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器譜(十)

盧俊申臉色一白,原本想要說的話被堵在喉嚨口。

絡(luò)腮胡子被嚇得膽都破了,一雙腿不停地打顫。

陳游舫卻沒動手,不止他,在場所有人都望向了門口。

門口走進了一個道士,這道士的頭發(fā)雪白,山羊胡須垂到了胸口,身上的道袍已經(jīng)洗得泛了白。

道士的手中拿著一柄陳舊的拂塵。拂塵上系了一對褪了色的銅鈴。銅鈴卻似乎啞了,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響。

他走得很慢,年老之人,總是走不快的。

可大家都在等著他走進來,等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顧風(fēng)妤旁邊,然后停了下來。

顧風(fēng)妤雖不認識這老道士是誰,可見著花殘枝的臉色,便也知不能輕易對待,因而微微福了福身子,笑道:“見過道長?!?/p>

老道士也見了一道家之禮,笑道:“不知這位姑娘為何要拿住這位小哥不放?”

“他害死了我兩個妹妹,我便要取了他的性命報仇?!鳖欙L(fēng)妤道,越想著越生氣一般,手上狠狠用力,疼得絡(luò)腮胡子滿頭大汗。

老道士點了點頭,又問:“若是他的親友也要替他報仇,要來殺你,那又如何?”

“若本事不夠,便做我劍下亡魂,若真有本事殺了我,也自有人替我報仇?!鳖欙L(fēng)妤道。

“你殺他,他又殺你。冤冤相報,何時方了。倒不若就此算了?!崩系佬χ?,雙眼瞇成了一條縫隙。

“算了?”顧風(fēng)妤冷笑,“那我的兩個妹妹,豈非白死了?”

“殺了這位小哥,姑娘的兩位妹妹,便不算白死了嗎?”老道士問道,顧風(fēng)妤便是一愣,正要不管那么多直接動手?;堉s忽然開口道:

“風(fēng)兒,不得對道長無禮?!?/p>

顧風(fēng)妤便有幾分委屈,盡管不情不愿,仍舊放開了手。

絡(luò)腮胡子整個人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死里逃生,任憑是誰,都會心驚不已。

“小枝見過道長。”花殘枝微微低首,老道士隨即回了一禮。

顧風(fēng)妤本來還有幾分憤然,見花殘枝如此,便轉(zhuǎn)為了了滿腹的疑惑。于是退后兩步,與楚念商并排,悄聲問道:

“這老道是什么人?”

楚念商沖她一笑,走到了老道面前,揖首道:“晚輩倘或沒認錯的話,前輩便是方守道長了吧?”

顧風(fēng)妤被唬得不輕,她剛剛竟然得罪了方守不成?

正猶豫著是否要做些許的補救,便見花琴悄悄搖了搖頭。

顧風(fēng)妤心下了然,便好生站在那,寧肯不言不行,也不要再說錯一句話。

“小哥有禮。”方守還禮,正要說話,絡(luò)腮胡子忽的大叫一聲:

“盧少爺!不好了!揚州城里來人了!”

盧俊申先是一愣,繼而大驚,一把拽住他的領(lǐng)子:“你怎的不早說?”

絡(luò)腮胡子看了花殘枝一眼,只道:“盧少爺快去吧,晚了,只怕便打起來了?!?/p>

盧俊申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忙對方守道:“方道長,家中出了麻煩,還請道長周全周全?!?/p>

方守笑道:“令尊與老道乃是多年至交,自然應(yīng)該的?!?/p>

盧俊申松了口氣,又對絡(luò)腮胡子道:“你先回家,告訴父親方道長隨后便來。”

絡(luò)腮胡子連忙去了,方守便回過身子,仍舊緩慢地走著。

常說百年的老龜行步緩慢,他卻比老龜還要慢上幾分。盧俊申心中焦急,卻不敢催促,一味的好言好語,談笑風(fēng)生。

楚念商瞧著垂首不語的花殘枝,心中便有幾分不快,打前一步笑道:“道長若不嫌棄,不妨坐晚輩的馬車?!?/p>

方守點點頭,十分認同他的話:“道士老了不中用,走得又慢,又愛歇息。有馬車自然是最好的。”

盧俊申本來便不愿讓幾人牽扯入家中的事去,若是有了牽扯,只怕場面更難收拾。冷不防聽見方守的話,嚇得寒毛倒立,猜測著方守是否因為自己沒準備馬車而動了怒,哪里還敢反對些什么,便扶著人上了車。

楚念商與陳游舫駕車,不出片刻功夫,就已經(jīng)到了盧府門口。

門口的小廝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盧俊申越發(fā)的著急,已經(jīng)有幾分忍耐不住,朝方守一告罪,便率先趕了進去。

才進屋中,盧俊申便被嚇得不輕。

那絡(luò)腮胡子一只眼成了血洞,躺在地上氣息奄奄,盧棋坐在椅上,面容憔悴。

而盧嫣兒,正被人所擒住,滿面淚痕,急得滿臉通紅。

見到盧俊申,盧嫣兒如同看見救星一般,哭著喊道:“哥哥救我!”

