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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伯說,我們的老家原在白廟張灣。早年,為了謀生,老輩人領著一家老小,背井離鄉來到這里。現在的地方,是我童年生長的故鄉。高高的黃土崗,彎彎曲曲的小河,土坯砌成的茅屋,兒時嘻戲的荷塘。那一個個熟悉的地方,時時在我的夢中浮現......
我家的院子南北寬,東西窄,一圈沒有圍墻;地勢北高南低一溜慢坡。東隔墻十爺家、六奶家的地勢比我家高,下雨天,雨水順著墻角“嘩嘩”地經我家院子向南流。于是,我和媽拿把鐵鍬,站在院子里改水,疏通水道,阻擋雨水漫過整個院子里。
院子西邊,是隊里挖的水坑。人們平時在這里挑水、洗衣;生產隊在坑里壓上蓮菜,等到春節時,把滿坑的蓮菜挖出來,分給各家各戶過節吃。旱天無水的時候,媽叫我把坑里的青泥翻上來,把院子西邊,地勢低的地方墊高些。但經不著經年累月雨水的沖刷,總是墊不高。于是,媽就在靠近水邊的地方插上柳條,柳條成活率高,一插就活;在離水邊遠的地方栽些洋槐、梧桐以及桃、李樹;這樣,既緩解了水土流失的速度,夏天還能遮蔭避陽。
春天來了,媽在院子的空地種些向日葵、茶豆、指甲花......到了夏天,院子里的樹木蒼翠欲滴;指甲花怒放著紅的、粉紅的花兒;茶豆的藤蔓在樹枝、竹子編成的籬笆上自由地舒展著;向日葵昂首挺胸迎著朝陽;這些綠色的生命,給樸實、簡陋的小院,平添了不少生機。炎炎夏日,我和媽坐在林蔭里休憩、納涼;有時,我就跳進門前的水坑洗個澡,然后,找片席子愜意地躺在林蔭里,在微風的吹拂下,進入夢鄉......
院里座北朝南三間草房,下邊砌的是土坯墻,房頂繕的是黃背草。經不起風雨的浸蝕:尤其是下大雨時,屋里到處漏雨。白天還好說,遇到晚上可遭罪了,家里的盆盆、罐罐都用來接雨水,床上蓋個塑料布,雨水透過房頂,“噗噠噗噠”打在塑料布上,床上瞬間漏濕一片,一夜甭想睡覺。
有時候,簡陋的小院也充滿溫馨:多少個明月皎潔的夜晚,在門前的小桌邊,我依偎在媽身邊,聽她講“每早”的故事;講牛郎織女、小陳香劈山救母、割肝救母白海棠等美麗動聽的傳說故事。有時,我天真地想:我要是永遠不長大,媽也不會變老,該多好哇。可每當看到媽為生活悲傷時,我又在心里默默地許愿:快快長大吧,長大了,我要讓一家人過上好日子。
伯在鎮上工作,不經常回家。逢年過節,伯給家里買些米、面、蔬菜,也買肉,但不多。有時,會帶些食堂過油剩下的油渣兒,包菜包,香噴噴的怪好吃。過年來客,一般都是大鍋菜:粉條、蘿卜燉肉;沒有七碟子八碗。兩毛八分一盒的小鞭買幾盒,一盒十掛小鞭。聽到誰家放鞭炮,我就和小伙伴們往誰家跑,撿掉在地上未響的爆竹,中間一扭,在地上擺成圈,用洋火一點焰花四射,這叫“放出麗花”。
伯一回到家里,俺家的草屋就熱鬧了。記得有一天,剛吃過晚飯,十爺、保林伯聽說伯回來了,腳跟腳就來了。進了屋,一個圪蹴到地上,一個鞋一脫,蹲到小凳子上,天南地北嘮起了家常:“老鴰窩”的麥子打多少?“亂葬墳”的苞谷棒長多長?家長里短說個沒完。十爺、保林伯吸不慣紙煙,伯給他們每人遞一只,十爺吸完了說:“紙煙不過癮,還是吸咱的旱煙吧。”于是,兩根煙袋不停地“吸溜、吸溜”、“吧噠、吧噠”,煙草味,很快在屋里彌漫開來。
