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時代》里,年輕的風塵女水尾愛上了一個奔馳在街上跟人打架的混混,一個相當帥的混混。后來幾經坎坷,臨到年老色衰,她終于等到年輕時候的情人從美國歸來,于是想著,大概就會在一起了,想著,怎么也要傲驕一下再答應。席間觥籌交錯,舊情人拉她耳語:和你一起的那年輕女孩是誰,我看著乖巧,介紹一下。
水尾那尷尬一笑,看得人無限心酸。
把真心用來喂狗,也好過等一個浪蕩子。
時隔十年,我們收到了老郭的結婚請柬,新郎不是周航。
老郭和周航是在大學那會認識的。
那時正值世界杯決賽,周航晝伏夜出,和一幫朋友在學校旁的大排檔看球,一整晚點十盤最便宜的雞蛋炒河粉,喝掉四箱啤酒,看得興奮的時候嚎叫聲響徹三條大街。
老郭在那個大排檔勤工儉學,做服務員兼啤酒推銷,她和周航喜歡同一支球隊,一來二去就認識了。世界杯結束的時候,周航和老郭手牽手出現在聚會上,把大伙都驚呆了。老郭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我叫郭苗,大家可以叫我老郭。老郭性格豪爽,我漸漸和她成了好朋友。
那時候老郭還是個胖妞,但是是個扎實努力的姑娘,看得出來她很愛周航,他們在一起的那些年頭,大家見證她從一個胖墩瘦成一道閃電,見證她從一個小??谱钥寄玫奖究疲瞎灾芎綖樯淖鴺耍诩t塵萬丈中,跌跌撞撞殺出一條血路。
2011年,老郭畢業,為了能跟著周航去闖蕩天涯,她放棄穩定的工作機會和家里鬧翻,只身跑了出來。那時候周航一心想闖一番事業,卻因為經驗不足屢屢碰壁,老郭一個人打兩份工,連衣服化妝品都舍不得買,攢錢給他買了一臺手提。為了省錢,老郭把房子租得遠離城區,平時上班總要倒好幾趟車。她陪管春出去拉業務,為他擋酒喝得爛醉。那些窮困潦倒的日子,她總是風風火火沖在前頭,刀槍不入的樣子。
好在一切都慢慢步入正軌,周航的小公司也初具規模,老郭開始興致勃勃地和我們談論著未來,他和周航準備租一個大一點的房子,以后還想養一只沙皮狗。
經過幾年奮斗,他們比起還在浪蕩的其他人要穩定得多。所以一到周末,一幫人齊刷刷殺到周航家蹭吃,這中間除了之前的幾個光棍,又加入了新的成員。新成員是一個學妹,學妹名叫丁香。聽說是周航臨畢業在協會新老交替儀式上撿到的老鄉,實習那會就租住在了老郭家隔壁。丁香扎著丸子頭,俏生生跟在周航的后頭,笑容燦爛。
丁香陪我們一起喝酒猜拳,而老郭始終是在我們喝完酒,默默地打掃一地的空啤酒瓶。有時候周航喝多了,湊到我們跟前,丁香是個有趣的姑娘。
有一天,大家喝嗨徹夜未歸。
早上天蒙蒙亮,借著一點微細的晨光,我們看到有個女生窩在周航的懷里,周航握著女生的手。那畫面真美。我搖搖頭,不對啊,女生不是老郭。
大家相繼醒來,天已經大亮。周航坐在窗邊埋頭抽完餃子的半盒萬寶路,雙眉緊鎖,表情憂傷:你們說,我該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丁香向我表白了。他抽了口煙,支吾半天,我睡了她。
老郭買菜回來忙著給大家做早餐,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我們說,怎么辦。
大力說,狗日的,這么好的姑娘都不珍惜,先打一頓再說。
餃子說,派個代表,去試探試探到底什么情況。
我扭扭捏捏走到廚房,老郭在那發呆,荷包蛋都煎糊了。老郭說,什么都別說。
我說,哦。那怎么辦。
老郭說,我還沒想好。
老郭說,沒事,你們忙你們的。她僵挺著背走進了大廳,背影孤獨而倔犟。
我不知道老郭的心里是怎樣的電光火石,但是那頓早餐大家吃得提心吊膽。荷包蛋糊成了碳,豆漿咸得沒天理,點心泡在醬油里。
大家吃得面目扭曲,大力說,這樣吃,會不會死。
后來大家對這件事閉口不談,畢竟是人家兩口子的事。老郭也沒有鬧著要分手。這樣悄
無聲息過了小半年。一天半夜,突然接到老郭的電話,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舉杯邀明月,她說,他很優秀,總有不少妖艷賤貨浪涌而上,她說,他平時待我也好,也許只是一時鬼迷心竅,她說,也許他還小,也許是我哪里做得不對。她說,我們一起說過那些未來,難道都通通不作數了嗎?
