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丁香花開，我來！
2018年，丁香花開，我走！
01
2016年生意失敗，無處藏身，覓得一處便宜房屋，藏于一條小街道一個幽靜下坡路里的兩棟老樓。小路的兩側長滿了丁香花。丁香花開的時候我搬了進來。
這里僅僅兩棟樓，沒有其他。沒有物業(yè)。沒有保安。沒有停車位。沒有路燈。只有零星的幾個破了的垃圾桶。
有的僅僅是附近一家國有企業(yè)鋁制品公司的退休老職工，年紀最少都在70以上吧。
僅僅兩棟樓，一棟313樓，一棟314樓。兩棟樓共六個單元，共六層，每個單元都有三家，按理說這里倆樓應該是有100多家人，實際上卻只有不到20家人吧。樓后的空地有老年人種的小菜地。每到春天都會有去年種下的小蔥長出來。
這附近有很多的流浪貓，大概20幾只，都是這的老人喂養(yǎng)長大。
每到丁香花開的季節(jié)，會有好多老人坐在313樓的墻根處，坐在破舊的租戶搬家留下的破椅子上，破的不能再破，漏出了椅子里的海綿，抬起屁股能看到里面飛起的灰塵。
有的拄著拐杖，有的駝背，有的咳嗽不停，有的滿頭白發(fā)，有的拿著從兜里掏出的手絹擦試著嘴角的口水，有的目光呆滯的盯著地面，有的滿臉老年斑……
丁香花開了，他們還都穿著毛衣絨褲，有的還帶著毛線帽子。
我租的是314樓2單元602。
103戶人家住著一位老爺爺。
302一家三口。
5樓不知道有沒有住。
601住一位老太太跟他的兒子。
603住著一對老夫妻。
其他樓層的房門，我沒見過打開過。
303那家的房門始終是虛掩著沒有鎖過。
02
313樓把角處有一家倉買（哈爾濱地區(qū)的所有的小食雜店，小超市都叫倉買），一塊掛了好多年的破舊不堪的牌匾“全順倉買”
倉買很小，就是一個大概3平米的陽臺，賣一些牙膏牙刷調味品以及煙酒。陳舊的木頭做的貨架子堆滿了滿是灰塵的事貨物。我從來沒進去過，都是從那個很小的窗子來付錢取快遞，窗子下邊是高低不等的三層水泥砌的臺階。
這家住著一個老爺爺。八十三歲。身體硬朗的很。一到春天，他就會拿著鋤頭提著水桶去他房左側的小圓子里澆花，葉子像是河邊的蘆葦，花朵一串一串像是風信子。開起來很好看。
“喂，你好，我是313全順倉買的老大爺?！?/p>
“大爺您好，有事么？”我有點懵。他怎么會知道我的電話。
“你是314樓2單元的涂知秋吧?！?/p>
“對，我是。”
“有一份你的快遞在我家，記得來取?！?/p>
……
像這樣的對話老大爺不知道每天要重復多少次，送快遞的小師傅都會把快件放到這里，然后用記號筆寫清楚樓號電話號。如果你晚上還沒去取，老大爺就會打電話告訴你。
每次出門開車路過他家，他都會打開那個小窗戶，把頭伸出來，沖我笑，我也會跟他大聲的打招呼，怕他聽不清。
晚上回來，他家的陽臺外的燈泡都亮著，昏黃的燈光在漆黑的夜晚顯得格外的亮，窗戶上掛著一個字牌“營業(yè)中”。
那時我還不知道老大爺的姓名，我還不知道他的年紀，我還不知道他開這家倉買會不會賺錢。
03
大概半年后。
那早，我開車出門，路過了全順倉買，卻沒有看到老大爺，他家的小花園也沒人，窗戶上的字牌寫著“閉店”。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全順倉買閉店。
晚上，路過313樓時候，看見單元門上掛了一串黃紙（表示有人死了）。
全順倉買門口聚集了很多人。七嘴八舌的不知道說著啥。
隱約聽見有人說
“83歲了，自己生活了十幾年”
“臨死身邊都沒有親人”
“我們這些老人啊……”
我趕緊停好車，走去全順倉買。
老大爺在凌晨去世了。
昨天還給我打電話取快遞，昨天還看見他給花澆水，昨天還跟我打招呼，昨天還去他家買了一個牙膏……
昨天他還在，今天就走了……
第二天看到了車窗雨刷器上夾著一個紙錢，我輕松拿下來拋向空中。
自那以后。
