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語】露紅煙綠
【釋義】形容花木的色彩鮮艷。
【出處】宋·晏幾道《泛清波摘遍》:“露紅煙綠,盡有狂情斗春早。”
那個寫出“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的晏殊,一生不僅官運亨通,而且子孫滿堂。他有十幾個子女,光兒子就有九個。
第八子名叫晏幾道(因晏幾道的三哥很小就過繼給了叔叔晏穎,所以晏幾道也算是晏殊的第七子),出生于仁宗寶元元年(1038年),當年晏殊已經四十七歲了。這一年,晏殊在經歷第二次貶官后被召回京,四年后榮登相位,此后一直享受著高官厚祿的待遇。
出身于相門,晏幾道從小就在眾多女子的呵護下,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但好日子在他十八歲那一年便畫上了句號——因為父親晏殊去世了。
家中的大樹倒了,此后晏幾道便跟著二哥二嫂生活,直至結婚成家。因受父蔭,他還得到一個太常寺太祝的官職。
從小被百般呵護,長大的晏幾道心思依然單純。寫詩,交友,宴飲,為友情不惜一擲千金,在人世流轉中書寫狂篇醉句。
最早結識、關系最好的,是沈廉叔和陳君龍兩位朋友,三人經常在一起喝酒聽曲。也作詞,每有新詞,就馬上交給歌女演唱。
他們宴飲時在場助興的,通常有四位女子,分別叫:小蓮、小鴻、小蘋、小云。晏幾道每次見到她們都會感到非常親切,也會聯想起往日家中那些陪伴他成長的侍女們。
時光如梭,日子在酒杯詩行中穿過,晏幾道之后又結交了幾個能喝會寫的朋友,比如黃庭堅、比如王肱、比如鄭俠。
鄭俠,就是那個以一幅《流民圖》導致王安石罷相的守門官。晏幾道和鄭俠經常相約喝酒,也偶有詩詞上的唱和。
鄭俠所畫《流民圖》引起朝廷重視之后,接著鄭俠再次上書,說王安石變法的種種不是,且又畫了一幅《正直君子邪曲小人事業圖跡》,來映射那些以變法為名而挑起黨爭的朝臣,結果惹怒了當權派呂惠卿等人,也使自己遭遇貶官。
在查辦鄭俠時,辦案人員在鄭俠家中正巧搜到了晏幾道的一首贈詩。詩是這樣寫的:
小白長紅又滿枝,筑球場外獨支頤。
春風自是人間客,主張繁華得幾時。
新黨人員認為這詩明顯是諷刺他們,所以就把晏幾道也抓入了大牢。好在神宗比較寬容,很快就讓人釋放了晏幾道。
出獄后的晏幾道,還是像以前那樣,不走尋常路,不拜權貴門,所以直到四十多歲了,還只是官場的起點原地踏步。
元豐五年(1082年)春天,晏幾道意外地得到一個被皇上接見的機會,他非常高興,回去后就寫了一首《鷓鴣天》:
碧藕花開水殿涼。萬年枝外轉紅陽。升平歌管隨天仗,祥瑞封章滿御床。
金掌露,玉爐香。歲華方共圣恩長。皇州又奏圜扉靜,十樣宮眉捧壽觴。
頌皇恩的詞寫好了,晏幾道的官銜也有了改變:潁昌府許田鎮監。
當時穎昌的知府是韓維,而韓維則是晏殊的弟子,晏幾道想借這層關系套個近乎,也趁機在官場打開一個新局面,所以一到穎昌,他就滿心歡喜地給韓維寫了一首詞。
可是韓維讀到詞后,不僅沒表現出期待中的熱情,還說晏幾道“才有余而德不足”,完全是那種人走茶涼的態度。晏幾道頓時失望到了極點。
許田鎮任上,晏幾道在庸常的官場中,看不到光明的前途,也體味不到人世的歡樂。春天到了,風光正好,但晏幾道總感覺自己只是個天涯倦客:
