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給女孩子寫紙條算是寫作詩歌的話,我已經寫作了十個年頭。這期間我沒有投過任何稿,除了在自己編校刊的時候救過急以外。我先后開始寫過三部小說,這是第四部。前三部都只開了頭,就不知怎地寫不下去了。聽說最后手稿都落到女孩子手里,再也拿不回來了。?
?這次我決定寫完它。雖然我極度缺乏想象力,但并不妨礙我撒謊并且撒的很好,好到連自己有時也騙了,不知道自己原來是個傻逼。我的主人公也是這副德行,可以視做我的同類。?
?我已經接近二十一周歲半了,還是光棍一條。我的主人公跟我不一樣,他只是不知道曾經擁有和天長地久的區別,因而搞的自己焦頭爛額。從小學開始我就被教育說寫作要有中心思想,不免受了毒害,各位要是有些不適,趕快招呼嗎丁林,就象我看娛樂新聞時那樣。?
?最后介紹一下我的主人公。他老爸為了遵守家譜,給他起名叫寧堅庭,卻給兒子落下了“堅挺”的外號,給他的人生落下了陰影。他與筆者同齡,大學畢業后找不到喜歡的工作,因而考了研究生,現在在等成績。簡單的說,他稍稍有點自虐傾向。?
?從現在開始,讓我們相互安慰。
?一?關于丁雅?
?Lolita,light?of?my?fire,fire?of?my?loins.My?sin,mysoul.Lo-lee-ta:the?tip?of?the?tongue?taking?a?trip?of?three?stepsdown?the?palate?to?tap,at?three,on?the?teeth.Lo-lee-ta.?
?這本書我已經買了三個月了。我在這頁夾了書簽,再也沒有看下去。現在我住在我的父母家,因為我還沒有成家,所以這里還是我的家。這里是鐵路職工宿舍,所以我家的陽臺離北同蒲鐵路只有二十米。每天每夜裝滿煤或是人的列車從這里經過,把各種東西扔在積滿了雪的花崗巖道砟上。白天鋁合金門窗被整的格格響,蓋過了電視的聲音。晚上電力機車在接觸網上打出燦爛的蘭色火花,照亮我失眠的窗臺。?
?年已經過的差不多了。在過年的時間里我在一座城市里被往事灌醉,變成了一灘人型的肉泥。那并不是在我現在所在的城市,那是在一座幻影之城。它之所以是一個幻影,是因為我曾經在那里認識了一個叫丁雅的女孩子,并且我再也不想回到那里,盡管我在那里度過了六年的少年時光。我所有留戀過的城市,都將是一個我記憶中的幻影之城。它們對我而言,也許并不曾真的存在過。?
?可這并不能解釋我的桌上擺著一張紙條和一疊寫著我自己的字跡的稿紙。紙條上是一個女孩子的筆跡,我非常熟悉。那是一個日本的地址。而我自己的字跡則是:送給丁雅:the?time&space?between?us。里面是一些標記了軌號的詩歌,看起來是一些歌詞。?
?今天下午一個叫竺季風的男人打電話給我,他是我初中高中六年的同學,現在是一名實習牙科醫生。在交談中我忽然醒悟到,有些東西,我是無法忘記的,就算你真的要把它忘記。?
?三天以前是我們高中同學聚會的日子。據竺季風所說,我在那天很快就醉了,并且和他在丁雅家里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他在我醒來之前就離去了。那天我揉著漲痛的頭,從一個女孩子的房間里鉆了出來,看到了一張我一直不想記起的女孩的臉。那個女孩就是丁雅。?
?我穿著一身燈心絨衣服,臉若白紙眼若黑洞。丁爸爸和丁媽媽看著自己的女兒和這個來路不明的留著長發瘦的象根火柴的男孩子作著親昵的舉動,心里很是懷疑。神智不太清醒的我被留下來包餃子,鬧出了很多笑話。在吃了很多之后,我假裝要幫丁媽媽洗碗,被丁媽媽充滿生活智慧的雙眼識穿了。于是我就在忙著打電話聯系同學準備去唱歌的丁雅旁邊坐下,和法院干部丁爸爸討論伊拉克局勢。在丁爸爸解除警惕之后我乘勢給伯父點了一只煙,卻被丁雅在背上狠狠擰了一把,險些掉下淚來。
?我第一個說話的高中女同學就是丁雅。我和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為什么要掐我?她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是:老師叫你回答問題了。?
