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買房、領證、婚禮是排在結婚to do list上前幾名的事，對于每對情侶而言，這三件事的時間發(fā)生順序雖有不同，但其重要性卻沒有爭議。

過完清明節(jié)，買房和領證這兩件事被正式宣布給雙方父母。

兩家的爸媽都很激動，表示祝福和支持。

聽說兩人準備在天津買房，張曉潔的爸媽決定給女兒十萬的嫁妝——這差不多老兩口是掏空積蓄但又可以維持現(xiàn)有生活水平的極限了。

小王的爸媽得知要買房之后，問過房價多少，感嘆價格很高之后就沒有下文了。

張曉潔和小王晚飯后討論首付的問題，張曉潔有爸媽的十萬和自己的五萬積蓄，小王有7萬存款，加起來22萬。他倆的公積金湊一起16萬，一共38萬，應該差不多了。

于是在APP上找了一位叫小馬的中介，告訴他要求和預算，請他推薦。

小馬很積極，馬上發(fā)來幾個首付在40萬上下的老破小，位置都在南開區(qū)比較偏的地方。考慮到南開區(qū)教育資源還好，雖比不上和平區(qū)，但也算可以接受，小王決定周六就去看房。

盡管兩種都是看的老破小，但買房的心情和租房的心情完全不一樣。

四月陽光明媚，這個季節(jié)霧霾天不多，藍天白云讓人覺得輕松愉快。

老破小大多建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水泥樓道，沒有電梯。便宜的房子大多位于頂層六層或七層，張曉潔和小王跟著中介呼哧呼哧地爬著樓梯，卻不覺得累。

有的是直門獨一居——對著門就是臥室，一眼看盡整個房子，有的進門之后有小廳，兩邊是衛(wèi)生間和臥室。天津的老房子大多沒有正經(jīng)的廚房，廚房都設在陽臺，方便排煙。

老小區(qū)里面住的大多是老人和租戶，物業(yè)不佳。張曉潔他倆看了幾個，都認為一個朝西40平128萬的房子不錯——衛(wèi)生間比較大，廚房也獨立，小門廳可以放得下一個沙發(fā)和一張餐桌，門口還能放下鞋柜。雖然裝修比較老，但是戶型規(guī)整，稍微收拾一下就好。——雖然知道自己不會來住，張曉潔還是開始幻想把房子裝修成什么樣：床一定要舒服，床頭要鋪一張白色地毯，衛(wèi)生間要貼藍色瓷磚，廚房一定要買給力的油煙機，地面鋪淡灰色地板磚。

這樣的想法在腦子里盤旋了一路。張曉潔和小王歡快地回北京了。

回去之后，跟天津的小文分享了一下房子的鏈接，小文說他有個朋友在天津站附近，最近剛好想賣房，位置更中心，房價也差不多。

張曉潔覺得不錯，干脆又約了那附近的一個中介小李，到時再多看幾家。

小李是個老中介，在張曉潔選好了幾個房子之后，他很快做了一個excel過來，標注了每個房子的大小、朝向、學區(qū)、樓層、價格、與地鐵站的距離、首付款等，方便比較。

周六一早，張曉潔和小王就到了天津站，要去的地方離天津站三站地，地鐵很快就到。他們先跟小文去看了朋友的房子——140萬，7層沒電梯，40平朝南，房子不錯，還能省下一筆中介費，可惜是沒辦好產(chǎn)權的公產(chǎn)房。

看完之后他們跟小李接頭，騎著共享單車開始一間一間地看。第一個房是建于唐山大地震之后的板樓，墻體厚實堅固，屋里裝修也不錯，房主有兩個親戚在臨時借住，收拾得干凈整潔。小區(qū)雖然很老，竟然有一個大爺在門口看門，而且院子里明顯有人打掃，沒有什么垃圾。小區(qū)后面巷子就是一個菜市場，生活也方便。小區(qū)屬于一個中等偏上的小學學片，樓下還有一個少年宮。房價135萬。

再往后的幾家，要么戶型太差，要么裝修太老，要么沒有物業(yè)，要么就是位置太偏。比來比去，還是第一家最好。

而且跟上周的朝西房子比起來，這家雖然價格貴一點，但性價比很高。

張曉潔和小王迅速做出了決定。

——然后那個困擾每一個有房人員的問題來了：房價會跌嗎？

這個問題顯然不適合問一個房地產(chǎn)中介。小李堅定地回答：我這些年就沒經(jīng)歷過房價下跌。而且天津發(fā)展也不錯，最近又剛辦了全運會，應該不會跌。

——但是三月調(diào)控之后看房的人少了，房價不會跌嗎？

“有些急著賣房的會降，還有就是今年過了年之后漲得特別虛的會下調(diào)”

房價的事太詭異，這些年的教訓告訴他們：能買就趕緊買吧。

小李看他們有意，迅速打電話給房主，約定了第二天見面簽合同交定金。

二十二

“這么快就定了嗎”張曉潔到家之后問。

“咱們的預算也就這樣了，這個還算性價比不錯的，定吧。”小王說。

小李跟他們算了賬：如果房主不優(yōu)惠的話，首付40.5萬，中介費2.7萬，房子滿五唯一，不需要交稅費，土地出讓金大概一萬，前期需要至少44萬。

他們問過是否可以借消費貸，小李非常肯定地說：不行，消費貸99%都是用來作首付了，銀行不允許，會影響征信。

所以這樣算下來他倆還有6萬的缺口。

小王說找朋友借。張曉潔脫口而出：你爸媽不能拿6萬嗎？

“我爸媽沒什么錢，攢的一點都是養(yǎng)老錢”

