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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瀟坐在會議桌最邊上的位子,低頭看手上的新品進度表,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面。
投影前正在做陳述的是兩周前新來的設計師,名叫莊嶺。據說剛剛新加坡留學歸來,看起來嫩得像未成年的花骨朵,在設計部這種妖精扎堆的地方長出了一株菟絲花,幾天來設計部的門檻差點被踏破,來催稿的催面料的催生的各種借口,屁大點事都能扯出個重要又緊急。而見過莊嶺的人紛紛表示,的確,這朵小花是盤絲洞的一股清流。
莊“清流”的聲音也如同清流一般,悅耳動聽:“Reenix的目標人群是35歲以下的女性,追逐流行,又不甘于被流行追逐。我們在面料上會選用更鮮艷大膽的明黃和豹紋,部分扣子會特別定制。所有樣衣在本月底前到位。進度表已經發給各部門。”他頓了頓,加了一句,“沈總監,fitting初定下月1號,女模20個。”
莊嶺的目光投向沈瀟,眼睛彎了一下,頰邊出現一個若隱若現的酒窩。
沈瀟終于從資料中抬起頭,與莊嶺的視線對了個正著,他歪了歪頭,心不在焉地說:“對模特有什么要求發郵件給Connie,給你25個,你們自己選20個。”
Reenix是公司的新品牌,各組人馬幾個月來幾乎為它傾盡全力。為了Reenix,各部門都擴充了人手。莊嶺一來就接了助理首席設計的班,跟著一群不知疲倦的工作狂忙得腳不沾地,忙到現在總算看到了一點勝利的曙光。
莊嶺說了聲好,開始收拾電腦和資料。
會議結束后沈瀟在茶水間撞見了莊嶺。
莊嶺沖他點點頭,背過身給自己倒了杯咖啡。他的背挺得很直,低頭的時候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頸。明明是挺拔的身姿,卻透出一股柔弱的味道。
沈瀟覺得有點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他費了點勁把目光從莊嶺身上移開,終于主動對莊嶺說了一句話。
“這幾年過得好嗎?”
莊嶺的背似乎僵硬了一下,又馬上放松下來,他轉過身,一雙眼睛直勾勾望著沈瀟,眼里著某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孤身在外,形單影只,你呢?”
沈瀟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被結結實實苦了一下,忍了兩個星期終究還是破了功,他對分手還是朋友這話嗤之以鼻,卻實在做不到分手就成陌生人。
“晚上一起吃個飯。”沈瀟甩出一句不像邀請的邀請,也不管莊嶺什么反應,轉身就走了出去。
沈瀟認識莊嶺的時候他們18歲,在一起的時候20歲,分開的時候不到21歲。再見面已是28歲。
年少輕狂的愛情既熱烈又甜蜜,卻終究抵不過現實的壓力,莊嶺走的時候,沈瀟目送他一步步走遠直到看不清他的背影,他轉身的時候想,他的愛走了,他再也不去愛了。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路過采購部,林聞正踩著她10公分的高跟鞋,拍著劉景洋的桌子罵:“這個時候說換面料你是故意給我找不痛快是吧?這都幾號了!”
劉景洋也是好脾氣,一個勁捋順毛,他說林總監你消氣啊這事真是意外,我們看樣的時候確認了這款面料色牢度很高,誰知大貨到了測試后卻輕微掉色,這不我們已經跟廠家聯系了馬上換貨,兩天后保證入庫。
林聞冷笑,說劉景洋你收了人多少好處啊,出了這樣的事故還不把這供應商給槍斃?劉景洋哼哼哈哈打著太極,說林總監你別拿我開涮了,這樣今天午餐我請客,叫上你們部門的人,中桂園包廂你們千萬一定都去啊。
林聞雙手環胸靠在辦公桌前,抬頭正好瞄見沈瀟一臉似笑非笑地站在玻璃隔斷外看笑話,她笑著大聲說:“沈總監,劉經理今天中午請吃大餐啊,市場部幾個人?”
“12個,謝謝。”沈瀟也不客氣,沖兩人點了點頭,忙了幾個月是該讓大家吃頓好的輕松一下,既然有白撿的便宜,也免得他再親自安排一次聚餐。
他往辦公室走的路上還隱約聽見林聞的聲音,說設計部8個銷售部我去問陳總,你看著辦。劉景洋的聲音依舊模模糊糊聽不真切,想也知道他那一臉苦大仇深。
茶水間里的午飯邀約最終變成了伊臨公司部門大聚餐,滿當當的五大桌。沈瀟吃了半飽就放下筷子,望著設計部那一桌,女設計師們各個風姿妙曼,夾在當中的莊嶺不亢不卑,時不時與林聞交談兩句,露出幾個淺笑。那張臉與自己記憶里清澈的面容漸漸重合,沈瀟這才找到一點真實感。
這個人,真的回來了。
恰逢莊嶺抬頭,兩人目光相撞,沈瀟猝不及防,想要回避視線卻顯刻意,干脆大大方方沖他抬了下手中的茶杯,莊嶺笑了下,順著他喝光了杯中清茶。
他還是那么好看。沈瀟想著,時光好像在他身上靜止,停在了20歲,那樣純真美好的年紀。
沈瀟到家已是晚上10點半。連日來的加班連軸轉,連他這種身強體健的人都不免有些吃力。沈瀟洗漱后直接上床,累得幾乎一沾枕頭就昏睡過去。
伊臨目前五個品牌,除了Longen做高級男裝定制,其他全是女裝,而馬上第六個品牌Reenix就要開旗艦店,身為市場總監,壓力大得他幾乎每晚出現幻覺,總覺得枕邊的電話在不停響。
沈瀟皺眉,勉強從混沌中找回一絲清明。電話真的在響,不是幻聽。
“你好,哪位?”沈瀟隱忍地開口,聲音低啞。
電話那頭很輕地笑了一聲:“我是莊嶺。你睡了?”
沈瀟睜開眼,他聽見莊嶺清澈的聲音說,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