?不可否認我上高中的時候很招人恨。我每天打三場籃球,晚上看通宵錄象,和不良少年在教室角落抽煙,上了課就倒頭大睡。我所有的任課老師都恨我入骨,因為每次他們把我提溜起來我看看板書對答如流然后倒頭就睡。我所有的不算朋友的男同學都恨我入骨,因為每次他們被提溜起來都答不出問題被罰站。我所有的除了丁雅以外的女同學都對我愛恨交加,因為我每次幾乎都被英文老師趕出教室卻還可以考全班第三,她們天天抱著習題集睡覺也只能考全班十三。我的年級主任拿我沒什么辦法,因為我考試很有一套,所以我笑的很賤的照片還是貼在年級前三十的宣傳欄里,簡直就是反面教材。其實誰都不知道,因為放假以后回到家里無事可做,我已經把高中課程看的差不多了。丁雅當然也不知道,因為她壓根就不知道學習是什么東西,只是覺得我特別與眾不同,喜歡我喜歡的要緊。?
?我躺在丁雅家的沙發上,揉著因為被至今懷恨在心的男女同學灌醉而疼的要命的腦袋,看丁雅化妝。她有一個日本帶回來的奇怪的梳子,里面是充丁烷氣加熱的,可以用來卷頭發。忽然她撲了過來,用膝蓋壓住我的脖子,說別動,你的頭發都跟我差不多長了,作個情侶頭吧。?
?她一直就這個樣子,瘋瘋癲癲的,象個假小子。夏天我們在涼爽的黃昏里玩籃球,任之方帶了他的一大票紅顏知己給他加油,竺季風盯著丁雅伸起手來時露出的光滑腰肢和蕾絲花邊猛咽口水。我穿著長褲在三分線外游蕩,投進了就狂笑三聲,惹來一片噓聲。休息的時候我指指她的低腰牛仔褲,她就偷偷笑著說好哇,連本小姐的花邊都看見了,你還看見什么了?當然,我告訴她你的身材很好,值得驕傲。她就變本加厲,把T恤的下擺系起來。?
?我和穿著長筒靴子單褲子長袖T恤只罩了一件大衣做東京少女狀的丁雅頂著被丁烷燃燒后的熱量修理過的情侶頭走在積雪開始融化的街頭。?本來分開來已經很吸引眼球,現在最起碼起到了平方的效果。我們這里是中小城市,可沒有出現過這兩個看起來毫不搭調的人物一起行動的情況。有許多人的脖子都快擰下來了。其實如果他們懂得英文,就會摔的滿身是泥。在丁雅敞開的大衣里,那件長袖T恤的胸口赫然寫著:THE?ENDLESS?WAVE
?在黃昏來臨之前我想起我們一起看過的晚霞。那時侯時間過的很慢。我和丁雅站在樓頂,看著太陽一點點從遠處的山頭上掉下去。云彩變成鮮紅,然后是橙黃,最后是藍綠,紫黑到和夜空一個顏色。丁雅形狀渾圓的乳房在我的手里變成了被山頭掩埋的太陽,我的鎖骨上面經常留著兩排牙印。好在我一個人住在一套大房子里面,不會被家里人撞見,否則我就很難解釋他們的來由。這套房子是我爺爺買的,可他卻喜歡住在溝里,因為可以每天打麻將,而且每個人都認識他。我常常和丁雅在這套房子里搞東西吃,在廚房發明各種奇怪的菜式,例如用黃瓜夾著蘋果的沙拉等等。晚上我騎著自行車和丁雅穿過昏黃的路燈,把她送回家,在路上給她唱情歌,然后在沒有燈的樓道里吻到幾乎窒息。?
?現在我和丁雅站在城市中心的廣場,吸著聽說會讓男人硬不起來的VIRGINIA。細細長長的薄荷味道飄散在下午的陽光里,猶如幻覺一般真實。丁雅說,你不怕么?我笑笑,我是堅挺嘛,你知道的。丁雅作個純情的樣子,看來我那時侯早該試一試了。?
