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在醫院里的一顆菩提子

仔仔有點感冒,流著清水一樣的鼻涕,時不時還打兩個噴嚏,為此我們跑了一趟婦女兒童醫院。

當導診臺的叫號系統喚到我們時,醫生辦公室里的上一家人還沒離開,年輕的父親正附身貼耳的應和著醫生最后的囑咐,一旁的媽媽正打算趁著這個暇隙給孩子換個尿片,不料剛放到檢查床上,小女孩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顫抖的聲音充斥著整間屋子,才過幾秒鐘就像要撐破慘白墻壁的束縛。

愣在旁邊的我心想著,天下小孩是何其的相似,我家仔仔在換尿片時有時也會發出像是”殺豬“般的叫聲。正思忖著,旁邊的交談戛然而止,我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白衣天使猛的轉過頭來,甩起一頭蓬松的短發在空中來回晃蕩,厚重的老花鏡壓得鼻梁直喘大氣,一股焦灼的目光死死的捆住小女孩。我猜想她要準備發言了,會像電視屏幕前那樣和藹慈祥呢?還是如報道文章上的那么光輝閃亮?很快她就給出了答案。我聽到從她口中噴射出一連串的“快抱走,快抱走”,末時還不忘補充一句“哎呀,煩死了!”。就在那一瞬間,我被”雷“到了,心就跟一秤砣掉到地上一樣“咯噔”一聲,還帶起一陣地動,身體也不由自主的跟著晃動。

幾分鐘后,我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把仔仔也抱到她面前。

她開始向孩子媽了解情況,我就假裝認真的聽她說,其實是在觀察她的那張臉。50多歲的一張臉,熬過了人生最難熬的一段歲月,按理說到了她這個年紀,經過世事滄桑后,應該多一份慈悲,一份從容,沒想到,還是那么的浮躁呢。我在想時間除了留給她爬滿臉的褶皺外,究竟還留下了什么。不過,我念頭一轉,說不定她正是把“小孩的哭鬧”當作是自己難以逾越的痛苦,每個人的一生都會遇到大大小小,各式各樣在當時看來都難以逾越的痛苦,當面對它的時候,我們流露出厭惡與煩燥表情也就在情理之中了。這樣想著,似乎對她剛剛的行為多少也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去諒解了。

醫生說要聽下孩子的心跳,于是我解開了仔仔的外衣,當醫生把聽診器探進他胸口時,我明顯看到他之前緊繃的小嘴突然向下彎曲,明亮的眸子一瞬間就被灌滿清水,接著決堤般的噴涌而出,伴隨而來的是一陣高亢的“哇哇”聲。作為旁觀者的我又好笑又心疼,笑的是小家伙肯定以為又是在打預防針了,對此他已經有陰影。在他的意識里,估計只要有類似穿白大褂的人拿著一些奇怪的東西靠近他身體時,他定免不了一陣疼痛,而他則想用剛剛的哭聲來求救爸爸媽媽,希望能免過這一場災難。是啊,在我們的一生中,有多少回面對痛苦時,希望父母,親人,朋友,同事甚至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去替我們承受?心疼的是,此刻我是心甘情愿的想去替他承受,可是沒辦法真正的去替他承受,只有干著急,跟著他的哭聲心臟被扭成麻花了。

對于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來說,小孩子的哭鬧是她逃避不了的痛苦;

對于仔仔來說,打預防針是他逃避不了的痛苦;

痛苦的降臨與年齡無關。

當痛苦降臨時,你可以選擇像白大褂醫生一樣對它大聲說“快走,快走,我不需要你!”,也可以選擇像仔仔樣,咬咬牙在痛哭流涕中隱忍。如果,你對它說“快走”,它真的就會走嗎?醫院里此起彼伏的哭聲連綿不絕;可是,當你選擇隱忍時,痛苦終將過去,因為終有一天,他會不再需要打預防針。

那么是否有一條可以超越痛苦的道路呢?

佛陀意識到,一切眾生,從心煩意亂的螞蟻到垂死的人,都無一例外地痛苦,因而覺醒。意識到了這一點,佛陀便發現了迎向痛苦最好的方式,被稱為“四圣諦”。分別指的是苦諦、集諦、滅諦、道諦。

一苦諦,即眾生皆苦,不論是天上的天道眾生,還是我們人道生靈,以及地獄的受難眾生,享福或者受苦的,其本質都是苦的,故而在六道中,就不能免于因緣聚合,輪回無休,一切無常。

二集諦,即探索苦的原因。眾生皆苦,則去探尋苦的原因。即眾生有執,有分別相,有執則有住,有住則有滅,五蘊纏身而不知,故此種種因緣生,一切無常起。

三滅諦,探尋原因后則開始實踐解決之道,即滅諦。滅者,斷除執念,無有分別,滅除煩惱,而增菩提。此滅諦亦是修行之法,是從苦諦集諦之后開始按照佛法修行的第三階段。

四道諦,道者,即是明心見性,得證菩提,現大涅槃,得無上果,無生無滅,不增不減,寂靜無為,即得大圓滿正果。

熟悉了四圣諦,也就對人生眾事有了明了。眾生皆苦,沒有一人能逃脫于法則之外,只是受苦的形式各有不同,因此也就平衡了。有人怕打針吃藥,有人怕嬰孩哭啼,有人怕離合悲歡,有人怕時光催人老。怕,就是一種執念,面對執念我們應該向內尋求答案,向外展露笑顏,修一顆慈悲心,多一分柔軟,多一分淡定與從容,雖不至于達到佛陀的大涅槃,大圓滿境界,終也能笑看風云變,世事奈我何了。

終有一天,醫院里的白大褂也能像嬰孩面對打預防針一樣直面他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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