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侶與哲學家》是一對法國父子于1996年在加德滿都進行的一場為期十天的對談。
讓-弗朗索瓦·何維勒( 父親 )是法國著名哲學家及政治評論家,馬修·理查德( 兒子 )是有二十年修行經歷的藏傳佛教僧侶,全書一問一答,內容層層遞進,圍繞“佛教與西方“這個大主題引出十多個相關的子話題。
坦白說,我還不具備對它進行高度概括或做出全面評價的能力,所以在此只能介紹一下本書的成書背景以及摘出一些不易被斷章取義、引起誤解的段落做原文分享。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中文版譯者是馬修的好友、臺灣知名舞臺劇導演賴聲川先生,賴先生的譯文非常好讀。
自我小時候起,爺爺就是吃齋念佛之人,如今已是耄耋之年,仍每天青菜豆腐,念經好幾小時。每年家人會去山上寺廟禮佛,我只要在家也都會一起去,所以從小就對佛教有種親近感。但家里那些佛法、佛經方面的書我卻一直沒去靜心讀過,也就完全談不上對佛教有過了解。而西方哲學是我這幾年特別感興趣的領域,曾一度只買哲學書來讀。
基于這兩方面因素,當和老板閑聊中聽她談及《僧侶與哲學家》時,單是書名就足夠吸引我了。況且,這位哲學家和僧侶還是對父子。
關于本書的成書背景,這位父親在前言中做了介紹。
兒子馬修出生于1946年,1972年獲得分子生物學博士學位,之后放棄科學研究,移居亞洲,跟隨藏傳佛法的老師們修行……
可以想象作為一名堅定的無神論者、一名哲學家、一位父親,聽到兒子的這個決定時有多震驚。而這場對談打頭第一個問題就是父親向兒子提問:什么時候開始想到要做這個決定?為什么?
概括來說,馬修“棄科學從佛法”的故事是這樣的:他在大約二十歲時看到一部由朋友拍攝的紀錄片,關于喜馬拉雅山區一些佛教大師的活動,在同一時間段又聽到另一位剛從印度大吉嶺回來的朋友向他描述在印度的種種見聞,于是原本被東方武術吸引、曾想要去日本的馬修當即決定直奔喜馬拉雅山區,不做他想。
之后馬修去了一趟印度,見到了佛教喇嘛康居仁波切,并在他的小木屋中待了三個星期,“那是一段極深刻且永生難忘的經驗”。馬修在書中這樣來描述當時的體驗:
當時他(康居仁波切)已經七十歲,身上散發出一種善良和慈悲,背對著窗戶坐著,窗外是一片云海。我整天都坐在仁波切對面,感覺到正在做人們常說的“打坐”,換句話說,就是在他面前單純地反省自己。他沒有教我什么,幾乎沒有。他的兒子貝瑪汪加活佛會說英文,但是我幾乎一個字都聽不懂(注:當時的馬修幾乎不懂英文);單單仁波切這個人的存在就給了我很深的影響,從他體內散發出來的那種深度、力量、平靜和愛,讓我的心慢慢打開來。
之后馬修繼續旅行,去了喀什米爾、敘利亞、土耳其。這次旅行對他而言是一次激烈的身體顛覆,也是一次重大的內在啟發。在定居印度之前,馬修去了五六趟印度,去拜見老師,他發現當他跟老師在一起的時候,很容易就忘了大學以及歐洲生活的一切。但是當他在大學時,思想一直會飛向喜馬拉雅山。所以他做了一個從來沒有后悔過的決定:去真正想去的地方定居。當時馬修已經完成了博士論文,他的指導教授本想送他去美國開始一門新的研究,但他心里清楚他想去的是喜馬拉雅山而非美國。
對談至此,父親拋出另一個問題:這兩件事難道不能相容嗎?
馬修對此也袒露了自己的想法。科學和心靈生活之間并沒有根本上的不融合,只不過他想把時間全部用在他覺得最重要的事情上。
在之后的對談中,父子倆展開了一系列的探討,比如,佛教是一個宗教還是一套哲學?到底什么是佛法?佛教如何看待死亡?佛教和心理分析有何關系?佛教對西方產生了哪些影響?等等。內容非常有趣,我有幾次在餐館吃完晚飯后會拿出書看上幾頁,時間最長的一次看了4個多小時,直到店家打烊我還有點沒盡興,回家后拉著我弟聊了一陣,直到倆人都困得哈欠連天。
以下摘抄幾段原文。都是馬修對父親的提問給出的回答。
?最后讓我終于走上心靈道路的,確實就是在遇見康居仁波切這位偉大的心靈導師時,感到他身上所散發出的完美,雖然我當時無法辨識這種完美的各個層面。其實很難形容那樣的一種相遇。西藏人說:“就像一個啞巴想形容糖漿的味道一樣難。”那次經驗最珍貴的就是和任何抽象性的概念揣測無關,是一種直接的經驗,一種“我就是知道”的經驗,一種可以親眼看到的,這絕對超過一千個形容詞。
?不要把“平靜”和“無感”當作同一回事。穩定的心靈修行特質之一,就是不被外界事物所影響,不論這些事物是有利或無利的。修行者的心就像一座大風吹不動的山。對于他所遭遇的困難,他不受困擾;對于他的成功,他也不會欣喜若狂。不過這種內在的平衡既不是無感也不是不在乎。伴隨的是一種內在的喜悅,一種心靈的開闊,這種內在喜悅對外的表現是一種不移的慈悲。
?情緒的模式決定于如何辨認現實。我不是說要切除掉所有屬于人性的情緒,而是要得到一個寬廣而平靜的心,令這個心不再成為我們情緒的玩物,不再被挫折所動搖,不再被成功所陶醉。如果一大把鹽巴掉進一杯水里,這杯水就沒辦法喝了,但是如果掉到一面湖里,跟之前幾乎沒有任何差別。
