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的生命之源:田地(之一)
村民日常生活,基本是這樣: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回家休息。也就是書上說的那樣:日出而作,下地干活;日落而息,回家休息。
經(jīng)過一個冬天的修養(yǎng),又經(jīng)過正月的生活調(diào)劑,村里有些人就坐不住了,開始考慮今年做的事情。開春前,村民沒多少活兒,可也閑不住那雙勤勞的手。有的準備種子,有的準備肥料,更多的人,扛把鐵鍬,在自家地里轉(zhuǎn)悠著,看哪需要平田整地,看哪需要修渠鋪路。沒有耕過地的,趕緊翻地;翻過地的,看有沒有遺留的“茬子”,或石頭雜物之類的東西。茬子,乃農(nóng)作物留在土地下面的“東西”。
開了春,人們就忙碌起來,往地里拉運肥料是一項主要工作。同時,也將院落里各種垃圾進行清理,為整潔。
然后,耕田犁地。
過去意義上的“耕田犁地”,是指村民將牛驢馬騾套在“犁具”或“耙具”上的一種勞動方式。耕田,就是犁地。耙地,是將耕過的地磨平。
隨著科技的進步,現(xiàn)在村里基本上沒有牛驢馬騾了,原因是“得不償失”與“勞民傷財”。兩個原因,舉例說明:原先父母養(yǎng)兩頭牛,一年“它們”吃的干草,在二千公斤左右,折合人民幣約五百元;一年“它們”吃的飼料,在一千公斤左右,折合人民幣約一千元。這里還不說“它們”的“醫(yī)藥費”。“它們”的實際勞動時間,也就是春種十來天,秋收十來天。其余十一個月,“它們”的工作就是“吃飯”與休息。雇機器春種秋收,費用遠遠少于“它們”:耕種一畝地八元,從地里往家拉一車莊稼也是八元,父母有十二畝地,春種秋收有二百元足也,還省去父母放牧“它們”的時間。這是祖先沒想到的進步。
然后,施肥下種。
過去意義上的“肥”,一般是農(nóng)家肥,比如牛馬糞,豬羊糞,還有從廁所里掏出來的排泄物。也有從宅院里打掃出來的亂七八糟,也有從炕洞里掏出來的草木灰,也有“壓綠肥”——小時候,在夏季,由大隊或?qū)W校組織人員割草漚綠肥,一層土一層草,草切成三五寸不等的節(jié)兒,然后澆水灌糞。
現(xiàn)在意義上的“肥”,有科技含量,人所共知的就是“化肥”。沒有農(nóng)家肥傳統(tǒng),但它省事,省事就是理由。其中區(qū)別,顯而易見。從產(chǎn)量來說,化肥占優(yōu)勢。從質(zhì)量來說,還是過去的肥料地道實在。盡管產(chǎn)量不高,但它沒有“環(huán)境污染”與“化學元素”。從這個意義上說,如今人們平白無故得些莫名其妙的病,應(yīng)該是最好的舉例。
然后,等待禾苗出土。
然后間苗:把壯苗按一定株距留下,其余拔除。
然后,春天就這么靜悄悄地過去了。
然后,炎熱的夏天就來了。
然后,荷鋤除草追肥。村民習慣“打早起”:天一亮,下地鋤田,為避暑。
然后,等待豐收的秋天。
然后,開鐮收割。
然后,天空飄起雪花。進入冬天,村民圍在一起,享受一年勞動后的輕松。有的閑聊,想聊甚就聊甚。山高皇帝遠,皇帝聽不見。男人多半聊得是女人們的事情,女人大多聊得又是男人們的事情。有的聚在一起玩紙牌、打麻將、下象棋。年輕人耐不住寂寞,不是吃肉喝酒“打平和”,就是摔跤。
也有閑不住的村民,砍柴、拾糞……
村民的生命之源:田地(之二)
村民有這樣的說法:寧種十畝田,不種一畝菜。言外之義,種菜費事。
我在村里的勞動,是從學校假期開始的。最初在村西菜園里勞動,師傅叫張來艮,年齡跟祖父差不多,和我同輩。還有幾位,比如同族祖父張成龍,還有林書老爺爺。他們教給我的,不僅是怎樣砍畦怎樣施肥怎樣撒籽怎樣澆水怎樣除草怎樣打掐,而是怎樣做人的道理。
我覺得農(nóng)村勞動,菜園里的勞動,最能體現(xiàn)農(nóng)家風味和田園風情,講究的不是“粗制濫造”,而是精致完美。比如刨畦,镢頭要碎,把生土全部翻過來,還不能把畦堰砍了,更不能把土弄在鞋上,在畦子里還不能亂走,否則會把翻好的土踩壞。還有澆灌菜畦的時間,也不能隨隨便便地澆,西紅柿是多會澆,茄子是多會澆,黃瓜多會澆,都有規(guī)律。菜畦里的活兒不重,就是麻煩,不能偷懶。
