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恒西分道揚鑣的第一次啟程,我面對地是我在川藏線上要翻越的第一座山—折多山。
折多山之所以在川藏線很出名,是因為它是出了之前讓小部分人放棄的二郎山隧道以后,第一座正真意義上的海拔攀升。折多山海拔4298米,從折多塘的海拔2170米開始攀爬,要上升將近2000米。而這也就足以引起大部分人高原反應了。
7月的折多塘露天溫泉很暖,沒有經過人工開發,還是很原始的小坑洼。大部分的田野邊上開滿了紅黃藍的鮮花。路邊的地都裝了小小的柵欄,沒有經過粉刷的木頭整齊地被劈成同樣大小,一片一片固定在泥土上。
已經休息了兩天,我的感冒依然不見好。我從朋友那里得知恒西已經搭車往回了,我說不上心里的感覺,很失落,很難過,又很慶幸,覺得我們都不用再偽裝自己有多么深情。
我們在第三天清晨出發,坐在靠崖邊上的大棚里吃飯。我埋頭喝碗里的粥,老板讓我快看遠處,折多塘下了兩天雨,今天難得天晴,云霧散去,放眼望去,遠處有雪山露出尖角,隱隱閃著日光。
老板說,這樣的場景很難得。朋友們很開心,都說今天利于出行。我望著遠處雪白的山頭,那個方向是歸去,恒西走的方向,在那片山后,好遠的地方。可我即將和他即將奔赴自己的戰場。
感冒對于人來說就像是一場慢性折磨,咳嗽賴在胸腔和嗓子眼不走,稀薄的空氣,45度大斜坡使出全身的力氣,我從上車的那一刻就感覺到,能翻過這座山,我靠的只能是毅力。
朋友在前面引路,我走在中間,左右全是啟程翻越折多山的騎友。有人開始沒幾步就開始推車,有的人騎兩步就原地休息片刻。朋友體質很好,他帶的路很快,我低著頭勉強用車的前輪壓著他的后輪走。
帶著魔術頭巾,我呼吸的聲音響在自己的耳邊,好像全世界都是我的喘息。我有個毛病,就是堅持不下來一件事情,就會不斷用不開心的事情去激勵自己。于是,我的腦子里一遍又一遍浮現恒西的身影。
如果有人突然傻笑,那多半他是墜入愛河了。我不記得這是哪里說的話,但是我傻笑的時候,能感覺到腦子里閃過恒西的剪影。我曾記得那個清晨天不亮站在樓下等我上學的恒西,他從沒告訴我他等了多久,從沒抱怨過為什么等你要那么久。
我微微笑了。聽同桌告訴我,她每天起床都看見恒西站在樓下的樣子,我才知道他來的那么早,早到這個校園里和他并肩起床的人都去了我夢中的學校。我有些后悔我的自私,我忘記了我有沒有向他表示感謝。
我以為,我說,我會和你一輩子。我會做到,你說了,也是同樣的事情。卻不想,這個世界上樹葉那么多,都沒有兩片一樣的。更何況是人心呢?
我用十多分鐘回憶完一件事情,在這是十多分鐘里騎幾公里。騎到一半,我覺得體力透支,頭上開始冒小星星。朋友陪我原地休息,我嘶啞的嗓子已經說不出話,我也不想說話。
路邊路過一個大叔,他在車的前胎后輪上都掛滿了東西,車后面的行李上還放著一個木牌,馬克筆的粗體字寫著“低碳生活”。他看起來約莫40歲了,他推著車走到我身邊,打好車站腳,坐下來。
朋友問了問他騎車的情況,從哪里過來,打算用多久到拉薩,還有什么什么的。我一直睜著眼睛看他不說話,偶爾弓著背咳嗽。
休息了許久,我和朋友跨上車,我壓住喉嚨和他說再見。他笑著讓我和她一起推著去翻山。我謝絕了他,表示我還能騎,揮揮手,就走了。
海拔越來越高,呼吸對我來說,讓我明白了奢侈的含義。我只能捏著鼻子,小心的呼吸,鼻腔里,胸腔里的疼痛和嗓子的干澀,都讓我覺得整個人踩在云上,有些輕飄飄的。
我想起來在康定那個醫生說的話,上去了,有事的都是下不來了。我很害怕,但是又很鎮定。既然我無法選擇后退,那么我只能前行。我相信生命脆弱,但是我卻堅信我能活下去。我發誓,越過了這座山,我又是一條好漢。越過了這一座山,恒西,我們就再也別見。
一公里一公里的騎行,蜿蜒的山路,讓早在轉角就看見埡口的我們覺得失望又折磨。可是我說過,這是一件毫無退路的事情。我們放著音樂,偶爾開個玩笑。我不能說話,偶爾一笑都能引起咳嗽。
事情過了三年,在那條路上的片段還很清晰。我記得有段渣土路,大車經過,我們就被裹進黃色的塵土沙暴里。我一步一步地騎,責備我自己,責備恒西的離去,責備出現在別人生活里的第三者,責備那個讓人犯錯的手機。
折多山的埡口算是一個救贖,上了埡口都放肆地躺在草坪上喘氣。山頂很冷,7月的夏天也不能祛除那種能透進骨子里的寒冷。等身上的汗微干,我們就拿出包里事先帶好的羽絨服穿在身上。
從埡口下去的時候,我回望了來時的路,沖向下坡路的每一個人都在歡呼,為自己,為家人,為前程,為來這里的勇氣,為自己打氣的毅力。我隱匿在人群里,我想,可能只有我一人在告別,在向來時的路告別過去,告別我還沒實現的未來,就已經崩塌不再圓滿。
從折多山上下去到了新都橋,新都橋被稱為“攝影家的天堂”。四川夏季的白天格外漫長,到了下午5、6點,太陽還雄赳赳在山上。
新都橋的天很藍,因為海拔的緣故,離天很近,藍色的穹頂罩在腦袋上,四周不是灌木長滿,卻像是長滿了草坪的山丘排隊出現。草原上稀稀疏疏地有羊在跑,這不像我記憶里的四川,草綠油油的,河邊的蘆葦隨風飄蕩。在寬闊的路上,閉上眼騎著,我突然覺得我活過來了,像是新生的,很美好。
我們在接近日暮的時候,找到了推薦上的行者驛客棧。放下行李,梳洗好,站在院子的草坪上。陽光灑在濕漉漉的頭發上,穿過木質的房屋,餐廳門口掛著一個秋千,白色的蝴蝶飛過我,落在秋千上,然后又飛向遠方。
那時候,我覺得能在路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