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枝頭縣又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雨生坐在公交車上,腦袋枕著玻璃,呆呆地看著連續切換的街景,不知道是雨讓人覺得失落,還是失落喚來了雨。
車停了!
一個人影,突然在雨生旁邊坐了下來,雨生連忙向里擠了擠,雨水在窗戶上匯聚成了一條條的線,猶如被焊上鐵條的鐵窗。
“你吃嗎?”
那是一個女生,遞了過來一顆棒棒糖,雨生瞄了她一眼,穿著高中校服,濕漉漉的頭發垂在肩上,全都濕透了。
雨生接下棒棒糖,揣進了兜里。
汽車緩緩開動了,女生從書包里掏出一包紙巾,卡在大腿上,一張一張地抹拭著頭發上的水漬。
“你怎么不帶傘?”雨生問得很小聲。
“我下樓才知道下雨了,也懶得再跑回去拿了。”
女生說完,折著紙巾擦起了脖子。
汽車走了五六站!
雨生站在在下車口猶豫了好一會兒,突然把手里的雨傘遞給了那個女生,不等她拒絕就直接沖進了雨里。
二、
雨生濕噠噠的跑進了地下超市,在休息室里換了一套干凈的員工制服,正系著紐扣,忽然休息室的門開了!
“啊!”小玲嚇了一跳,連忙退了出去。
小玲是某大學的學生,趁著暑假在超市做兼職,對于這個姑婆組成的超市,她算得上是唯一的一個靚麗的風景,不過似乎過幾天就得去上學了。
“你弄好了沒有?”
小玲叩響門,問了一聲。
“我明明記得我反鎖了的,”雨生疑惑地抓著門把手,此時的小玲渾身濕透了,手里還提著兩大袋的早點,雨生不解地問:“下這么大的雨,你怎么還幫她們帶早餐?”
“最后一天,就當是留個好印象了!”小蘭笑了笑,把早點提到了桌上,隨即從包里掏出了一個精致的小木匣,說:“送你個小禮物!”
雨生翻開匣子,是一枚生肖虎吊墜!
“我在兩元店買的,”小玲說著,指著一旁的木匣子,“說來你可能不信,那個盒子居然比這個吊墜值錢!”
三、
作為小玲的最后一天!
店長在放工后請大家去了館子,畢竟這個勤快的小姑娘,可是討得了所有人的歡心,當然也是為了自己那個不開竅的外甥。
“雨生!”店長端起酒杯,“人家小玲就要走了,你好歹也說兩句啊,人家白替你帶了一個月的早餐?”
“是啊!是啊!”眾人起哄。
“嗯——”雨生端起酒杯,清了清喉嚨,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桌上的飯菜,思慮良久,終于吐露心聲:“心意都在酒里!”說完一飲而盡。
宴席過后,雨生替小玲叫了一輛出粗車,猶豫再三,自己也坐了上去,小玲在席上喝了不少酒,剛上車就犯起了惡心。
雨生連忙撐開了一個紙袋,遞給了小玲:
“都讓你少喝一點了,你偏不信!”
“高興嘛!而且喝酒不喝醉的話,有什么意思?”小玲伸了一個懶腰,倒進了雨生的懷里,咕嚕咕嚕說了一通,卻一個字也沒有講明白。
“是啦!是啦!”雨生輕輕拍著小玲的后背。
將小玲送上樓后,雨生正準備離開,卻被小玲拉住了手,問:
“你不準備進來坐坐嗎?”
“不了!”雨生掙開小玲的手,“我家里還有點事,太晚街上就沒車,你明天下午什么時候走,我送送你!”
“不用了!”
小玲關上了門,把樓道里所有的光亮也帶走了!
四、
第二天,雨生起了個早,還是那路公交車,也還是哪個時間點,不過同樣的站臺,他卻沒有找到昨天的那個女生。
雨生不免有些的失落,就在汽車緩緩發動時候,突然有人叫停了汽車,手里還拿著他的傘。
“是你?”雨生幾乎是站了起來。
“你的傘!”姑娘把傘還給了雨生,又奉上了一顆棒棒糖,“昨天真是謝謝你啊,你沒感冒吧?剛才我還在想,今天能不能找到你呢。”
“你這么喜歡吃棒棒糖?”
“因為書上說甜,是一種能讓人覺得幸福的味道。”姑娘說著,露出了一個甜甜笑容,隨即撕開糖紙,津津有味地嘬了起來。
雨生悄悄把棒棒糖裝進了兜里。
一番了解,原來她叫何歡,是二中的高三學生。
五、
兩人就這樣重逢了五次!
不過這一天,何歡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出現——
司機似乎也記得還有一個人沒有上車,等了一分鐘,又等了一分鐘……在乘客的抱怨聲中,他不得不慢慢踩下了離合器,而雨生在汽車發動的最后一刻,跳了下去。
她在哪兒?!