“我爸媽也是養(yǎng)老錢啊！”張曉潔頂回去。

于是雙方無話。小王坐下來打開電腦準備加班。

張曉潔心里郁悶，打開pad開始看美劇。

看了一會，她心里實在難受，甩門出去了。

她也不知道去哪，就是不想憋在房間里。

她走向平時不會走的那些小街和胡同，步伐越來越快。她想要冷靜一點，理智分析，太陽穴和喉嚨卻越來越緊，終于哭了出來。

她沒有哭出聲，怕兩邊的行人注意到她。就這樣淚眼模糊地往前快走著，很快就上了北三環(huán)。

兩邊人和車都多了起來。晚上不堵車，車速比較快，旁邊走過父子、情侶、基友、農(nóng)民工，沒有人注意到她臉上的表情。走了半個小時，小王打電話過來，張曉潔掛了。

再打過來，再掛掉。

再打，再掛掉。

然后收到他的微信“你去哪了啊”

張曉潔不想理他。

以前他們有了爭執(zhí)，她從不會鬧脾氣——那是她初戀不懂事時才會做的極耗心力和時間的事，她和小王會直接溝通，面對面好好說。不過他倆平時都不大計較什么，所以這種時刻也非常少。

現(xiàn)在她真心不想接電話，不想理他。

她只想逃走。Tiffany 事件的陰影還在，小王買不起一萬多的戒指，家里也無法支持買房的六萬缺口，以后到底還會受多少委屈？！

以前總說那些在一起之后因為對方窮而抱怨的女生“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就知道他窮，現(xiàn)在抱怨個屁”，站在她明白了，決定在一起的時候知道他沒有錢，跟現(xiàn)在但切切實實感受到?jīng)]錢帶來的委屈，根本就是兩回事。

以前看到電視劇里有些男的說：“我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我們分手吧”的時候，她覺得這男的真懦弱，真的喜歡就去努力給她想要的生活啊！現(xiàn)在她明白，有些人的努力在現(xiàn)實面前就是很無力。

以前聽到“情侶婚前因為買房買車彩禮嫁妝等經(jīng)濟糾紛憤而分手”的傳聞，她都覺得嗤之以鼻，現(xiàn)在她理解了。

她覺得被困住了。被買房的事情壓了這么久，現(xiàn)在終于有一套溫馨可愛的40平米擺在眼前，她卻因為六萬塊在這里哭。

曾經(jīng)信仰的愛情在六萬塊面前變得如此脆弱又渺小。她覺得自己是個大大的loser.

二十三

小王發(fā)來微信：我理解你的委屈，但是我認為這件事我也沒有錯。我爸媽沒有工作，攢點錢更難，在農(nóng)村手里沒有一點存款心里不踏實。我實在不好意思跟他們要錢。

張曉潔十分同意他說的話，她也理解，她也不想要自己爸媽的錢，覺得啃老很可恥，尤其是他們倆的老沒什么可啃。可是怎么辦呢？現(xiàn)在不狠心買下來，以后房價再漲一點就什么也買不到了。她怎么辦呢？

她想起自己大學時最要好的幾個朋友，她們那時一個宿舍，彼此相處愉快，無話不談。可是過去一年里，她們靠家里或者男友家里而有了房子，房貸壓力不大，已經(jīng)搖到了新能源的車牌準備買車，每年境內(nèi)境外旅游，經(jīng)常買買買也沒有壓力，已經(jīng)跟自己不在一個階級。她們在群里討論的內(nèi)容從去年的裝修到今年的新能源車型，張曉潔一句話也插不上。最近她們在計劃一起出境游，她也無話可說，甚至想退出這個群。

現(xiàn)在她終于看到了擁有一個老破小的希望，終于有了可以跟上那個群的步伐的房子了，又受到這樣的打擊。

怎么辦。怎么辦。小王到底是不是一個對的選擇？她對即將到來的結婚感到悲哀而又恐懼。

她繼續(xù)往前走著，小王繼續(xù)發(fā)微信，說他在外面找她，問她到底去了哪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這條街道很陌生，這個時間也沒什么人，她開始感到有點害怕。

前面出現(xiàn)了一對母子，小男孩在玩一輛滑板車，媽媽耐心地陪在旁邊。

自己什么時候才會有能力在北京養(yǎng)一個孩子？

她不知道。繼續(xù)往前走，右邊是一個公園，四月的樹葉已經(jīng)頗為茂盛，枝枝葉葉伸出墻來。

再往前走，又到了一條大路，兩邊的店鋪多數(shù)已經(jīng)關門了。

她想起在香港的男閨蜜，問他：你跟你女朋友怎么樣了？

他說：之前分手了，現(xiàn)在又和好了。

她說：你女朋友不嫌你窮了嗎？

他說：嫌啊，所以她這兩天又不怎么理我了。

她說：她也在猶豫吧。

“是吧”

“那你怎么辦”

“賺錢唄還能怎么辦”“你跟小王怎么樣了”

“不怎么樣，沒錢真的很痛苦”

“唉……賺錢啊！”

“他已經(jīng)盡力了，但是剛換了行業(yè)所以賺不了多少錢”

杯水車薪的盡力。

張曉潔覺得很無力。她看看兩邊，建筑變得熟悉起來，原來自己又轉回來了。

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只好回家。走到院子里，發(fā)現(xiàn)小王坐在黑暗中的長椅上，四月的夜里還有點涼，他跑出來的時候沒穿外套也沒拿鑰匙，就這樣坐著。

張曉潔還是覺得心疼。

于是一起回家了。

小王說：對不起，我知道你的委屈，我會努力的。我會給你買Tiffany 那個戒指，我們也會買房，以后都會有的。

張曉潔沒有說話，沒有看他，自己洗漱之后，安安靜靜地躺下睡了。

她想在夢里躲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