盧俊申怒氣上涌,手中已多了兩柄飛刀,直沖那人雙眼所去。

卻聽“錚錚”兩聲響,飛刀落在了地上。盧嫣兒面前,多了一名持劍的青年男子。

男子身形消瘦,目光卻鋒利,望著盧俊申,只叫他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剜出來一般。

“盧棋,你兒子也回來了,還有什么話說?”一直坐在旁邊的一名中年男子開口道,他的身材壯闊,聲音中滿含著怒氣。

正在這時,又有三五人進來,其中有一個面容憔悴的少女,一見著中年男子,便哭著撲進了他的懷中:“父親!”

中年男子得見愛女,疼惜中更充滿了惱怒:“盧棋!還等你狡辯!”

話音將落,持劍男子便沖往了盧棋。盧俊申又發(fā)出四五柄飛刀,雖未能擊中,卻也逼停了持劍男子的腳步。

“殺,統(tǒng)統(tǒng)給我殺了!”中年男子喝道,他所帶來的人,紛紛拔出刀,第一個要濺血的,便是盧嫣兒。

盧嫣兒被嚇得尖叫出聲,刀鋒離她不足一寸時,突然移開。

盧嫣兒回頭一望,之前拿住她的人躺在了地上痛苦地翻滾,刀,卻到了一名少女手中。

看清少女的裝扮,盧嫣兒瞪大了眼:“是你?”

“盧小姐,又見面了。”顧風(fēng)妤笑道,把刀往地上一扔,刀刃便深嵌入地中。

“你是何人?”中年男子沉聲問道,卻沒看顧風(fēng)妤,而是看向了門口。

此時門口走進了三男兩女,其中一名女子端坐在輪椅之上,遇見門檻,也不知她的婢女碰了什么機關(guān),便讓輪椅簡簡單單地滑了進來。

“老友,多年不見,身體可還好?”方守笑道,盧棋幾欲落下淚來,快走幾步握住了方守的手:

“多年不見,老友可算到了?!?/p>

“你——是誰?”中年男子問道,耳邊聽著少女的哭聲,又大怒:“不管你是誰,都該死!”

他的話剛說完,原本立著的隨從們又動了起來,只是這一次,他們沖向了了方守和盧棋。

方守站著也不動,只聽得一聲鈴響,隨從們便倒在了地上,雖不會丟了性命,一時之間,也無法再殺人了。

中年男子嚇得話也說不出來。

他只聽見了一聲鈴響。

只有拂塵上有一對鈴。

可拂塵動也沒動過。

拂塵既沒動,屋內(nèi)又沒風(fēng),鈴怎么可能會響?

何況,剛剛方守走進來時,那對鈴分明不會響。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是,中年男子臉色煞白:“你……你是‘追魂音’方守?”

“難得過了這么多年,還有人記得老道的名字?!狈绞匦Φ?,“若是輪到現(xiàn)在,老道在兵器譜上,也能排個第一了。”

“此次請老友前來,便是為了兵器譜的事。”盧棋笑道,他已不把中年男子放在眼里。

如今他才是刀俎,掌握著中年男子的性命,又何須把他放在眼里。

沒有人會對自己的食物感覺到畏懼的。

“盧棋勾結(jié)歹人強搶民女,玷污了我女兒的清白。方老前輩莫非要袒護他?”中年男子沉聲道,他走到了方守面前,目光灼灼。

“老友?”方守望了那姑娘一眼,看向盧棋的眼神中,多了幾分難以置信與厭惡。

“買幾個丫頭罷了,只是手下人偷懶,沒查清來源,申兒,你去查查,凡事來源不明的,皆送往官府去?!北R棋喝道,盧俊申到了諾,便要出去,卻叫中年男子給攔住。

男子冷笑道:“這便算了不成?你與鎮(zhèn)遠鏢局勾結(jié),害了多少女子,如今假意做個好人,便想要脫罪?”

“祁幫主可不能胡說,我何曾與什么鎮(zhèn)遠鏢局有來往?”盧棋氣得渾身發(fā)顫,死死地瞪住中年男子,像是個被辱了清白的大姑娘一般。

中年男子冷笑一聲,從懷中摸出一個賬本,扔到了盧棋面前:“證據(jù)確鑿,倘若閣下不給個交代,即便拼卻了兮蘭堂上下三百余人的性命,也絕不叫你好過!”

