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只考拉給告了
文/獅心
1
千葉焦頭爛額，因為她被一只考拉給告了。
千葉是一家奢侈品公司的市場總監，對外把控一切推廣工作。三個月前，她作為出品人兼制片人，做了一個視頻，內容大概是一個性感的女模特，往身上撒了一點香水，然后來房間偷東西的考拉停了手，被模特的美色吸引。最后一人一考拉相擁而眠，打上logo，字幕。
很簡單的廣告，并不算太出挑，但可以削弱這個品牌的厚重感，顯得更年輕，活潑，方便進入國內市場。
原本是這樣計劃的。
但情況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廣告投入線上線下三個月后，參與拍攝的“演員”考拉性情大變，由原本活潑的性格變得沉默，易怒，暴躁。還有一個最明顯的變化是，它竟然開始迷戀女性的胸和臀這些敏感的部位。
動物園出于對動物的保護，以涉嫌“精神傷害罪”將制作人千葉告上了法庭。
2
三周后的下午 ?市人民法院
原告席上坐著一只考拉，正直愣愣瞪著千葉，味道從那里傳過來。應該就是那天拍攝現場的動物了，千葉覺得頭痛萬分，身邊魔性的人不少，但比不上這個荒唐世界的一角。
“首先我的當事人在拍攝廣告‘森林氣味’之前，性格溫和，活潑，和現在這種狀況完全是兩個樣子，請陪審團看一下這兩段錄像。”
A視頻里，考拉抱在樹干上，偶爾揪揪耳朵；B視頻里，考拉蹲在角落里，誰都見不到它的正面。
千葉覺得兩者并沒有明顯的區別。
像是料到了辯護律師會發問，檢察官拿出了下一個視頻，視頻里是考拉抱著美女合影，最初大家其樂融融，美女喊：“一，二，三，”考拉便把爪子放在了美女的胸部。
“原本‘辣更’是園區的明星，代表著健康和樂觀。但現在，它的性情大變，變得非常奇怪。這直接影響了動物園的品牌效應，造成了經濟上的巨大損失，所以我們有權提出五百美金的經濟賠償。”
千葉的律師不慌不忙，抓住了時間這個點。為什么考拉是在三個月后才性情大變，這其中就沒有什么其它因素導致的么。
比如動物天性，于是雙方就考拉的發情期問題進行了舌辯。
一場辯論下來，雖然千葉一句話沒說，但已經疲憊萬分。
越發覺得自己的身體要被風干。
3
這個世界，所有的熱點新聞都活不過一只蟬。
多數死于三天，但這起詭異的官司卻越打越熱鬧。千葉的律師這次角度刁鉆，指出了司法上的問題核心：原告模糊問題。
動物園自始至終是以園區的經濟利益為出發點，提出賠償，但實際的原告是考拉。于是，問題的焦點出現在了考拉是否有自我的訴訟意向。
千葉明白，這個問題是關鍵。
如果沒法證明是原告本人有訴訟意向，那么原告就會過渡給動物園，那就變成了一宗企業對個人的官司，失去了原本的噱頭，也就不再受到那么多的關注。可以私下解決，或是低調處理。
如果確實原告不是考拉，那么動物園訴訟的目的也就變了。考拉的性情大變，導致了人設崩塌，經濟上受到損失。但目前來說，他們的訴訟已經沒有必要了。
因為考拉控告人類事件受到了社會極大的關注，動物園每天都爆滿，那只叫“辣更”的小家伙人氣遠超過去，已經不存在“經濟上受到損失”一說了。
己方律師原本的思路是這樣的，但對方一下子就把刀子抵在了喉嚨口。
這個時候，對方律師請來了國際著名的動物語言大師湯川。
公司配給千葉的公關團隊，討論了一個晚上，最后做出計劃，要提前和湯川取得聯系，看能不能讓他“幫忙”。
4
這個世界，每天都在拓寬它的包容度。
千葉見到了湯川，世界上第一個被認可懂得獸語的人類，精通147種動物語言。
“長話短說可以么，湯川先生。”
“洗耳恭聽。”
眼神對接上的時候，千葉便明白，這個男人是沒法用錢收買的。他的名聲價值上億，做假證，不論是為動物園還是自己這邊，都遠遠不值得。
他從國外飛來，只是和動物交流，并真實地傳遞原告的想法。
“沒事了湯川先生，我希望你能做出公正的判斷。”
“一定是這樣的。”
法庭上，靜謐無聲，人們屏息凝神等待著結果。
頂端有攝像機，一切都在直播著。
關注度數據早就破了網站的紀錄，一直在飆升。
所有人都在看湯川和“辣更”。千葉額頭發燙，沒有出汗，但臉上精致的妝容在慢慢褪去。
其實她昨天和湯川暗示過一些話。
“這個世界，我有時候讀不懂，比如說我，會被一只色考拉給告了。我覺得如果這個案子原告勝訴了，以后法庭就要設立動物分院。狗可以告人誹謗，辱罵罪；螞蟻可以告人謀殺；猴子可以告人阻礙了自己進化罪。”
湯川皺眉，小心謹慎地回答：“就是因為現在崇尚自由與理性，可以接受以前不能接受的，社會才能進步。”