【泛清波摘遍】催花雨小,著柳風柔,都似去年時候好。露紅煙綠,盡有狂情斗春早。長安道。秋千影里,絲管聲中,誰放艷陽輕過了。倦客登臨,暗惜光陰恨多少。
楚天渺。歸思正如亂云,短夢未成芳草。空把吳霜鬢華,自悲清曉。帝城杳。雙鳳舊約漸虛,孤鴻后期難到。且趁朝花夜月,翠尊頻倒。
此時,能夠喚起晏幾道心中柔情的,也只有記憶中的那些侍女和歌女了,她們雖然寄人籬下,雖然身份卑微,可是她們卻有著人世間最美麗的容顏和最可貴的品性,她們默默照亮了身邊的世界。
特別是小蓮、小鴻、小蘋、小云四人,在這二十多年里,晏幾道一直對她們念念不忘,也寫了好多首追憶、思念她們的詩詞。每當晏幾道再次翻閱這些詩詞,幾個女子的形象總會鮮活地浮在他的面前。
忘不了與小蘋初見時,她身上穿的那件心字羅衣:
【臨江仙】夢后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雁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意外收到小蓮托人送來的書信,思緒立即飛向對方:
【鷓鴣天】手捻香箋憶小蓮。欲將遺恨倩誰傳。歸來獨臥逍遙夜,夢里相逢酩酊天。
花易落,月難圓。只應花月似歡緣。秦箏算有心情在,試寫離聲入舊弦。
特愛看小鴻和自己一同“憶花”時,那副低頭皺眉的樣子:
【虞美人】小梅枝上東君信。雪后花期近。南枝開盡北枝開。長被隴頭游子、寄春來。
年年衣袖年年淚。總為今朝意。問誰同是憶花人。賺得小鴻眉黛、也低顰。
也曾與小云相約,但無定的“有期”最終變成了“無期”:
【虞美人】秋風不似春風好,一夜金英老。更誰來憑曲闌干,惟有雁邊斜月、照關山。
雙星舊約年年在,笑盡人情改。有期無定是無期,說與小云新恨、也低眉。
那年的那一天,晏幾道竟然與一個相熟的歌女意外重逢了,帶著驚喜和感慨,他寫出了這首《鷓鴣天》:
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人生如夢,夢中的春色才是真正的露紅煙綠,那是美夢,也是春夢,正如“金鞭美少年,去躍青驄馬”時期的美好記憶一樣。
官場只會讓夢破碎,還是安心地經營自己的詞句吧。從許田鎮回京后,年近半百的晏幾道將自己以前的詞作編輯成書,又以自己的號作為書名——《小山集》。
元祐三年(1088年),時任翰林學士、中書舍人的蘇軾,從黃庭堅口中聽說到晏幾道其人其詞,就想見見晏幾道本人。
當黃庭堅把蘇軾的意思轉告給晏幾道時,晏幾道沒有給蘇軾這個面子,他對黃庭堅說:“現在朝臣中半數都是從我們晏家走出的,他們要來見我,我都沒有空,何況你說的這個人呢?”
自然,晏幾道不是討厭蘇軾本人,這只說明,在他的心目中,權貴顯要并沒有什么地位,他的世界很單純,他不想讓世俗的交往破壞了心情,亂了心性。
晚年退休后,宰相蔡京請他前去填詞,他當場寫了兩首《鷓鴣天》,試看其中一首:
九月悲秋不到心,鳳城歌管有新音。風凋碧柳愁眉淡,露染黃花笑靨深。
初見雁,已聞砧,綺羅叢里勝登臨。須教月戶纖纖玉,細捧霞觴滟滟金。
詞寫得很敷衍,類似于在說“今日天氣哈哈哈”之類的話。因無任何逢迎討好之語,這詞當然得不到蔡京的垂青,而晏幾道心中想要的也正是這樣的效果。
“古來多被虛名誤,寧負虛名身莫負”。活了七十三歲的晏幾道,就是這樣,一生愛酒、愛書、愛詩詞、愛美女、愛做夢,在紛亂薄涼的世界里,保持住了自己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