楚念商卻沒想到,這人竟是兮蘭堂的堂主。

自古揚州多出豪杰,而兮蘭堂,便是揚州城內(nèi)第一的大幫派。其堂主“霹靂子”孫廡門,一雙蛟龍鞭在兵器譜之上排名第七。

坊間傳聞,孫廡門脾氣暴烈,如今能忍耐到如此地步,也是看在方守的面子上。

盧棋自然也明白,臉色一白,便翻開了賬本。細細看過,不覺松了口氣,笑道:

“上面的確言明,烏綏鎮(zhèn)一戶人家與鎮(zhèn)遠鏢局來往密切。可烏綏鎮(zhèn)中,除了我盧家,鎮(zhèn)子北邊的趙家,街市口的何家,皆是有權(quán)有勢??偛荒芤驗槲艺`把令愛當做了無父無母的孤兒買了做丫頭,便如此誣陷人吧?”

孫廡門冷笑連連:“趙家掌事的娶了個河?xùn)|獅,家中婢女,無一不丑若東施,且需一一經(jīng)過那河?xùn)|獅的眼。何家家主自妻子早逝后,便未再娶,連個通房都不曾有。倒是你們盧家,近半年來,買了不少年輕貌美的‘丫頭’?!?/p>

盧棋額上冷汗直流,對上方守失望地目光,不由得心生懼意,求道:“在下一時糊涂,辦了糊涂事,還請老友看在多年情分上,千萬救我一命?!?/p>

方守看著他,半晌,嘆了口氣,對著陳游舫道:“我與他乃多年至交,不得不管,卻又不能放過此江湖禍害。這位小哥,莫若你出一主意,遑論你說如何處置,我等照做,且無半句不滿便是了。孫堂主,你看如何?”

孫廡門不語,打量了陳游舫半晌,才道:“方道長說什么,便是什么?!?/p>

“追魂音”的名聲,他是聽過的。

方守當年在江湖中,就是出了名的認理不認親,但凡叫他知道誰做了惡事,便是一定要追去魂魄的。

一次,他俗家弟弟污殺了數(shù)名無辜女子,方守面對著老母的苦苦哀求,仍是狠心將弟弟送到了衙門,不過半月,他弟弟便被那些女子的家眷買兇所殺。

便也是因此,他年逾九十的母親被活活氣死,方守心中自責(zé)難耐,才退隱了江湖。直到四十年后的今天,才算出現(xiàn)。

所以孫廡門知道,他叫陳游舫做主,陳游舫便是一定能公平對待,而不會徇私的。

若是旁人,陳游舫定然理都不會理。

可他還是尊敬方守的,所以方守的話,他也會聽幾分。

盧俊申聞言,不由心下一駭,他知道陳游舫與花殘枝是一路的,又怎么會輕易放過盧棋?

因此便想要開口,楚念商身形一晃,便到了他面前,折扇抵住他似有動作的右臂,笑道:“前輩們都開口了,我們這些做小輩的,照做便是?!?/p>

盧俊申的臉上面上扯出一個笑容,望向了陳游舫。

此時所有人都望向了陳游舫,顧風(fēng)妤和花琴的手甚至已經(jīng)握住了劍柄。

卻有一人例外。

花殘枝至始至終低著頭,似乎對發(fā)生的事全然不知。

她沒有看向陳游舫,陳游舫卻看向了她:“你來。”

圖片發(fā)自簡書App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quán)歸作者所有,轉(zhuǎn)載或內(nèi)容合作請聯(lián)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由作者上傳并發(fā)布,文章內(nèi)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fā)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nèi)容

  • 才剛一踏入客棧,顧風(fēng)妤和花琴就看見了角落里坐著的花殘枝,小跑著過去跪在她面前,幾乎落淚:“總算是找到大小姐了。” ...
    青梔酒閱讀 314評論 0 4
  • 1.感恩今天我有時間到學(xué)校正好洗洗車,合理的充分的利用時間,把車洗好心情很美麗,感謝感謝感謝! 2.感恩門崗師傅借...
    柳亞子_0e0d閱讀 204評論 0 0
  • 遇見美好,傾心一刻 我們每天都在遇見,在相同的地方遇見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空遇見相同的事。或許,我們的生...
    文棠心墨閱讀 439評論 0 2
  • 在這樣一個經(jīng)濟下行厲害的時代,一個置業(yè)顧問怎么還可以拿到那么高的工資呢?真是讓人匪夷所思啊。我介紹下我自己...
    這是亞飛閱讀 1,948評論 0 0
  • 2016年4月19日18:38:26 滄海茫茫 我去何方 天地之機 待我張揚 吸引力是你發(fā)揮的時候了。 人生到處有...
    寫點東西閱讀 218評論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