大約在站臺等了七分鐘,何歡終于出現了,手里抱著一個裝棒棒糖的玻璃罐子,身后拖著一個藍綠色的行李箱。
“你這是怎么了?”雨生跑了過去。
“離家出走唄!這還不夠明顯嗎?”何歡打趣道,但是不管她嘴角如何上揚,都沒能挑開皺在一起的眉毛,“話說,你在這兒干什么?”
“這你別管我,你想好去哪兒了嗎?”雨生問。
“我本來打算去地下超市投靠你的,但是你人已經在這兒了,所以你現在帶我回家吧?”何歡說著伸出了手,希望得到雨生的接納,“我不能去同學家,否則對于他們來說太簡單了!”
雨生一口應下,連他自己也很意外。
公交車上,兩人第一次走起了回頭路,何歡擰開了自己的玻璃罐,鄭重其事地遞到了雨生面前,說:“為了報答您的救命之恩,您隨便抓!”
雨生笑著,搖了搖頭!
安置好何歡后,雨生重新坐上了206路公交車,他把頭靠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窗外,朝陽撒下光輝,而其中的一抹,剛好撲在了雨生的臉上。
六、
七點零一分!
等雨生匆忙趕到超市后,門口收銀臺的阿姨突然神神秘秘、笑盈盈地告訴他,超市剛剛招了一個小姑娘,現在就在瓜果區,那正是雨生所負責的區域。
雨生戰戰兢兢跑了過去!
果然,稱量臺前站著一個女生,白襯衣套著牛仔褲,年紀二十上下,一個勁地搗鼓著眼前的機器。
“嘿!”
雨生走上前剛準備說話,卻像是不小心踩到了什么按鈕,那人飛快轉過身,急急忙忙說道:“你要點什么?”又順勢介紹起周圍的瓜果,“這些葡萄都是早上剛剛送過來的……”
“你今天怎么這么晚才來?”三姨突然從貨架后走了出來,“別告訴我說,公交車堵車了?是不是又通宵看手機了!”
“是啦是啦,真的是什么都瞞不過你的眼睛。”雨生應和道。
“對了,這是早上剛剛過來面試的小林,林語嫣,”三姨介紹完語嫣,又介紹起雨生,“小林,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雨生,你暫時就跟著他熟悉熟悉。”
“啊,是!”語嫣羞紅了臉。
三姨離開后,語嫣悄悄挪到了雨生身邊,喉嚨里像是堵滿了棉花,“師兄,剛才真是不好意思啊,我還以為你是……”說的特別小聲。
“沒事!我第一次比你還緊張。”雨生說著介紹起超市,“其實你用不著這樣,我們直接替顧客稱重就可以了,他們問什么,我們再答什么。”
“哦!”
“你有什么不懂的再問我吧,”雨生說著,又想起一件事,“對了,你用不著叫我師兄,大家都叫我雨生,你跟大家一樣就好了!”隨后讓語嫣去熟悉一下商品的位置。
語嫣離開后,雨生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呵呵,小玲小林的,你們也還真省事兒!”
七、
才過了幾小時,語嫣已經是頭頭是道,而且每時每刻都帶著十足的熱情,雨生不得不偷偷叫住了她:
“語嫣,你得歇一會兒了!”
“我不累啊!”
“可是她們累了!”雨生把語嫣悄悄拉到了一邊,指著貨架旁的那些姑婆們:“如果你表現得太過于優秀,就會她們的不足襯托出來,這對于她們來說,是一個威脅。”
“可是……”
“沒什么可是,這事你聽我的。”
語嫣點點頭,像是懂了,又像是不懂。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語嫣正幫著雨生清點購物車的時候,姑婆們已經挎著小包準備離開了,其中一人還跑過來關切:
“小林,第一天感覺怎么樣啊?”
“還行,就是剛開始累到了!”
“銷售這東西,慢工出細活,急不得的,這工作重要,自己身體也要顧惜,我就不打攪你們了,人家的小孫孫還等著奶奶回去呢。”
“習慣就好了!”雨生看了語嫣一眼。
八、
等雨生回到家時,已經是夜里十點。
電視放著節目,何歡倒在沙發上睡著了,廚房的燈亮著,桌上用網罩蓋著兩三道小菜:皮蛋豆腐,番茄炒蛋,一小碟辣醬。
雨生用微波爐熱了一會便吃了起來。
“你回來了!”何歡醒了過來,出現在廚房門口。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雨生站在廚房里,三碗菜擺在灶臺上,吃得津津有味,“沒想到你還有這手藝!”
“去客廳吃吧,站著吃飯像什么話,”何歡端起盤子就往外走,又說道:“而且我等了你兩個小時,你居然準備一個人偷偷吃獨食?”
“我還以為你吃過了!?”
“你從哪里看出來我吃過了?”
