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寫這個年代的詩歌是不是沒落了，還提到了余光中老師，結果今天就得知了他病逝的消息，一瞬間有點說不出的感覺。

我上大學的時候，有一門現代詩歌的課程，老師帶著我們十幾個學生，做過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在一個夜晚，我們關掉了燈，點上蠟燭，聚在一起讀詩。

那個階梯教室十分空曠，我們十幾個人圍著老師而坐，每個人朗誦一首自己最喜歡的詩。

我喜歡古詩甚于現代詩，總覺得古詩比現代詩有氣勢。但那門課是現代詩歌，所以必須讀一首現代詩。我選了我最喜歡的一首現代詩，那首詩就是余光中老師的《五陵少年》。

《五陵少年》很有古詩的感覺，有著少年的瀟灑和不羈，有著狂溢而出的青春年少。我們就在長安，我們就在曲江邊上，我們就是五陵少年。

那晚的詩歌朗誦是有獎品的，只有兩份獎品，是授課老師呂剛詩人的詩集。我為了贏得那本詩集，也為了更好的表現出少年的豪氣與狂氣，徹徹底底的放開了。

我就是那個喝醉酒的少年，疏又何妨，狂又何妨，在暗夜中東倒西歪，怎么也不承認自己喝醉了，叫囂著小二再來一杯：

臺風季，巴士峽的水族很擁擠

我的水系中有一條黃河的支流

黃河太冷，需要摻大量的酒精

浮動在杯底的是我的家譜

喂! 再來杯高粱!

我的怒中有燧人氏，淚中有大禹

我的耳中有涿鹿的鼓聲

傳說祖父射落了九只太陽

有一位叔叔的名字能嚇退單于

聽見沒有? 來一瓶高粱!

千金裘在拍賣行的櫥窗里掛著

當掉五花馬只剩下關節炎

再沒有周末在西門町等我

於是枕頭下孵一窩武俠小說

來一瓶高粱哪，店小二!

重傷風能造成英雄的幻覺

當咳嗽從蛙鳴進步到狼嗥

肋骨搖響瘋人院的鐵柵

一陣龍卷風便自肺中拔起

沒關系，我起碼再三杯!

末班巴士的幽靈在作祟

雨衣! 我的雨衣呢? 六席的

榻榻米上，失眠在等我

等我闖六條無燈的長街

不要扶，我沒醉!

我仍然記得我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教室里回蕩，帶著我的豪情，帶著我的青春年少。

那晚呂剛老師偏偏讀的是那首《當你老了》。

只記得他的聲音很低沉，很緩慢，經年之后想起，才覺得莫名的傷感。只是那時候我只是個五陵少年，讀不懂歲月流逝，讀不懂愛恨別離。在聽聞余光中老師去世，再想起那晚的情景，真是泫然欲泣。

我正當年少，可前輩們卻年華不再，這個世界上沒有他們了，再經年，這個世界上也沒有我了。五陵年少的豪情壯志，還能在世間飄蕩多久呢？

青春就是，你在驀然回首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豪情萬丈，原來是少年。

從前讀《五陵少年》，只是喜歡詩中的豪氣，可那樣的夜晚再不會有了，那樣的少年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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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祁門小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