倉買還開著。
只是沒有接到過叫我取快遞的電話，也沒有看到他陽臺外那昏黃的燈光。
04
這小區(qū)的停車位準確的說是可以停車的空地只有在過年過節(jié)時候才會停滿車，都是住在這里的老人的孩子們開車回來所致。
2018年春節(jié)前一個月。
當！當！當！
“你是誰”我隔著門向門外問。
“孩子，我是隔壁的李大叔。”
“您有事么？”我放下防備之心開了那扇玻璃都有裂縫的破木門。
“孩子，我想求你幫個忙，我兒子在上海工作，四年沒回來了，今年要回來看我們老兩口?！?/p>
我有些懵，這跟我有什么關系么？
他接著說：帶著孫子一起回來，還有兒媳婦?！?/p>
我打斷了他：那不是很好么。
可是看他皺著眉頭我又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他看我不出聲接著說：我知道你家有一只大金毛，你也是喜歡狗的人，我家有三只狗一只比熊兩只泰迪你是知道的，我兒媳婦不喜歡家里有寵物，也不想讓孫子碰，我想請求你把狗狗放到你家，我可以付你寄養(yǎng)費錢，附帶狗糧，每天都會來看他們，帶他們上廁所，你看可以么？
“李大叔，您是知道的，我家房子很小，沒有那么多空間去共其他的狗呆的，而且過年我要去媽媽那里的，帶不了那么多，實在是抱歉?！?/p>
“那好吧，打擾你了，我送去寵物店吧?！?/p>
他走后，我沉默了很久。
第二天，聽見門外老兩口聊天。
“三個小寶貝要送去寵物店，他們會帶著他們出去玩么？我想他們怎么辦？”
“沒事的，那家寵物店我打聽了，店老板是個女孩子，很善良，會好好的對待他們的?！?/p>
“不要把三個寶貝跟別的狗放到一起，會被欺負的。我會去看他們的。”
“還是不要去看了，等孩子們走了就接回來了?！?/p>
小年這天，老人的兒子兒媳帶著孫子來家里了。
老頭老太開門歡迎。很是開心的感覺。
晚上八點多，我?guī)ПR克（我家金毛）出去上廁所，碰到了隔壁的大叔大嬸，他們正上樓。
李叔習慣性的摸摸盧克的頭。
“這么晚還出去，不是孩子回來了么？”
“哦，孩子們不愿意住在家里，說家里有寵物的味道，房子又老舊，不愛住。去賓館了?！?/p>
李叔嘆了口氣。
老人盼了四年的團聚，跟兒子團聚了，三個小寶貝卻被送到了寵物店。
我?guī)ПR克下樓聽到了鳥叫。不遠處的老榆樹上，掛著三個鳥籠子，幾只不知名的鳥叫個不停。
這個大冬天是誰把鳥籠子拿到外邊哪。
或許是誰家的兒子回來了吧。
04
“阿姨，怎么來了警察，小區(qū)里什么事”
我問李阿姨。
李阿姨在那里用撿來的紙箱子給流浪貓做貓籠子。
“哦，聽說四樓的張老太死了，查水表的發(fā)現的。報了警?！?/p>
她很淡定的跟我講。
這小區(qū)里里住著的老人都是空巢老人，沒有人會關心他們，就連他們的親人都沒有來陪他們的。
“又是病死在家中么”
“好像不是吧，聽說死了快一周了，好像是中毒死亡?！?/p>
“中毒？”
我有些吃驚的看著她。
“已經不是第一個了，之前就有一個老人，一直自己生活，過年過節(jié)看著別人家團聚，腿腳不好下不了樓，有的子女給雇傭保姆，有的就自己，這樣活著還沒有死了省心省事，像我們這樣的老人這里有很多，工人階級收入不高，孩子也都在外地打拼沒空回來照看我們，等死拖累兒女?！?/p>
聽著她說這些話，心里一陣一陣的酸痛。
05
又是一年丁香花開，我要搬走了。
在這住了兩年。
我記得那個給我打電話取快遞的老爺爺。
我會記得那個跟孩子團聚把三個寶貝送去寵物店的鄰居。
我會記得那三個被兒子趕出家門的鳥籠子。
我會記得那個服毒自殺的老人。
我會記得那個給流浪貓搭籠子的老阿姨。
那一路的丁香花，那一塊塊的菜地，那幾個破舊的垃圾桶，那一排破舊的椅子，那幾只跑來跑去的狗狗。
丁香花開，我來！
丁香花開，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