兩人端端正正坐在餐桌上,一盞暖黃色吊燈投下了一些曖昧的影子,雨生一言不發地嚼著飯菜,連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我們要不要喝點酒?”
“酒?喝酒干什么?”雨生有些語無倫次。
“人喝醉了,我才舍得把一些東西交給你啊,”何歡輕輕撫摸著杯子,緊咬雙唇,眼神里滿是魅惑,突然又破口大笑,“怎么樣,夠不夠誘惑?”
“是啦是啦!我都硬了!”
“哼,粗鄙!”何歡丟下筷子,怒氣沖沖地跑進了臥室,反鎖上門,喊道:“飯是我做的,洗碗就交給你了,我現在睡了!明天之前不要打擾我。”
九、
第二天晚上!
雨生回到家時,家里已經被打掃得干干凈凈。
“你這么厲害的嗎!”
“那是!”何歡笑嘻嘻地看著雨生,“今天我算是把你家翻了個底朝天,居然發現了你不少的秘密哦,不過那東西我已經扔了,我可不想讓她來打擾我們的二人世界。”
“是,您說的是。”
雨生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禮,像是被人抓住了大腿的蚱蜢。
“對了,暫時禁止你到陽臺那去,”何歡突然變得厲聲正氣:“那里現在正晾著我的衣服,我要是發現你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一定趁你睡著摳了你的眼睛。”
“你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啥?我沒有聽清!”何歡笑瞇瞇地看著雨生,說:“我允許你重新組織一下語言,再說一遍!”
“您吩咐的是,葉雨生謹遵圣旨!”
十、
就這樣過去了半個月!
一天中午,雨生突然收到了何歡的短信,上面寫著一段話:“我明天要就走了,你今晚帶一瓶酒回來吧!”
夜里,雨生幾乎是跑回家的。
“你準備去哪兒?”雨生坐在餐桌上,喂了自己一口飯,語氣顯得十分平靜,“是回家嗎?”
“不是!”
“只要你愿意,這兒永遠是你的家!”雨生看著何歡,極力掩飾著內心的波瀾,許久又補充道:“只要你愿意。”
“你怎么會忘了買酒呢?”何歡說著走到了冰箱旁,拿出了一瓶可樂,“聽說可樂加鹽會喝醉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說著倒了一點鹽進去,笑了笑:“咱們來試試吧!”
雨生接過杯子,猛地喝了一口。
“你感覺怎么樣?”何歡也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頭有點暈!”雨生晃了晃腦袋,像是真的醉了一樣,“真不知道那些人干嘛還要喝酒,其實喝這個就可以了。”說起了胡話。
暖黃色的燈光撒在兩人身上,一切都沉浸在了一股靜謐而朦朧的美好之中,雨生站起身,摟住了何歡。
何歡穿著一條碎花連衣裙,套了一件牛仔外套,就像是一顆精致的話梅糖,有點甜,又能嘗到一點咸,彼此唇齒交融,像是靈魂都依偎在一起。
但是雨生依舊是雨生,何歡也依舊是何歡!
兩人靜靜躺在沙發上,過了一夜。
等雨生醒來時,何歡已經離開了,穿著她的碎花連衣裙,和牛仔外套,就像她曾經來的時候,一只手拖著箱子,一只手抱著她的玻璃罐。
十一、
何歡走了!
葉雨生的心也跟著走了!
三天后,地方報紙上突然刊登了這樣一則新聞:父母雙雙自殺,妙齡少女不堪重負投河自盡!”
“小歡才不是不堪重負呢,”雨生看著報紙,嘀嘀咕咕辯解道:“棒棒糖就是證據。”沒有人知道他在說什么。
他忽然想起了何歡臨走前說的那個故事:
從前有一個小女孩生下來就特別喜歡笑,似乎什么事都能讓她覺得歡樂的,不過他的父親覺得她瘋了,人生如此艱難,有什么值得高興的?所以總是“何必歡、何必歡”這樣叫她。
所以她本該是何必歡的,但是上戶口的小哥哥替她拿掉了那個“必”字,她爸也因此氣了好幾個晚上。
說到這里,何歡樂得哈哈大笑。
十二、
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終于把雨生從一場宿醉中叫醒來過來,他拉開門,語嫣正站在門外,手里還拿著一顆棒棒糖。
“你怎么來了?”雨生下意識理了理頭發。
“你沒去上班,三姨讓我過來看看,”說著把手里的棒棒遞給了雨生,解釋說:“剛剛在樓梯口碰到一個姑娘,她讓我這個交給你!”
“她人呢?”雨生連忙順著樓梯跑了下去。
語嫣也追了下去!
“我一回頭她就不見了!”語嫣陪著雨生坐在樓梯上,撕開了他手里的棒棒糖,塞到了他嘴里,“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是有些東西你記得味道,便足夠了!”
雨生吃著棒棒糖!
——淚水滑過臉頰碰到了嘴角,嘗起來有點甜,又有點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