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冷嗎？我有毛毯，借你披一下吧”，柔和的聲音打斷了木子的思緒，回過頭，看見座位對面的一個中年婦人正在從行李袋里往外掏毛毯。
“不用了，謝謝你！” 木子禮貌地沖她微微一笑，繼續扭頭望向窗外，夕陽慢慢藏起它的紅臉龐，夜幕拉開，窗外逐漸暗沉下來，西邊漸漸升起一輪圓月，映照著故鄉的方向，一股思鄉之情油然而生，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列車因為切換軌道引發巨大的噪音和顛簸，驚醒了木子，抬起頭，晃晃被壓麻的手臂，發現自己背上披著毛毯，“醒啦！看你趴著睡著了，夜里涼，我就給你披上了” 那婦人笑著說。
“謝謝，那你怎么睡的？” 木子有些不好意思，收著毛毯說。
“我坐火車睡不著，等會兒到長沙就該下車了，也不敢睡，怕睡過了”婦人說著接過毛毯放回袋子里。
“你家是長沙的嗎？”
“不是，我女兒在長沙工作，兩年沒回家了，我去看看她，呵呵，她跟你年齡差不多，看到你就想到她了······”
車程太遠，時間難熬，與那婦人閑聊著消磨不少時光，列車駛進長沙站，那婦人與木子道別下車去了。偶然相識，短暫相聚，而后分離，在生命的旅途中，誰又不是誰的匆匆過客？只不過或短或長，或濃或淡，或愛或恨，那婦人仿佛是冥冥之中被上天派來開解木子的，告訴她，人生漫長，該走的，誰都無法挽留，該來的，誰也阻止不了，坦然面對就好。
列車駛出湖北邊界，離故鄉更近了，木子的心明朗起來，幻想著故鄉的變化，想象著與家人久別重逢的喜悅，憧憬著在故土開啟人生新篇章，十八歲離家去深圳，歸來已是個大人，游子漂千里，終是倦鳥歸林，浮云歸山。
二十四小時候的顛簸之后，列車終于在中午時分進站，木子跟著人流走出檢票口，廣場上人來人往，熙熙囔囔，比五年前喧鬧繁榮多了，到處是大嗓門的老鄉吆喝著家鄉話，“咦，弄啥類，木有塠兒，內谷堆卓中不中······”真的到家了，木子深吸一口氣拉著行李箱去客車站換乘，客車一下高速，昔日的小縣城出現在木子視野里，有了寬闊的柏油馬路和樓房，確實變化不小，偶爾有輛小轎車駛過，引得車廂里的老鄉們咂嘴摸眼，無比羨慕。
客車駛出城區，一個小時后，在河東村的橋上停下。五年了，木子又一次站在橋頭，百感交集，依然是那條窄窄的土路穿過小樹林貫穿整個村子，土墻瓦房少了，紅磚平房多了，木子拉著行李箱步履匆匆，去尋找熟悉的窯洞，然而，昔日的窯洞被紅磚墻黑鐵門所代替。
“媽，媽，開門，我回來了” 木子敲著門喊。
“俺姐回來了，俺姐回來了” 妮兒的歡呼聲和腳步聲隔著鐵門越來越近，“姐，你回來啦，快點回家”，妮兒打開門，奪過木子手中的行李往家里拿，木子看到妮兒的笑臉，頓時如刺在心，如鯁在喉，比自己小九歲的妮兒因為輟學務農，臉被曬得黑紅，雙手干燥粗糙，木子既心疼又內疚，從行李箱里拿出禮物送給妮兒，妮兒一把抱住高興地往上屋跑：“媽，媽，俺姐回來了，你快點起來嘛”。
“老大回來啦，吃飯了沒？”媽媽笑著從堂屋走出來。
“媽，這是給你買的，你身體怎么樣？” 木子把衣服和吃的遞給媽媽。
“買啥東西呢，捎著怪累的，好多了，但沒好利索，總是覺得累，想睡覺”
“那您休息吧，晚上我做飯，妮兒給我幫忙。”木子笑著說。媽媽問了問木子接下來的打算和一些其他的事，回屋休息去了，妮兒跟著木子不停地說著家里之前發生過的大事和趣事，“妮兒，你不上學難過嗎，你還想上學嗎？要不姐給你買書，教你好不好？”
“不想上學，咱媽說上學沒用，種花生能賣錢買衣服買零食，上學不能掙錢還得花錢，上那干啥，不上，姐，我給你說說俺哥那個大笨蛋吧······” 妮兒開始笑著說狗兒的糗事，這是第一次，木子覺得妮兒跟正常孩子有些不同，高高的身體里依然住著一個小孩兒。
洗衣、做飯、下地、木子和妮兒一起承包家里的活兒，想讓媽媽好好休息，但媽媽似乎并不希望木子做這些，也不喜歡木子教妮兒讀書認字，更加不敢聽見木子給妮兒講外面的人和事，仿佛那些見識和思想是害人的毒藥，會帶壞妮兒。“她是個憨子，你別給她說那些，她聽不懂”，媽媽總這么說。
“就這也是闖過深圳的人，天天窩在家里圍著灶臺轉，傳出去丟不丟人，趕緊找個工作吧，史仁可不愿意養個閑人，你再窩幾天，他又該回來鬧了” 媽媽拉著臉說。
木子本意是想等媽媽身體完全恢復了才找工作的，禁不住媽媽的念叨和史仁的甩臉子，木子趕緊準備簡歷去城里找工作，在深圳，自考文憑可是響當當的，但在小縣城里，自考文憑是后娘生的，人家不認，木子頗感無奈，一番周折之后，通過了一所私立高中的面試。
木子走出面試成功的學校大門，看著此曾相識的街道和巍峨的青山，仿佛那不是屬于自己的世界，重回到這片故土，那些塵封已久的生活片段斷斷續續地在腦海里清晰起來，壓得胸口喘不過氣，木子突然感覺這不是她想要的，不是她期待的模樣，縈繞耳邊的鄉音總感覺有些距離，那些熟悉的發音卡在咽喉之間吐不出聲來，脫口而出的都是普通話，潛意識里，她拒絕這個承載太多苦難和淚水的地方。
可木子也不想再走了，媽媽在這里，她的心就應該在這里，前路漫長，木子不敢有太深的許望，有份工作，掙份工資，照顧好媽媽和弟妹，贏得媽媽的愛，就夠啦。木子鼓勵著自己，遠不知來日艱辛似水長。
人非物非萬事休，多少舊事上心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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