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打電話過來,一般關照兩件事:第一是天氣。昨天天氣預報北京有大雨,他們唯恐我上了社會新聞,提醒我下雨的時候別出去亂跑,這已經不知是第多少次了。每逢升溫、降溫的時候打電話過來,總是要問這些問題,一開始我解釋:家里、公司、去上班的公交地鐵上都有空調,我在室外待不了多長時間,后來意識到從讀大學工作以后,我們每年見面的機會已經只有一次了,加上逐漸做的都是他們不懂的工作,變成了他們熟悉而又陌生的人,除了說這些,還能說什么呢?
第二就是吃飯。我爸堅持認為我還在長身體的階段,并且懷疑我一直都在吃泡面(實際上他猜對了),因此每次在電話里都要求我吃好一點、注意身體,這方面我倒也真的不辱使命,胖到連自拍都不敢發了,這樣當然是不健康的,但是卻讓他們開心地覺得我確實吃飽飯了。
在長沙實習的時候,就開始自己做飯了,記得有天晚上錄《天天向上》,涵哥在臺上做了一鍋蔥油餅,確實香飄十里,剛一出鍋就被前排的粉絲瓜分完畢,我照貓畫虎,回到住處之后也如法炮制,因為沒有加酵母粉,餅子就特別硬,結果一出鍋就被虎視眈眈圍觀的一群人一搶而空,帶給我極大的自信心。那時候還住在五一廣場的一家求職公寓里,一套房擠了十來號人,房東是個帶金絲邊眼鏡眼鏡的清秀小伙,在自學司法考試的東西,第一次見面他讓我稱呼他阿牛哥,但是我聯想到《倚天屠龍記》里的情節總是出戲,所以只喊他牛哥,房客里有找不到工作的二混子,晚上總是在聊去哪嫖娼的話題,常常慫恿阿牛也一起去,從他們的談話里聽出阿牛真的被說動過一次,結果碰到個年紀還小的姑娘“下不去手”常常被恥笑,我一個白面書生,以前只在新聞里看到過,第一次在生活里聽到有人談論,不知該是什么反應,所以一般都裝睡不去理會,說起阿牛是因為在這些人里,只有他還有一點書生氣,不好意思過來搶,后來我給他送過去一份。
一個人吃飯,其實總是個難題,首先是把握不好分量:買菜的時候不好買,一人份的菜,大多數連一塊錢都不到,再少就沒法上秤了;而且做飯的時候不好控制分量,視覺上一人份的飯菜看上去太少了,在準備的時候往往多加一點點量,結果等煮出來之后就多出來半份。第二是有時候花半天力氣燒一道很精美的菜,結果盛到盤子里,還是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吃掉,就有點孤芳自賞的落寞了。
因為一個人常常剩菜,所以常常吃完一餐“新鮮”的菜,就要花一兩次消滅剩菜。比如做一道雙椒牛柳,就要吃兩天的剁椒雞蛋;吃一次蒜薹炒肉,就要吃兩天蒜薹炒雞蛋;做一道蔥爆羊肉,就要吃兩天蔥花雞蛋;只剩一顆雞蛋了,也只好煎個荷包蛋下飯——所以也可以看出來,別的東西都少得,唯獨雞蛋是萬萬不可斷糧的。前不久看到今年畢業的學弟學妹陸續都正式工作了,也都開始自己下廚燒菜,發現大家都有一個共同點:先拿雞蛋開光,第一道菜不是蔥花炒蛋就是火腿腸炒蛋,這道菜的好處是,做好做壞沒什么苛刻的標準,老一點也行,嫩一點也行,而且人人拼自己的理解就可以做出來的,不需要背菜譜。春天的時候有一味美味的時令菜香椿芽蛋餅,我之前曾經寫過一篇小文,講住在馬欄山的時候,從金馬大市場買了新鮮的香椿芽,對照菜譜做蛋餅的事情;今年春天在北京的菜市場也看到香椿芽,不過一兩要14塊錢,想到自己還不純熟的手藝,就作罷了。
前兩天巴西奧運會開幕,白巖松吐槽說中國國家隊的造型是番茄炒蛋,還說這是道國民菜,其實雞蛋的確有這樣的地位,但是番茄炒蛋的難度,比蔥花蛋這些要難一點。有次我去超市買韭菜,有個熱心的婆婆看我樣貌年輕,大概以為沒有什么經驗,主動教我怎么做韭菜炒蛋:先把雞蛋炒好盛到碗里,用鍋里剩下的油炒好韭菜,然后再把雞蛋倒進去,我這才知道我以前直接把韭菜倒進去的方法是有問題的,按她說的做,果然成色和味道都好了許多,后來做出味道特別好的番茄炒蛋,也是參考了這位婆婆教我的做法。剛來北京的那天晚上乘地鐵,因為一路顛簸有點糊涂,地鐵屏蔽門要關的時候我在彎腰系鞋帶,幸虧門口的一位老婆婆拉我起來,要不然很可能就殞命在那里了,到過的很多地方里,北京人好像最不喜歡外地人,所以不大接觸,但是這兩位婆婆卻給我很溫暖的記憶。
家鄉的傳統,家里有人遠行的時候,總要煮幾枚白煮蛋帶上,早些年條件不好,白煮蛋算是鍋盔(陜西的一種烙餅)之外,非常豐盛的干糧了,讀小學的時候機械化收割還沒有普及,每年五六月份,小麥從漢中一帶開始成熟,都要依賴職業收麥人“麥客”一鐮刀一鐮刀地收割,我父親也是這些麥客中的一人,出遠門前,家里總要煮幾枚白水雞蛋給他帶上,那個時候對烈日下割一整天麥子會是什么感覺,還沒有清晰的概念,只惦記著父親回來的時候會帶一種叫“罐罐饃”的饅頭回來,雪白而蓬松,和農家自己做的白面饅頭不一樣。
后來遠行的人換成了我,大一要去南航報到的時候,家里也照例讓我帶幾枚白水煮蛋,我因為孤身一人前往從未去過的南京,不知道還要經歷怎樣的顛簸,怕增加行李的負擔,僵持之下還是帶了一顆,后來這個習慣一直保留著。其實現在交通這么方便,也根本不必擔心在路上會餓著,但是這也是一種給家人安心的象征,每年過完春節我要走的時候,都會握上一顆溫溫圓圓的煮蛋。今年過完春節回到北京,早上煮的蛋還是新鮮的,我剝開吃的時候忽然想起,小時候吃煮蛋時總是只吃蛋白,因為一吃又干又沙的蛋黃我都會反胃,全都夾給了父親,這個惡劣的習慣一直到現在也沒法改掉,不知不覺長大成年了,一個人闖蕩了,這份精致的矯情因為缺少了撒嬌的對象和關于浪費、挑食的指責,倒顯得十分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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