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西劉福貴死了，死于急性腦出血。

事情來得突然，劉家人完全沒有防備，一時間忙亂不堪。不過這一家人老老小小的倒也沒有誰表現得有多傷心，不過是按常理兒張羅喪事罷了。

得知劉福貴突然去世，只有屯東頭的玉珍哭得昏天搶地。這個消息從東頭席卷到西頭，風頭完全蓋住了劉福貴的死信。全屯兒的人都在竊竊私語，嘲笑著這個年過六旬還賊心不死的‘騷’女人。這回劉福貴死了，看她還跟誰‘騷’去？

玉珍的名聲一直不大好，背上背了一輩子‘破鞋’的名號，屯兒里的老老小小都知道。她自己有家有口，有男人有孩子，卻不好好恪守婦道，偏偏總是把心思用在屯西的劉福貴身上。這一輩子，花邊新聞多了去了。但是她卻一點都不知道檢點，硬是我行我素了一輩子。

屯子里的老人兒都知道劉福貴和玉珍的淵源何來。四十多年前，玉珍爸王長林跟生產大隊的許多壯年勞力一起出民工，去了離家百來里的地方修江橋。一起出去的還有根正苗紅的貧農李大栓。這個李大栓平日里跟地主家庭出身的王長林并不熟識，但他知道，王長林家里有三個水靈靈的丫頭。除了老大已經嫁為人婦，還有兩個正當芳齡的老二老三待字閨中。修橋時，李大栓主動和王長林套近乎，互相幫襯，很快就像兄弟一樣了。李大栓家里有一個尚未娶親的兒子李全，雖然根正苗紅，但是因為家里實在窮得說不過去，一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媳婦。李大栓仗著自己根正苗紅，軟硬兼施，用盡手段，最終迫使王長林答應將自己的二丫頭玉華嫁給李全為妻。

二個月后，民工隊收工回來，王長林到了家里才知道，二丫頭玉華已經經由家族長輩做主，許配了人家，連婚期都定了。一女配二夫，這可如何是好？王長林找到李大栓，意圖收回口頭答應的婚約。但李大栓何許人也，高低不答應毀婚，并且告到了上面，要求上面為他做主。王長林一家本是地主成分，平日里遭盡白眼，這時候哪里敢得罪李大栓？無奈，經家族長者商議，決定將小女兒玉珍嫁給李全。

玉珍當時剛滿十八歲，青春活潑，心里也有了意中人劉福貴。兩個人同是地主家庭成分，又都有些文化，平日里互相幫助，惺惺相惜，早已經在心里訂下了情分。玉珍本來是想等二姐玉華嫁出門之后，就讓劉福貴上門提親。沒想到飛來橫禍，自己竟被家人強迫頂坑出嫁，李代桃僵。

玉珍哭天搶地，尋死上吊，做了許多反抗，終究抵抗不住來自家里和隊上的壓力，被迫嫁給了李全。

婚后，玉珍吃盡了苦頭，一點一點地把李家的日子過起來，也生了四個孩子。但是，她的心里一直不能忘記劉福貴。

劉福貴也忘不了玉珍，雖然也娶了妻生了子，但心卻還是系在玉珍的身上。屯子里許多人都傳說這兩個人經常偷偷見面，暗度陳倉。為此，玉珍被李全毒打過許多次，經常鼻青臉腫地出門干活。她也并不否認自己偷情別人。李全除了打她，也拿她毫無辦法。

慢慢地，大家都老了。十年前，劉福貴的老伴得病去世了，劉福貴成了鰥夫。一年之后，玉珍要求跟李全離婚。李全打罵不成之后，便喝了敵敵畏反抗。四個兒女也去砸了劉福貴家的玻璃，引發了兩家兒女的一場空前激烈的群架。劉福貴的兒女也不甘示弱，點燃了李全家的柴禾垛作為報復……

最后，四個兒女跪成一排請求玉珍為了這個家，為了兒女的臉面，為了她自己的名聲，放棄離婚的念頭，好好跟爹過日子。

看著躺在炕上打吊瓶的李全，看著哭成淚人的四個兒女，玉珍不得不妥協了。她沒有離成婚，繼續在她的家生活，但她卻跟劉福貴來往得更多了。劉家的孩子當面罵她破鞋她不在乎，李全打她她不在乎，自己的兒女向她歇斯底里她也不在乎……

劉福貴死后，玉珍也消停了，哪里也不去，也不怎么說話，就成天呆在屋子里。她的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食不下咽，臉慢慢成了菜色，最后，連口米湯也喝不下去了。兒女把她送到醫院檢查，CT，X射線，彩超，心電，什么毛病也沒檢查出來。

玉珍最后變成一把骨頭，死了，死前什么也沒說。

李家的老老小小也沒什么傷心的，只不過是按常理辦了喪事。

屯子里再沒有了玉珍，只留下了一個名聲，常常被人掛在嘴邊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