嫵媚慈郎如月影,纖塵雪落壓枯枝。
同心連袂難舉動,誰憐碧落泉下知?
悠悠歲月,蒼生輪回,多少秋來春去,作別酷暑寒冬,幾曾滋擾的繁華,亦難禁住時間的消磨,流逝殆盡。
惟有那三十三天外離恨宮內,一切寂靜如常,似乎看不到時光掠過的倒影,無欲波瀾。
忽然間,一陣清嘯鶴唳,伴隨著幽幽的古琴聲劃破天際而來,只見一只巨大的仙鶴之上,端坐一人,渾身圣潔如羽,瓔珞飄然。半合的眼眸,猶如緩緩而動的秋波;修長的眉宇,分明入骨入髓的驚鴻。飄逸出塵的娟娟秀發,秀潤櫻桃的喃喃細口,渾難分清男女,菩薩妙相圣心。
“如月影,你終于來了……”
只聽離恨宮內,金碧輝煌的王座上,傳來一陣不可抗拒的威嚴聲,隱約卻帶三分溫柔!
“一捧雪,吾若不來,不知你還要增添多少殺戮?”
仙鶴上的如月影,悲憫的搖搖頭,似乎倍加惋惜。
“我討厭任何人居高臨下的和我說話,任何人……”
話甫落,一捧雪右手微抬,快如閃電,忽然一襲磅礴劍氣迅猛攛掇而出,直射仙鶴。須臾間,鶴頸斬落,竟未聽到一絲的哀鳴。
如月影無奈,只好從仙鶴上緩緩落下,一時間竟無語凝噎。
“如月影,你所謂的殺戮是這樣嗎?塵世間所存的生命都是那么的愚蠢不堪,生老病死多么自然循環。他們卻跪在你們這些高高在上泥胎面前,傾盡了一生的虔誠,希望死前的一秒自己能夠停止哀嚎,停止血流,你們卻始終無動于衷,惟有我是那么的仁慈,你見過沒有鮮血和哀嚎的殺戮嗎?”
一捧雪高傲著頭顱,輕蔑而又憐惜地看著如月影。
“天界素知宮主高論,一張利口雄辯古今,滔滔不絕。如月影向來不善言辭,不是你的對手。”
如月影冷冷道!
“放肆!”一捧雪頓時惱怒,身形一晃須臾移至如月影身旁,“你剛剛還直呼我的名字,現在為什么又叫我宮主?朕凌駕三十三天外,從來大小神魔無不敢不尊一聲宮主,我卻偏偏不許你叫,一捧雪的名字,才是彰顯你極致尊華的利器!”
如月影依舊面如死寂,柔聲細語,一捧雪欲要一把將其摟入懷里,卻又心底莫名其妙的散發出恐懼。
原來喜歡,竟是如斯!
“利器?利器為何,要來何為?如月影早已放下執念,遠離愛者,心中空空如也,常伴須彌座下,聆天地間絕音妙法,已證菩薩道。一捧雪,你若繼續沉湎魔道,可惜了你一身浩瀚修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個‘放下執念,遠離愛者’,好一個‘沉湎魔道,可惜修為’……如月影,是不是修成了佛、菩薩就能俯瞰眾生之所求?如來說人人皆可成佛,為何不欲成佛便被視作魔了?曾經你的內心是那么的熾熱,如今卻冰涼得再以難起波瀾,我們倆到底誰修成了魔呢?”
如月影竟是一怔,隨即平靜片刻驚詫的雙眸,口氣愈發冰涼:“一捧雪,你是在誹謗我佛嗎?”
一捧雪仰天長嘯,大喝一聲:“呵!你的佛還需要誹謗嗎?”
“唉!既然如此,你我之間仍是免不了一戰,吾為佛汝為魔,如月影今日度魔不成,勢要誅魔。離宮主,請賜教!”
如月影此語一出,一改皮相溫柔,冷眉揚起,乍現誅魔圣威。
“萬法殊同”,只見如月影左手指天,右手指地,轟然間雙手合十,圣掌齊出,佛門密式佛威顯現。
一捧雪雖是猝不及防,但憑不世根基,卻也公然不懼。“既言‘誅魔’,何來‘賜教’一說?不必手下留情,今日一捧雪就要破你沙門至高佛法,弘你口中所言‘魔威’······”
話未落,一捧雪右手伸出食指中指,頓時颶風迭起,凌然化作一股劍形,猛地朝如月影擊射而去。
霎時間,掌劍相接,兩股巨力排山倒海傾瀉而來,離恨宮內金碧輝煌的建筑,頃刻間化為齏粉,寰宇震蕩。
“哈哈哈!如月影,你佛慈悲,無故興問罪之師在前;被我幾句言語相難,心生嗔怒,一掌毀我基業在后。當真佛門廣大,只度有緣?看來我這個‘異端邪類’便只能由佛誅殺,由佛掌握生死,哈哈哈!‘眾生皆平等’之妄語還系出自佛口,豈不是笑煞世人······”
一捧雪狂笑不止,如月影眉兮微蹙,“一捧雪,你自負根基超絕,累次謗佛,輕慢真言,當真以為自己寰宇無敵么?如月影恥于當年與汝同修,如今吾修成蓮華正道,不忍汝繼續沉淪,何以汝如此負隅頑抗,不知好歹!”
