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接到爸爸發來《母親碑文》的電子郵件,才知道我爸和六叔要為奶奶立墓碑了,也許我爸認為我文科較好,讓我改改,也許是我是長孫能代表孫子輩的意見,也許是讓我從我的角度理解奶奶的一生。
? ? 的確,我從小到大一直和我奶奶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小學初中都在大隊中心小學讀,早出晚歸,除了初一后去鄰近的北宋村附中讀了一年初中,其余基本上是在家長大,所以,我很熟悉奶奶的一切。 ? 我從小有記憶起就只有奶奶,沒有爺爺,爺爺在我出生三四年前就去世了,等到我有記憶己經五六歲了,此時,奶奶已經守寡近十年了,我爺爺年紀比奶奶大,奶奶嫁給爺爺的時候,爺爺已經是二個小女兒的父親了,二個未成年的女兒就是我的二姑和三姑,另外,爺爺還收養一個表哥的兒子,也是未成年。據說我奶奶和爺爺一見鐘情,沒有媒人,當年是奶奶是作為她同父異母的姐姐的陪嫁女,相當于伴娘來到我們屯時,見到了我爺爺,可是不巧,我爺爺又是新郎的叔叔,爺爺和他大哥(伯爺,新郎的爸爸)也同父異母,當時,允許取二房,伯爺是大太奶所生,爺爺和他二哥是二太奶所生,爺爺最小,年紀比他大哥的兒子即侄子(新郎)大不了多少,奶奶第一眼看上年輕的爺爺時,也不知道是姐夫的小叔,就這樣他們相戀了,奶奶不顧姐姐的反對,見奶奶那么堅決,全家也就同意這門親家,她嫁給了我爺爺,而且是來當后母,真是委屈了我奶奶,也敬佩她的這種追求愛情的執著與勇敢。
? ? 所以,我懂事的時候,聽著爸爸姑姑叔叔他們稱呼奶奶時,不像我們兄弟姐妹叫我媽作"媽",而是叫作"咩"(mie),這是當地對后母的稱呼,以區別于前母的稱呼,不管非親生子女還是親生子女都是這樣稱呼。也許這是一種區別,也許這是一種歧視,不過我奶奶從來沒有在乎過沒有人叫她作媽媽,她反正生了我爸、四姑、五姑、六叔,共二兒二女。我爺爺晚年的時候,正碰上上世紀中國五十年代末三年災荒,爺爺向來勤勞貪黑,加上常忍饑受餓,小病無藥醫拖成大病,成為病號,直至臥床不起,家里的小孩除我爸在讀初中外,還有三個弟妹還未長大,當時生產隊又是集體經濟,按勞分配,按工分分糧食,成年勞動力少,意味著分到的口糧少,僅靠奶奶一人,供養幾人的局面,生活困難家境可想而知。我爸本來是爺爺的希望,從小就培養,送去讀私塾,也許深知父母的寄托,我爸很爭氣,一直從村校讀初小,到鄉校讀高小,到縣校讀初中,只是初中畢業時,正因爺爺臥病在家,才放棄了繼續深造,回家當小學代課老師,為家里和奶奶分擔一些困難,直到我爸在鄰村教書中,村里人去告訴他——爺爺去世的噩耗之后,奶奶從此一人扛起這個家了…。
? ? 從我懂事起,我就親眼看見奶奶做過種棉花,摘棉花,曬棉花,去棉子,滾棉條,制棉線,紡棉布,種淀藍,染棉布,當藍中帶紫的棉布一條條飄曬在我家屋前院里的時候,奶奶的勞動很快變成新年穿的新衣裳,總之,一件新衣服的從無到有、從線到布她都會做,而且她制的線很細,紡的布很平滑,足以證明她心靈手巧,只要回憶起任何一個工序的奶奶干活的場景,都可體會到"慈母手中線,赤子身上衣"切身感受。
? ? 奶奶的心靈手巧,還體現在她做的菜特別合胃口,雖然那時少油少肉,吃的菜都是自種,就是炒野菜奶奶也做得比我媽媽做得好吃,我懂事起,我爸到外地工作,我媽已經和奶奶分戶了,同住在曾爺爺留下的老房子里,分糧分灶分鍋頭煮飯,我姐、我及弟妹等小孩經常端著飯碗到奶奶的菜鍋里蹭菜吃,因為她炒的菜香,當然該辣就辣,該酸就酸,味道就是好送飯,也正因為這樣,有時五姑、六叔回來菜卻不夠吃,有什么辦法,在奶奶眼里,兒女孫子都是自已的心頭肉……。
