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除了老師叫他的大名,班里的男同學都叫他“三悶子”、“悶子”或“三兒”,其中“三悶子”是大人孩子最熟悉的稱謂。當然,老師無論在課堂上還是在課間,對他幾乎視而不見,女同學則更是避之不及。
? ? ? ? 三悶子的父親和我爸在同一家研究所工作,這是一家在六七十年代有衛兵持槍站崗的保密單位。不知為什么,在這家研究所工作的職工家里在那段時間連著出生了好幾個智力不太正常的孩子,而三悶子在他們當中的癥狀算是最輕的。
? ? ? ? 盡管癥狀輕,但從外貌上還是能看出他與正常孩子的區別:兩只鼓著的金魚眼,蒜頭鼻子下流著些鼻涕,厚厚的下嘴唇有些外突,里面總含著一泡口水,造成說話時聲音有些混沌不清。
? ? ? ? 到了入學年齡的三悶子,每天也和大家一樣,到點上課,放學回家。可在課堂上,無論上什么課,他只做一件事,就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他自己的位子上,在皺巴巴的田格本上,用關節腫大的似小胡蘿卜樣黑黑的手指,死命握著鉛筆一筆一劃的抄寫語文課本。
? ? ? ? 所有任課老師都不會多看他一眼,只是有一次在語文課聽寫的時候,老師踱步到他身旁,附身看他寫字,然后,拿起他的本子對大家說:“你們看看人家寫的多工整,再看看你們有些人的字,你們有什么寫不好的理由?”
? ? ? ? 課間,老師吩咐傳看三悶子的田格本。每個字都頂天立地的撐滿整個田格,字絕對說不上好,但都是傾盡全力的盡量整齊。
? ? ? ? 三悶子在學校里從不招災惹禍,但即便這樣,欺凌偶爾也會落在他身上。與他同桌的是一個高大健壯的男生,當時就比我們高出一個頭,只是他身體不太好,有慢性疾病,和三悶子一樣,屬于常年免體的學生。我偶爾感冒免體的時候便碰到過那男生在廁所里不分緣由地扭著三悶子的一條胳膊,掄著沙包樣大的拳頭猛砸三悶子后背。三悶子齜牙咧嘴,疼得嗷嗷叫。以我當時的身高和膽量,只能默默的在一旁看著,并沒有勇氣站出來阻止這種事。
? ? ? ? 抄了五年語文課本的三悶子和我們一起畢業了。而三悶子的同學情結在大家小學畢業后便嘎然而止。他的記憶當中,我們四十多個人就是他這輩子唯一的老同學。
? ? ? ? 初中,高中和大學階段,我幾乎沒有再見過他,這期間據說研究所為了照顧他家,給了三悶子一份工作:讓他打掃研究所的內部道路和操場。
? ? ? ? 大學畢業后第二年的一天,我回父母家過周末,父親告訴我,三悶子來找過你,說你們小學同學約好下周聚會。我翻遍通訊簿,給一位還有聯系的小學同學打電話,證實的確是下周日上午在東四路口相約見面。
? ? ? ? “有準嗎?”
? ? ? ? “不知道。”
? ? ? ? “誰找的你?”
? ? ? ? “三悶子到我家和我說的,他說聯系好多人了,咱看看去吧。”
? ? ? ? 周日的見面居然真來了十幾個同學,在繁華的東四路口,大家七嘴八舌的商量著到哪里能坐著說話,沒人注意人群后面那個咧著嘴,望著大家嘿嘿傻笑的三悶子。至于他是如何搞到地址親自上門聯系到這些同學的,至今也沒人知道。
? ? ? ? 上個月回家父親又說起了三悶子,說他父親已經去世,現在他由兩個哥哥照顧生活,據說他的工資也由他哥哥掌握著。父親最后補了一句,他現在完全是個小老頭了,但是和其他搞衛生的人比,他是最敬業的一個。
? ? ? 于是我眼前出現了那個五十歲的三悶子,佝僂著腰,頭發幾近全白,拿著一把葉子幾乎掉光的竹掃把,認真掃著他獨享了三十多年的地盤。
? ? ? ? 寫此文僅僅為紀念曾經的老同學,祝福“三悶子”、祝福“悶子”、祝福“三兒”......
? ? ? ? 祝福----趙映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