一向堅強的老郭哭出了一個煙熏妝。星星在對月亮說話,夜里的霓虹在對酒杯說話,老郭對著地上的影子喋喋不休。她說了好多好多,多到哽咽,她抱著那堆影子,慢慢睡過去。我們把她扛回家,周航不在。凌晨兩點,老郭在微博刷了一條狀態——我喜歡的人是個蓋世垃圾,我知道他永遠都不會來娶我。
其實她心里無比清楚,有些感情,你覺著是一輩子,人家卻當過眼云煙。
27歲的老郭路過每個婚紗店都能駐足良久,周航卻遲遲沒動靜,他總覺得自己還小,哪能把大好的青春浪費在婚姻的雞毛蒜皮上。后來老郭說,那一年的情人節,她謀劃很久。那天她買好了電影票訂好了燭光晚餐,甚至還買了一套情趣內衣,電影看到一半,周航接到一個業務電話就急匆匆走了。老郭看完電影孤零零一個人晃蕩到那家餐廳,這是她給周航準備的驚喜。她隔著玻璃窗看到一個姑娘,正把一勺蛋糕喂到對面男人的嘴里。男人是周航。
在本該屬于他們倆的晚餐上,她想問問,他們是不是該有個家了。
她一個人坐在馬路邊哭了兩個小時。不知道哪里放起了煙花,一點點散落在都市的霓虹
里,商家還在兜售玫瑰和巧克力,許多情侶手牽著手從她身邊走過。
她記得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個冬天,那年的雪來得特別早,周航呼哧呼哧堆好一個雪人,他們用一根胡蘿卜做成鼻子。老郭的鼻子也凍得通紅,她站在雪地里,周航走過去把她擁在懷里,在她耳邊說輕輕說,我愛你。那時候他們一無所有,那時候她以為,他會是她的蓋世英雄。
他們最終還是分了手。這個快三十歲的男人抽泣著說對不起,她沒有我,活不下去。只是因為看上去足夠堅強,所以理所當然就成為了被拋棄的那個。老郭摸摸他的頭,輕輕說,好的。連分手,她也不想讓他難堪。
周航沒能和丁香走到最后,二十出頭的女孩,愛的時候轟轟烈烈,但是當日子落實到油鹽柴米,又是另一番風景。周航也找過老郭,是想道歉還是感謝抑或是想復合,不得而知。那個時候,老郭已經遠離了那座城市,在朋友圈里銷聲匿跡。
后來周航又找了新女朋友,她的新女朋友興沖沖地加了我們的微信好友,時不時在里面秀個恩愛。周航學會了老郭教他做的牛排,學會了在女生生理期的時候為她泡上一杯姜紅茶,學會了過馬路的時候牽著身邊的人,他們也真的養了一只沙皮狗。老郭用青春和眼淚教會他的,他都一一落實在和另外一個人的生活里。
和朋友結伴去看電影《春嬌救志明》,旁邊有個女孩子捧著爆米花哭得一塌糊涂。慶幸張志明終于長大,給了余春嬌一個HAPPY? END,而更多的時候,現實中的我們,大概再也等不到那個人長大的樣子。
好在老郭也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幸福。在婚禮上,主持人聲情并茂地朗誦,相愛的人,會穿越四季花開,穿過每一個白晝與黑夜,穿越洶涌的人潮,最后相聚。
希望所有被風吹落的種子都長成大樹,希望所有的情深都不被辜負。
希望與你,從此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