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場流浪,沒有止境的流浪。
一直惦記著一棟草房子,模模糊糊的影像,倚在一片坡地上,孤獨地立著,仿佛站著的牧人。
遠遠地望過幾次,隔得很遠,幾乎看不清它的面目。不清楚為什么,到現在依然有種畏懼感,雖然僅是偶爾想起。
那是我的出生地,沒有記憶的出生地。
父親回憶起往事的時候,總是情不自禁地潸然淚下。那里,曾經給了他無比的痛,而母親,似乎從未因此傷心,我知道,我們的存在替代了逝去的痛。
十六、七歲的父親,在我的爺爺、奶奶過早地離世后,遵照內心的呼喚,從山東一路顛簸,闖到了東北。
從臨江趕往八道溝的那段路程,據他回憶,是偷乘了一輛車的。根據當時的預期,原本他是要在八道溝落腳的,可是到達八道溝的那天早晨,他突然改變了主意,愣是徒步走向六道溝方向。
漫野的冰雪,無邊的饑餓,他被大楊樹村收留了;與他同時投奔此處的另外一人,卻因不被接受而繼續尋找。
感謝那方土地,容留了一個沒有雙親的少年,一個未經引導的浪子。村里養蜜蜂,缺人手,父親便學了這般手藝。
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當時他沒有直接投奔到八道溝?那里明明有同鄉的人。
人生就是一種選擇,而選擇決定了未來的路。
大楊樹七隊,一個荒僻的村落,到處都是石頭包。路過此處的印象,也許不夠確切,但基本是如此。
初期,他住在一戶鄭姓人家。后來,鄭姓人家要收他為干兒,他說什么也不同意,鬧得都抹不下臉,他就搬出來,到了蜂房住下。
蜜是開著吃的,吃下去是甜的,但心里是如何的呢?作為晚輩,我至今對那方土地依然心懷感激,給了父親一方空間,讓他可以暫時居住下來。
據我后來聽到的,他最初是要和一位郭姓女子談婚論嫁的。父親回憶說,即將結婚前,因為一點小事,父親大發脾氣,結果婚事崩了。
我知道,他是后悔這種做法的。此后,我曾隨他一起去過郭姓女子家,那郭姓女子已經成了兩個孩子的母親,嫁給一位教師,生活得很滋潤。算起來,我們還有一些親屬關系。
母親呢,住在大楊樹村。似乎母親也有意中人,可惜她沒有主意,經不住老人的安排,就嫁給了父親。這一跟,就是一輩子,無怨無悔的一輩子。
結婚的房子就是我記憶中的那棟房子,是村里的人一起幫助蓋起來的。料呢,父親講,是幾個鄉鄰幫助一起到山上砍的。那時的房子簡單,一收拾就可以居住了。
似乎還打過幾樣簡單的家具,碗柜、凳子等。我們居住在畜牧場時有一個陳舊的碗柜,不清楚是不是那時打的。
在我之前,父母有一個孩子,叫全軍。為什么叫這樣一個名字,是誰起的,沒有問過,因為一提起這個孩子,父親就止不住傷心。
后來,我們都大了,他就很少提起了。
據他講,全軍很懂事,一見到他,就親近的不得了。可惜,全軍一歲多時,突然患了一種病,父母四處求醫,也沒有治愈,結果就丟了。父親悲痛欲絕。
我的降生或許減緩了這種悲痛,但不久,他們又面臨困境了。我一歲左右時,每到晚上,總是哭,怎么安撫都不行。
父親擔心出問題,就四處奔走,原本打算到新房子北崗參場居住,后來臨時改變主意,到了虎洞溝。或許習慣了住在人少的地方,我們在畜牧場買了房子,后來這棟房子賣給了董姓人家,我們又買了東側的房子,即我記憶深刻的老屋。
房前是山,很陡的坡;房后是田地,自留地,其后是一片沼澤地。每到春季來臨之后,我們總是四處尋找,找野菜,找可吃的一切東西,填飽肚子成為那時的主題。
許是那時沒有吃夠玉米面,到今天,我依然吃不夠玉米面糊的餅子。
畜牧場成為父親放飛夢想的地方,可惜他的夢,在短暫的實現后,先后宣布放棄,因為他的夢想太多,幾乎無法停止夢的腳步。
而今,我們一家遠離了那片土地。父親常常念叨,似乎有很多不舍和牽掛,實際上,那里一棟房子也沒有了,到處都是寂靜的土地。母親呢,很少提起,自從離開虎洞溝,她是一次也沒有回去的。那里,給了她太多無法抹去的記憶,大多是不堪回首的吧。
我清楚,我們一直在路上,不停地奔波,為了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