總會發生。
就像人們去釣魚,鱒魚在裝滿水的塑料桶里撲騰著,大海的美景讓他陶醉。一時間,他沒有看見旁邊九歲的卡拉血淋淋的嘴意味著什么,口紅或者發燒了?但他聽到了卡拉支支吾吾的聲音,也許是她在鬧著玩,也許她天生就是嗜血的,又或者是他們教育得不夠。也許有些人、有些事天生就是錯的,你也無能為力。
“我愛你,孩子。”當他把死去的鱒魚扔回水中時,看著卡拉說。
幾年后,他們的狗就像一個睡覺的蝙蝠一樣,掛在屋頂上,渾身的血被抽的一干二凈。沃克一個人把狗埋在院子里,沒有讓喬伊斯看到那種血肉模糊的場面。
他記得很久之前,他曾經接到過一個電話,當時喬伊斯睡得很沉。沃克小聲地說著話,電話線的另一端同樣很小心地說:“……爸爸?”
她那時離開已經幾個月了。她是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走的,還帶著她母親差不多所有的首飾。
“你得幫幫我,”她說,“我需要錢,我碰到大麻煩了。”
沃克拿著電話,很久才說:“你又干了什么壞事?”
“沒有,只不過是欠了別人一點錢,也就五千塊。”
“我們沒錢了,卡拉。你走了以后我和喬伊斯的身體都不行了,不像以前一樣可以全職工作了。”
“那他們會逼我去賣身還債的,”卡拉說:“我懷孕了,爸爸。”
她哭得很厲害,但這并不意味著她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他越聽越生氣,或者說是震驚,最后狠勁兒地掛斷了電話。
兩年后,他們知道了他的消息。沃克發現她說的都是真話時,他的心像海綿一樣膨脹了起來。
“你有沒有想過她居然有個孩子?”當他們坐上南下的飛機時,喬伊斯問道,他們把所有能賣的東西換成了保釋金。
“也許,這是個好事兒。”喬伊斯的眼中滿是淚水,“胖胖的小腳丫,喝完奶之后一個勁兒的打嗝,還有抓到手里的便便……天呢,我都快想不起來了。”
當喬伊斯展望未來和回憶過去時,沃克望著窗外的云彩,他心里想,在這樣的煉獄中,人們仍然愿意重復從前的生活。
機艙外面天空的藍色和海洋的藍色,中間是落日的紅色。
“我忘了。”沃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