?心靈知識和純粹知識性分析有所區別的地方,就是它是對心的本性的直接體會。它是由經驗得來的,不是來自概念性的思考。
?所有眾生都擁有成佛的潛力,換句話說,就是達到完美的解脫和智慧的潛力。所有掩蓋這種潛力,同時阻止它自然顯現的事物都只是短暫而不具有實體的。掩蔽它的面紗稱之為“無知”或“心理屏障”。心靈道路就是要讓自己除去所有的負面情緒和無知,在這個過程中,實現我們本來就擁有的完美。這個目標沒有任何自私,讓我們在這個心靈道路上進步的動機就是要轉化自己,為的是讓他人從痛苦中解脫出來。從這種利他的觀點出發,我們必須先承認自己面對他人痛苦的時候是多么無能,然后心中生起一種讓自己完美的愿望,為的是要能夠有所作為。這絕對不是對世界呈現無所謂的態度。對外在事件,我們刀槍不入,這種能力成為我們解救他人痛苦戰爭中的盔甲。
?除了心本身,沒有一樣東西能夠讓我們知道心的究竟本質。如果內省作為一種科學方法在西方心理學中已經失敗且被拋棄了,那是因為使用它的人沒有適當的工具來進行實驗。他們完全沒有訓練,完全沒有心靈領域的知識,也完全不知道如何讓心平靜的技巧,讓心背后的本性能夠被觀察出來。這像一個人用一個不穩定的電表來測電,最后得到的結論是:電是無法測量的。心靈技巧的學習需要精進,你不能一揮手就說不算,就因為它們不屬于西方世界的主流思想——在此我們必須承認那大部分是物質的而不是精神的——也因為你自己沒有意向去體驗這些事。懷疑是容易理解的,但是缺乏興趣,或不愿去印證另外一種方式,這才是難以理解的。
?佛法經常被稱為一種受苦的哲學,但事實上當我們越走近這條道路,這個痛苦越轉向一種快樂,這種喜悅可以充滿全身。
? 西方發明了能夠救人性命的抗生素,而西藏花了很多時間賦予存在以意義。 醫學的理想就是要讓每一個人活到一百歲以上,而不掉一顆牙齒。 心靈道路的目標就是要從意識的河流中消除任何傲慢、嫉妒、憎恨、貪婪等的痕跡,讓人無法做出任何傷害其他眾生的事。
?我們所辨識的現象世界屬于相對真理。而萬物的究竟本質,超越任何存在或不存在的概念,超越顯像或泯滅,超越動或不動,超越單數或復數,這屬于絕對真理。于是絕對真理就是空性的體現、證悟,無二元對立,只能通過修行經驗去理解,而不能通過分析性的思考。
?佛法修行包括三種互補的層面——“觀點”、“禪定”和“實踐”。“觀點”等于形而上的觀點,對事物、現象世界和心究竟本質的探索。一旦這個觀點被建立起來,“禪定”讓自己更熟悉這個觀點,通過心靈修行,讓它融入意識的河流,讓這個觀點變成自己性格的一部分。“實踐”的意義就是將“觀點”和“禪定”所達成的內在知識表現在外在世界,也就是在任何狀態下,時時運用這個知識。到了這個階段,倫理也就是道德的問題就出現了。當我們認識到世界的幻像性本質,倫理不會因此而無效。開了智慧之眼的人可以更細微地看到因果的運作。他知道該做什么、該避免什么,才可以繼續在道路上進步,繼續把快樂帶給他人。
?禮佛是表達敬意的一種方法,不是對一個神致意,而是對究竟智慧和代表究竟智慧的人致意。對于一個在佛面前跪拜的人,佛的智慧以及他所給的開示有極重要的價值。向這智慧致意同時也是一種謙虛的舉動,可以對抗傲慢,而傲慢形成任何深層轉化的障礙。傲慢阻止智慧和慈悲的顯現。有一句諺語說:“如同山頂上不可能積水,傲慢的頂上不可能累積真正的功德。”再者,跪拜不只是一種機械性動作,當我們用兩手、兩個膝蓋和額頭同時碰地,我們創造出五個點,表示我們期盼凈化五毒——貪、嗔、癡、慢、疑——把它們轉化成五種相應的智慧層面。在我們起身的過程中,當我們雙手在面前滑向自己的時候,我們想:“愿我能把所有眾生的痛苦聚集在我身上,解除他們所有的痛苦。”
?佛教徒對死亡的態度隨著他的修行而改變。對修行還沒有達到成熟地步的初學者而言,死亡是可怕的。他們會感覺自己像在陷阱中的鹿,想不擇手段地逃離。接著,不再去無意義地想如何逃脫死亡,開始對道路有一點認識的人,就會去了解他們如何能自信而平靜地度過“中陰身”。再來,他們會感覺自己像個農夫,耕好田,細心照顧好所種的農作物;不論氣候如何,他也不會擾心,因為他已經盡力了。花一輩子工夫去轉化自己的人,心中不會有遺憾,會以非常平靜的態度面對死亡。最后,程度最高的修行者想到死亡,心中會感到喜悅。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所有對財產的執著、對個人自我概念的執著、甚至于對現象有任何真實和具體存在的執著,已經消失了。死亡已經變成一個朋友。它只不過是生命的一個階段,一個簡單的轉折。
對談過程中涉及到多位西方哲學家及其思想,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萊布尼茨、盧梭、康德、蒙田、笛卡爾、斯賓諾莎、帕斯卡爾等等。我像是上完了一堂這位父親主講的哲學課,課后想要給自己列一份名為“此生想讀的哲學書”的書單。
要不今年國慶長假去尼泊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