記憶中,數(shù)修整茄子費事。
上初中時,我已懂得為父母分憂解難。因家里貧窮,自己就想方設(shè)法勞動,能掙幾個算幾個,現(xiàn)在想起那時的一天,還真有趣:早晨一起床,跟上村里的大人下地勞動,或鋤田,或收割,或耕種,快到吃早飯時,人們便收工了。
然后回家。然后吃飯。
然后背起書包上學。
這樣勞動一個早晨,我能掙二分,十分算一個工,一個工在當時的價格是一二角錢。
晚上回到家,吃過飯,來到村東場院勞動,村民叫加班,加一個班也是二分工,有時加班晚了,隊里還給吃飯。
所謂加班,無非是將白天勞動的結(jié)果,再做一些整理。比如打麥子,比如打玉米,晚風輕輕吹來,村民愛唱山曲,也有好事青年男女,偷偷藏在陰暗處,做一些你歡我愛的事情,也算村中一景。
白石初中畢業(yè),我在村里勞動了一段時間。這個時間應(yīng)該是1974年。在這兒,我覺得有兩件事情需要敘述:一是在村北戲臺背后澆地,時間在晚上進行。記得有一次,沒有月亮,或者說星星也很少,我扛著鐵鍬來到地邊,莊稼黑壓壓的一片,看不見個人,只聽見地里面有人說話,我朝“聲音”走去,一不小心踩進水里,把鞋弄濕了。朝他們跑去的時候,“聲音”已飄到地中間了。
我只好坐在地邊等。天上的星星朝我眨眼,我抬頭望著星星發(fā)呆,耳邊傳來人們的嬉笑聲,身邊的流水聲非常動聽,不遠處傳來青蛙的鳴叫聲,原先還有些害怕,其實害怕也沒用。
這是那個年代“農(nóng)村夜戰(zhàn)”的一段縮影。
還有一件事情:村里有位女人,我叫貴仁嫂子,大名叫邢桂貞(1953年10月30日出生),人長得瘦小,勞動起來卻非常麻利。那時在村里勞動,大多做包工,由隊長安排,貴仁嫂子和我搭檔,其它人沒完,我們早回了家,真是痛快!一次在西梁坡上收割麥子,隊長給我倆分下一塊地,她在地邊割,我在中間割,也不說幾壟,反正是見麥子就割,好幾次我倆鐮刀都拌在一起……我倆收割完,其它人還在地里揮汗如雨。
在村里勞動時,我和同族兄弟張成根還放過牛。據(jù)說,這活是隊里最輕松的。對我而言,輕松是次要的,關(guān)鍵是自由,有時間看書。我倆將十幾個牛馬趕進山溝,然后坐在溝口大樹底下。累了,躺在塑料布上歇會兒,然后將牛馬趕到有草的地方。
一年之計在于春,這句話對村民來說,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沒有春種哪有秋收?春種前的準備工作,又有許多程序,先將地翻過,然后將地耙平,有時在翻地前,還要鋪層農(nóng)家肥,叫“施底肥”,然后春種。
一般情況,春種最少需要三個人:一人犁地,一人撒種子,一人在后面撒肥。犁地要有技術(shù),下種那人一般是婦女,需要一定技術(shù),撒肥這人就不怎么講究,有力氣就行。
撒肥是這樣的:兩根繩子將筐子捆住,然后把繩子套在脖子上,跟在撒種子那人后面,人家前面走,他把肥撒在種子上……
由春種施肥這件事情,我想起村里一個人,他叫邢存海(1928年5月29日出生),會放羊,他有個特點是非常怕蛇。于是,有村里好事人和他開玩笑,比如說他正端著碗吃飯,只要有人驚叫一聲“蛇”,別人也會緊張一下,但是他那個緊張程度,要比一般人緊張十倍。這天,有人專門在肥筐子里放了條死蛇,還用肥把蛇埋住,邢存海端起肥筐子,往脖子上一挎,跟在下種那人后面開始撒肥,撒著撒著,地里干活的人聽見他一聲尖叫,然后看見他在地里亂跑,一邊跑,一邊大叫,非常恐怖的樣子……人們在旁邊大笑,心里都想:他手里肯定是抓著那條死蛇了!
后來這位老人走了。留下一個兒子叫邢慧文,有手藝,會做木匠活,前幾年在他舊院背后蓋起五間新房。據(jù)村民講,日子過得可以,真是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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