? ? 是的,我們兄弟姐妹小時候不僅是奶奶的心頭肉,還是她的"暖腳石",每到冬天,我家鄉在桂西北靠近貴州,冬天濕冷刺骨,加上那時生活困難,平時都是靠烤火取暖,但一上床睡覺,床上棉被薄,睡覺時常常到半夜腳下還不暖不能入睡,所以,奶奶喜歡讓我們這些小孫子陪她睡覺,她睡上頭,我們睡下頭,抱住她的骨瘦的腳,我們小孩火氣旺體溫高一下子被窩就暖乎乎了,她也暖我們也暖,我們就一睡到天亮,所以,冬天,每晚圍在爐火前,大家都爭著當奶奶的"暖腳石"。
? ? 大家喜歡揍在奶奶的火爐邊除了烤火取暖之外,還能聽奶奶講故事,奶奶會講壯話版的女媧補天的故事,她還會一些漢語諺語,如"苦口良藥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懶不餓也窮,勤不富也飽",講后一句她還舉村子"停膳"(三年災荒期間集體飯堂?;鹜J?哪些人因懶而餓死的例子,教育我們要想不挨餓就千萬別懶,奶奶又是我們小時候的啟蒙老師。
? ? 除了用故事教育我們,她的行為也影響著我們,她從來不講粗口話,從不罵街,從不占別人的便宜,就是借別人的東西比如一把桿稱之類,也督促我們趕快歸還主人,免得時間久了忘了,對不起別人,她不喜歡背后講別人是非,也不想惹事生非,做事自立更生,少求他人,也許我受了她的影響,讓別人幫忙很難為情,總不想欠別人的情,看來,每個人的家風總是影響著子孫后代。
? ? 記得有一次,奶奶、六叔帶著讀小學五六年級的我去四姑家的路上,一個認識的老太太在路上見到奶奶,拉起家常,那老太太說她有曾孫了、己當上了老太奶了,奶奶對指著我對老太太說"你很幸福了,我孫子才這么大,不知猴年馬月我才能當上太奶"。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一九九二年十一月,我有自己的小孩,我便寫信給三弟,讓他告訴奶奶她長孫當爸爸了,其實是兌現一種承諾。奶奶一九九三年才去的世,一九九二年夏季,在家務農的二弟也有女兒了,奶奶已經都抱過曾孫女,也知道自已是上升為太奶了,總之,奶奶也享受過四世同堂的人,現在奶奶的曾孫即我兒子、二弟大女兒和小女兒都大學畢業或正在讀大學,曾外孫也有長大或正在長大,如果奶奶在天有靈,應該會知道的,也許她還時時保佑著她子子孫孫呢。
? ? 只是,奶奶的老年體弱并患上老年慢性支元管炎,冬天每晚入睡都咳嗽發作,讓她徹夜難眠,我們愛莫能助,即使我讀藥科專業,也不能為奶奶減輕痛苦,直到她九三年去世,在外的我都不能為她做點什么,真感遺憾,只能說:奶奶,孫子不孝了。正像我家祖公碑上所寫"祖德如山重,宗恩似海深,每餐不忘",我們能做到的是在心里"每餐不忘"而已。現在,我爸和六叔能為奶奶立一塊墓碑,也是一種不忘的緬懷。
? 附爸爸寫的奶奶碑文—— ? ‘’生平:先母乃八面村久善屯覃敏德公之女,父親木肥之繼室,出生于一九一八年,化于一九九三年。母親親生兩兒兩女,對前母所生的兩姐姐,視同親生關愛,收養一兄助成家立業,父親在世時,協父勤儉持家,三年饑荒時期,父母忍饑受餓,呵護子女度過災荒歲月。父親過世后,三子女年尚少,母親繼承父的遺愿,一人操勞,帶大年幼子女,成家立業。母親恩德殊大,難以言表,為千秋紀念,今立碑以志萬代不忘云耳"。
? 朝望 寫于二零一七年清明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