兩人的對話都透漏著一絲猶疑的虛偽。
法庭上，湯川對著考拉跳蛇舞，這是獸語的第一層，要放下對方的戒備；十五分鐘后，他讓法警抱來了樹干，蹲在樹干上六個小時，這是獲得對方的認同；最后沖著它張大嘴。
三秒后，考拉發出了短促而尖銳的叫聲。
“是的，法官大人，‘辣更’說自己這段時間，腦子里一直在想女人，就是因為拍了那個‘森林氣味’的廣告導致的。它第一次抱住女人的一剎那，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體驗，它覺得自己已經沒辦法融入同類中了，一切都是千葉女士的錯，是它想要控告的。”
所有的聆聽者都倒吸一口冷氣。
千葉扶著額頭，仿佛有一個漩渦在吸卷著自己。
5
三個月后? 第十五次庭審
千葉發現了一件事。動物園和自己的奢侈品母公司都不打算終審，也不會撤訴。
兩家維持在一個“你來我往”的臨界點上，非常微妙。
今天辯論的中心議題是：動物的異化，脫離族類；明天的中心議題是：色情對于動物的精神影響。
動物園和奢侈品公司這兩個原、被告雙方都很高興，因為入園率和銷售額都在呈直線上升。
人們喜歡看這場官司；喜歡原告席上坐著一只可愛的考拉；喜歡異國獸醫師在法庭上跳著歡脫的舞；喜歡在線上進行沉重的倫理思辨和哲學母題探索。
在經歷了憤怒，嘶吼，悲傷，無力，冷淡之后，千葉漸漸習慣了法庭氛圍。每周一次的庭審，對她來說，變成了另一種工作，成了生活中固定的一部分。
而每次上法庭，“辣更”開始穿著越來越多的衣服，甚至會有專人幫它打上蝴蝶結，穿上西裝。
6
直到有一天，湯川匆忙跑來和千葉說，“辣更”有點累了，它想要回家鄉生活，它把很多事告訴了我。
湯川抓著千葉的雙肩說，這一切其實都是一個人教他這么做的。這個人就是希望讓你官司纏身，搞垮你。
“辣更”提出，只要原來賠償金的十分之一，就可以庭外和解。
千葉摸摸疲憊的肚皮，沒有接茬，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是誰要搞垮我啊。”
“你還記不記得三年前，你曾經控告過一個男士對你進行了性侵。”
千葉撓頭，沒印象了啊。我有控告過么？
“哪個啊？”
“對你笑的那個。”
啊，有印象了。這么說的話，確實有印象了。等等，三年前的自己，是這么強勢的人么？
三年前，千葉從商場出來，進入地下車庫的時候，看到一個男人盯著自己在笑。她全身發毛，拔腿就跑。跑了一百米，發現男人還在身后，還在對自己笑。
回去后，她用煽動性的標題，寫了一篇文：抱歉，我被性侵了。
那篇文章引起了巨大的社會反響，有人說男人只是笑而已，并沒有做惡;有人說，等到作惡的話，就來不急了。之后，事情越鬧越大，最終，有好事者曝光了男人的身份。
對方各方面由此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進入司法程序，男士說，自己笑只是因為認錯了人。他以為千葉是自己的初中同學，看清之后嘲笑自己愚蠢，千葉則咬死不放。雙方律師將焦點定格在笑容本身，看是否具有猥褻的意圖和潛在的暗示成分。
20名笑容解讀專家，通宵達旦，解讀男人的笑容。
鑒定的結果是，男人的笑容并沒有猥褻的含義。
雖然千葉輸了官司，但她并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而作為勝利者的男人，卻背負著“性侵犯”的名頭活下去。
而他，剛好在那家動物園工作。
湯川吐了一口煙：“我回去調研卷宗，重新看那件案子，發現你當時是這樣陳詞總結的：我們并不會覺得基于一個眼神便給與判決是一種夸張，是因為我們的社會就是建立在這樣的夸張上。能夠包容這種夸張，能活在這樣的社會，我很自豪。”
“那個人也會獸語，是來報復你了。”
“是么，好。對了，我有點餓了，你有沒有吃的啊。”
7
人類不可能阻止指甲的生長，也不能抑制自己對自由的渴望。
庭審的頻率越來越快，參與的人也越來越多。千葉拒絕了庭下和解的建議。她覺得這樣的狀態挺好的，不用改。
因為加快了庭審頻率，千葉干脆住在了法院，睡在被告的席位里面。
經過改造，有人在法庭里面修建了廁所，并且存放了很多水和食物。
但她還是常常覺得餓。
某一天，法官敲下法槌宣布開庭，千葉又餓了。
“不是剛才才給你東西吃么！”有人叫喚。
隨后，那人丟了一根香蕉過去。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