“哦?恥于同修?如月影,你可知何為正道?天下蒼生自出世以來,每受罹難之苦,遂有吾道門先天諸圣化作人形,不懼輪回辛苦,積累世功德教化于民,開太平盛世,定天道人倫。于此黎民水深火熱之際,你口中之佛何在?你心中救世之法何存?如今秩序已定,你卻棄道從釋,反不容己于前。如月影,你捫心自問,你心中之佛可是解救億萬世人之佛?你欲成之佛可是承愿背負大千蒼生之佛?你執念之佛可是受盡尊崇供養仍不忘愛人之佛?”
一捧雪侃侃言道,如月影頓時語塞!
“你······你······”如月影一改修行者的矜持,半晌朗聲言道,“你所言非虛,可你輕判世人生死,與妖邪何異?”
正說間,又是一掌疾疾而出。未曾料一捧雪竟然不閃不避,掌上宏力徑直打向心口,猛聞一陣迸裂之聲,乃是體內胸腔、五臟齊齊碎裂。這一掌乃是如月影情不自禁所發,并不受控制,圣掌發出之時,體內真力隨即源源不斷傾瀉而出,如月影自己也倍感詫異,但他深知一捧雪武學斐然,縱然自己傾盡全力,也未必能夠輕易傷他半分,因此出手便毫無顧忌。
一捧雪悶聲吞咽,愣是將體內氣血翻涌,急欲噴薄而出的鮮血咽下,強忍著肝膽俱碎的無匹疼痛,發出一陣詭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如月影,你道一捧雪輕判人之生死,我比之你佛門私設地獄惡業何如?”
如月影見他此狀,突然憶起當初二人同修之時,日日歡好,情在朝夕,形影何離?心中不免凄惻,本欲開口關懷,伸手攬懷,但念及一身般若禪功,累世苦修,千磨萬折,豈愿開口云散?
一捧雪雙目緊緊盯住如月影,心中早已覺察他之所想,昔日威嚴赫赫的王者亦忍不住暗暗傷心,含情脈脈幾乎就要垂下淚來。
此刻間,一捧雪心如死灰,自存于天地之始,他何曾受過如此重傷?今日甘愿受此掌力,原本只盼得如月影幾句關懷,哪怕只言片語,亦讓他心中歡喜。
如今這一心想要成佛之人,冷若冰霜,全不念昔日情分,“連你曾經最愛的人亦不愛了,佛真的會愛世人嗎?”一捧雪低頭喃喃道。
如月影心中陡起波瀾,猛地抬起關切的右手,幾乎就要觸碰到一捧雪倔強的臉龐,僅是那一厘之差,如月影卻始終不敢觸碰。
一捧雪傷心欲絕,進而悲憤交加,突然間一把抓住如月影的右手,聲嘶力竭,天地為之色變。
“佛家所設之地獄,為何多是那不齋僧求佛的無辜世人,偶犯戒律的有道和尚,重情重義的乘愿比丘?而西方自詡極樂世界所居者,俱都是那曾經貪淫樂禍的官紳,兇殘成性的君王,橫征暴斂的地主,泯滅人性的強梁?憑什么壞事做盡的真魔,放下屠刀即可立地成佛;為什么一生有所信仰的好人,卻要受盡累世千劫,亦難如愿修成正果?如月影,你如今冰冷至此,是否已經淪為你心中所想成為的‘佛’呢?”
“如月影,倘若你今日成佛,一捧雪無悔成‘魔’,傾覆今生事只一件,便是殺盡天下‘佛’者,超度你曾經烈焰般的靈心……”
如月影終是一把撲入一捧雪懷里,將其抱住,肆意嗚咽。一捧雪嘴角微微上揚,兩行清淚安靜的流出。
只聽一襲碎裂之聲,一捧雪神形俱散,惟一點神識不滅,徑直射入如月影的心臟。
“愿汝成佛路上,心有吾伴,不在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