“來,你試試這煙咋樣?地頭上栽了幾棵,吸著怪有勁。”十爺說著話,裝了一袋煙,點火吸著,又用手把煙嘴抹了抹遞給伯。
“嗯,不賴。吸著怪有勁。”伯吸了幾口,嗆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蹲在伯身邊,媽幾次催我睡覺:“都啥時候了,還不睡?”這多半是叫來客聽的,可我還是不想睡,無奈兩眼困得直打架,聽著聽著,不知不覺,身子歪倒在高粱桿織的夾墻邊,迷迷糊糊就睡著了。不知何時,睜開睡眼一瞅:大人們還在拍話哩。
03鄉下的業余生活
那時,鄉下的業余文化生活很單調,平時聽說書,月二四十看場電影,不定啥時候,才能看場城里來的大戲。
先說聽書:社旗大石橋的舅爺是個瞎子,會說書。有時來了,一住就是十天半個月,只要管口飯吃就行。一到晚上,方圓十里八村的男女老幼,像趕會似地涌到俺村,聚集在俺家水坑西邊的土堆旁。舅爺手拉弦子,腳蹬“呱嗒板”,一說就是大半夜。在開正板前,舅爺總是先說個書帽,如:“吃了飯肚子不饑,往東走腿肚朝西。有......,有病不好受。光想應姨夫,不想應小舅。”“老包來到陳州地,逮住只鵪鶉是母的。”大人、小孩哄堂大笑。說了書帽,舅爺喝口水,潤潤嗓子,手拉弦子,邊說邊唱:“天也不早了,時候也不小了,書帽咱也說了了,嗯......這小弦子一拉,咱就開了正封......”于是,人聲寂靜,男女老幼全神貫注,隨著故事情節的曲折發展,人物命運的跌宕起伏,或興奮、或悲傷;或贊揚、或憤怒,全都進入了角色里了。仔細聽,那書里好像有千軍萬馬在馳騁,又仿佛無數槍炮在炸響。舅爺最拿手的是《保密局的槍聲》、《雙槍老太婆》,幾天幾夜都說不完。說到關鍵處,戛然而止。眾人意猶未盡,遲遲不肯離去。
再說看電影:放電影的場地,就在俺村北頭小學的操場上,那時農村沒有電,全靠發電機,一到晚上,機器一響,三里五村的老少爺們,成群結隊都趕來了。我記憶里,放映故事片前先放映紀錄片,故事片有《南征北戰》、《地道戰》、《地雷戰》等,再后來就是樣板戲。
偶爾也能看上城里劇團的演出,演的多是傳統戲,我家還管過一個女演員的飯呢......
三間茅草房不知修了多少回,伯早想把草房扒了蓋成瓦房。媽說:能將就住算了。眼下你有病還得花錢治病,等你病好了再蓋也不晚。伯說:娃大了,以后說人,還住這草扒棚,誰家姑娘會相中?再做難也得蓋。媽說:將來娃有本事了,興許住到大城市不回來了。伯說:那也得蓋,人老幾輩生活在這,哪有說走就走哩。
媽說服不了伯。1979年,伯東挪西借托著病體,終于把四間瓦房豎了起來。由于操勞過度,他多年的肝病加重了,終于在1980年的春天,他帶著對親人的關愛,和對故土的眷戀之情走了。后來,我們在城里蓋新房,把媽接到了城里。
斗轉星移,轉眼幾十載過去了。故鄉,依然是那個故鄉,但卻完全改變了模樣。
那晚的月亮很圓,象銀盤似地掛在中天。柔和的月光,照在村子里、田野上。村莊沒有了白晝的喧鬧,樹木也隱去了蓊郁的暗影,一切都顯得那樣的澄澈、明亮、通透。站在童年生活的地方,望著熟悉的沒有圍墻的宅院,心中涌起萬千感慨。
故鄉的明月啊,你是那般的明亮,高高懸掛在天空。此時此刻,你是否明白:一個游子魂牽夢縈的思鄉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