?我們被我那幫討人厭的同學拉到一家叫阿里巴巴的KTV,要了一個大包廂。丁雅很喜歡唱歌跳舞打保齡溜冰之類的活動,我則是個徹頭徹尾的悶蛋。雖然我大學里搞過樂隊,不過我對卡拉OK這類活動可沒有感覺。大家唱了一頓20世紀90年代的口水歌,我則躺在假皮沙發里昏昏欲睡。被丁雅揪著耳朵站起來,我就存心搗亂,點了HOTEL?CALIFORNIA和LET?IT?BE,發揮了天才的走調功力,逗的大家前仰后合。每到這種好象其樂熔融的場合,我就忍不住要耍寶。其實他們都是我的陌生人。有些所謂的同學,直到今天我都不愿意和他們說十句話以上。要不是因為丁雅離開中國太久了,想要找回些自己的記憶,我壓根就不會來。?
?快要考大學的時候,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丁雅去看夕陽了。我那個時候腦子里裝滿了英文單詞和數理化公式,忘記了女孩子的味道。丁雅每天盯著天空發呆,問她想什么,她也不說。忽然之間,我覺得我們之間已經有了距離,而且有了分離的跡象。我決定考到上海去。而丁雅都沒有報名。?
?有一天她告訴我,要去日本了。我們在樓頂坐了好久。一句話也沒說。
?丁雅要和我唱情歌。我忘記說我很容易臉紅,由衷地。丁雅對這個現象的評價是:誰不知道你是個混蛋,還作出這副死樣子來。于是我們深情款款的開始彼此對視,在竺季風和任之方的噓聲和口哨聲里唱起《往事不要再提》。?
?我沒有丁雅的照片,一張都沒有。我沒有畢業照,一張都沒有。所有我曾經留戀過的生活,我都試圖抹去他們的痕跡。因為我常常陷入寂寞,而在寂寞的片刻里,這些痕跡都會變成體內的刺痛,讓人癲狂。而丁雅留著我們所有寫過的紙條,所有她給我拍過的照片,以及我送給她的所有的書,磁帶,和我們生活的一切痕跡。因為,她是活在回憶里的女人,留戀時光的蹤跡。?
?我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丁雅已經去日本了。我一個人躺在我們前一年七夕躺過的玉米地里,看著銀河從城市上空穿過,猶如幕布上的一道裂縫,泄露出無數真相,讓人絕望。?
?從阿里巴巴出來,天已經黑了。丁雅明天就要走了。我也將離開這個城市,回到我的電視生活里,等我的成績。獵戶星座掛在南天,明晃晃地。天狼星在孤獨的閃光。我和丁雅走在昏黃的燈光下,情景如此熟悉,而無論是人還是這城市,都早已改變,只留下過去的模糊的外殼。?
?樓道里裝了路燈。我坐在客廳里,丁雅在抄地址給我。?
?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嗎??
?。。。。。。?
?她總是這樣問我。就象半個月之前她四年半來第一次打電話給我。我們幾乎已經認不出彼此的聲音,然后總是沉默。從前我們在電話里也總是沉默,以后還會是。?
?我們在喧囂的酒店大堂里重逢的時候,已經象是上海男人的依舊憂郁的我悄無聲息地站在角落里,掏出煙來。已經象是日本女人的古靈精怪的丁雅悄無聲息地站在我面前,把煙點燃。我們一起說:深吸一口。然后擁抱。牙科醫生竺大夫嘲笑我們被煙熏黃的牙齒,拿不到學位的脂肪肝患者任之方則看中了丁雅的LV手包。我們象五年之前一樣挽著胳膊風度翩翩的在人群里挖苦我們討厭的萎靡的同學們,象五年前一樣的招人恨。這樣做的結局是我很快的喝醉,并且成功躲過了我討厭的跳舞和合影留念,在丁雅的房間睡了一夜,陪伴我的是已經訂婚的竺季風。?
?我手里捏著一張標記著東京地圖上某一點的紙條,和丁雅在防盜門背后接吻到將要窒息。?
?我不會去送你了,我害怕傷感。?
?我會回來的。結婚的時候不許不叫我。?
?我還是光棍啊。這都是因為當初你甩了我,給我幼小的心靈投上了陰影。?
?這樣你就不會愛上別人了。我要你愛我直到我死。?
?說實話我不該送丁雅那本《情人》。即使她那年已經十六歲了。就象現在我站在陽臺上,看著電力機車在夜空里打出火花。我的記憶終于回到了現實的懷抱,回到了我桌上寫給丁雅的稿紙。?
?當我們張開雙手卻只擁抱住回憶?
?當我們屏住呼吸卻只聽得到嘆息?
?當我們睜開雙眼卻只看見了分離?
?那就是我們之間的時光和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