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記事起,老屋就在。
據說老屋是父親當兵回來造的,當我記得住老屋時,已有三歲了。與爺爺奶奶住在東面房間,家里正在準備大叔叔的婚事,請了木匠來家里打家具。記得最清楚的,木匠打了一張花涼床,上面雕刻了梅花與喜鵲,床下打了踏板。床打好了,我哭鬧著要睡新床,爺爺奶奶只好答應我在新嬸嬸進門前帶我睡幾夜,床很高,我很矮,爬不上去,只能讓奶奶抱上床。爺爺說,等我長大了打張更好的花涼床給我做嫁妝,可沒等我長大,在我五歲時,爺爺一病不起,帶著對家人的眷戀在縣人民醫院永遠地閉上了眼。老屋的堂屋擺放著借來的棺材,爺爺安靜地躺在里面,我坐在屋外的石門檻上大哭,滿周歲的堂妹摸爬在我身邊,也哇哇大哭著,而大人們沒有人顧到我們。老屋,隨著爺爺的去世,有點空蕩蕩。
老婆婆(爺爺的母親)在爺爺去世幾個月后,也無疾而終,享年九十歲。老屋,在我眼里更顯得大了。
幾個月間,失去二位親人,奶奶要求父親為她打好壽材,她說不愿意如爺爺般,死后還要借別人的棺材。壽材打好后,放置在閣樓上。
閣樓是我們孩子的天堂呀,有一次,玩捉迷藏,我們把鄰居家的小妹藏到棺材里,讓她別出聲。別的玩伴都找到了,就是找不到她,我們藏人的一方興高采烈,竟然忘記了鄰家小妹還在棺材里,又玩起了別的游戲。
待到天黑,鄰家嬸嬸質問二個女兒把小妹丟哪兒了,才想起小妹還在閣樓的棺材里藏著。爬上木梯,就聽到小妹的哭聲,那一次吃了奶奶重重的幾個“毛栗子”。
我家門前有三棵臭椿樹,是爺爺年少時種下的。香椿樹春天可以采香椿嫩芽炒雞蛋,而臭椿樹,雖說葉子和香椿樹一樣,卻不可以入菜,所以長在門前無人過問,到我七八歲時,要二個小孩才能圍住一棵樹干。而它們盤根錯節,到處亂長小樹苗,奶奶就交給我一個任務,在家里的犄角旮旯尋這些小樹苗,找到后拔掉。老屋的地面雖說是土地,可緊實得很,往往發現一棵樹苗,只能把它折斷而拔不動它。奶奶說如果不拔掉,它會長大把屋子給掀翻了,所以童年里最擔心的就是這些拔之不盡的臭椿樹苗有一天會把屋子給掀了,好在,這種情況一直也沒發生。
老屋的瓦楞里經常有麻雀去做窩,那時,麻雀是四害,隨便打,我表哥經常用彈弓射麻雀,說麻雀頭上三分鮮,央求他外婆(我奶奶)油炸麻雀給他吃,我奶奶舍不得菜油,直接紅燒了給我們吃,而我喜歡吃麻雀蛋。
等大人到田里干活,我就連拖帶拉把木梯搬出來,幾個小孩合力把木梯架到屋檐下,爬上木梯,伸手去掏麻雀窩,一窩里有時會有三四個蛋,有時卻會掏到還沒長毛的小麻雀,急得老麻雀在屋頂上跳來跳去,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現在想來,真是對不起那些麻雀呀。
老屋漸漸老了,一九九三年,大叔叔在老屋邊的老基地上另蓋了二層樓的新屋。那年,高中畢業的我學生時代最后一個暑假在老屋里度過,與奶奶在那張叔叔結婚時的花涼床上共敘家長里短,奶奶對新屋的期待,對老屋的不舍,搖碎了一地的月光。
奶奶住進了新屋,老屋的灶臺歸了奶奶。奶奶獨自一人燒鍋煮飯,每到假期,灶下燒火的是奶奶,灶上炒菜的是我,嘻嘻哈哈在一邊等吃的堂妹。這時的老屋,在我心中仿佛又回到從前,似乎從未離開過。
2012年一月,九十六歲的奶奶無疾而終,老屋徹底閑置下來,墻面斑駁,窗欄破損。老屋,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