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晚霞漸漸褪去,大地的余熱也慢慢消散,鵝城蛻下蟬翼般的金紗,披上了五彩斑斕的霓虹,和以往一樣,迎接又一個紙醉金迷的夜。
仿佛為了躲避城市的喧囂,墨跡酒館坐落于鵝城東區一個曲徑清幽的小巷里,昏黃的燈光讓三三兩兩的客人們不禁卸下了防備,享受久違的安逸。
酒館老板羅夏臃腫的身子倚著吧臺,半瞇著眼,正細細品嘗石楠根煙斗里的煙草,卻被一陣吵雜聲擾了興致。
“老板,來…來一杯星夜。”一個面色慘白的少年被兩人攙扶著,踉踉蹌蹌走進酒館,趴在了吧臺上,瑟瑟發抖。
羅夏一驚,“星夜”雖然打著墨跡酒館私釀精啤的幌子,但可不是給普通人類喝的玩意兒,確切來說,應該只有“夜巡者”才會知道。
他扭頭瞥了一眼少年——還好,是陳默。
羅夏稍微克制了一下情緒,立馬起身,賠著笑臉把店里為數不多的客人請了出去,關上了店門。
“斷糧多久了?這段時間一瓶星夜能撐幾天?”羅夏回到吧臺前,托起陳默的臉,直勾勾地盯著他的雙眼,好像在尋找著什么。
陳默突然面露兇光,一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兩顆白森森的獠牙,直逼羅夏頸動脈!
那滲著寒氣的雙眸嚇得羅夏丟了魂,像喝斷了片似的,身子都癱軟了,只剩兩只手在空中下意識地舞動,好似想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
“默爺,不要!”與陳默隨行兩人中的胖子大吼一聲,便閃身上前,壯實的胳膊勒住了陳默的脖子,憋得滿臉通紅才勉強控制住他。
“老頭你等什么呢!趕緊的!”胖子一嗓子嚎得羅夏緩過了神,慌忙從懷里掏出一瓶星夜,咬開木塞,探著身子,哆哆嗦嗦往陳默嘴里倒了一小口,便頭也不回連滾帶爬躲到了吧臺后面。
“啊!”隨著星夜入口,陳默一聲嘶吼,像是壓抑許久的欲望得到了滿足,雙瞳閃過一絲血紅色的暗光,滲人的獠牙緩緩收了回去,不再掙扎,漸漸平靜下來,面色也變得紅潤起來,神采奕奕,與剛進店里的那個只剩下半條命的少年判若兩人。
“多虧你了,朱九。”陳默整了整衣著,拍了拍已經攤坐在地上喘著粗氣的胖子,淡淡的語氣讓人懷疑剛剛那驚險的一幕純屬幻覺。
聽著外邊沒了聲響,吧臺后邊冒出了兩個腦袋,一個是仍然滿臉驚恐的羅夏,另一個便是與陳默隨行的另一人,不足1米5的小身板愣是沒讓剛剛一同躲在吧臺后的羅夏發覺。
“伊米你個慫包能不能不給老子丟人!”朱九沖著小矮個一通嚷嚷。
“我…我這也是本能反應….”小矮個扶了扶那副大得出奇的眼鏡,怯生生地答道。
陳默沒顧上朱九和伊米在那拌嘴,上前扶起羅夏。
“老羅,對不住了,”陳默勉強擠出一絲略帶歉意的笑容,“剛剛實在是沒控制住自己。上回從你這買的星夜兩天前就喝完了,最近手頭比較緊,我還想著能不能多撐兩天,結果就這樣了。”陳默表情突然嚴肅起來,壓低了嗓音:“你知道的,我不能再沾人血了。”
羅夏剛從鬼門關爬出來,憋著一肚子火,攥緊了拳頭正想發泄通,一聽生意來了,剛剛險些成了吸血鬼口中之食的事早就拋到了腦后,又點燃了煙斗,悠悠地吸了一口,壓壓驚,恢復了招牌式的微笑,說到:“默爺,不是我故意為難你,可是……”羅夏警惕性地瞥了一眼還在拌嘴的朱九和伊米。
陳默明白羅夏對于和星夜沾邊的事情特別謹慎,拍了拍羅夏肩膀解釋道:“沒事,有話直說,他倆的命都是我撿回來的,也是沾過星夜的人了。之前從您這接的賞金任務我都帶著他倆去的,只不過沒告訴你而已,放心吧。”
羅夏這才放松了警惕,接著說到:“最近原料比較緊張,成本越來越高了,再不漲價我的酒廠可就要倒閉了。”
陳默看著他一臉的無奈,心里暗罵著奸商,卻也不知如何是好。
七年前,要不是羅夏給陳默喝了星夜,把他從暴走嗜殺的狀態拯救回來,恐怕現在陳默還是一只白天四處流竄,躲避各種人類異能者的圍剿,夜里嗜血如命,濫殺無辜的落魄貴族。
可回憶起當時,陳默模糊的記憶里只剩下一個畫面——身邊數十具被吸干了血的尸體,呈現出各種驚悚扭曲的姿勢,突然一道刺眼的圣光劃破了夜,一個胖老頭叼著煙斗,面帶微笑,給陳默遞過了一瓶棕紅色的液體——星夜。
對于那一刻之前的記憶,像是被清空了硬盤,就算陳默撓破頭皮也回憶不起來,久而久之也就沒那么在意了。
畢竟對于受到永生詛咒的吸血鬼一族,早已受夠了漫長而百無聊賴的生活,幾百年雜亂的記憶里除了血腥、孤寂、憤怒、無助、懺悔之外,那些嗜血后渾身顫栗的快感、與人類短暫得稍縱即逝的戀情早已被時光巨輪碾壓得支離破碎,反而是揮之不去的困擾。
可是星夜,和羅夏一樣,對于陳默來說知之甚少。陳默只知道星夜給他帶來了連嬰兒的純凈鮮血都無法帶來的快感,不再懼怕日光的能力和瞬間暴增的力量,也讓他不必再擔心被人類異能者圍剿,可以安心混入茫茫人海中,在鵝城安靜地生活。
至于星夜到底是靠什么原料釀造的,羅夏到底只是個嗜錢如命的酒館老板還是何方圣人,對于陳默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默爺,別擔心,以咱倆的交情,要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會臨時提價,絕不是為了訛你啊,”羅夏渾厚的嗓音把陳默從回憶里拉了回來,“20萬一瓶,您看您要幾瓶?”
陳默沉默了。
之前5萬一瓶星夜, 能撐上三五個月。陳默為了過上平靜的生活,偽裝成人類,找一份普通工作,靠著從羅夏這接點私活,還能過上和人類普通白領一般的生活。可最近不知為何,一瓶星夜最多一個月就被喝得干干凈凈,陳默一度懷疑是不是羅夏往里面摻了水。現在倒好,20萬一瓶,即使年薪百萬也禁不住這樣的花銷。
“剛才就不該救你這條狗命,信不信老子現在就送你歸西,給你燒個百八十億讓你花個夠!”朱九聽了他倆對話,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拽住了羅夏的領子。
羅夏這次卻沒被嚇著,依然掛著虛偽的笑容,吸了一口煙草,慢悠悠地說到:“你們默爺可舍不得讓我走,要是我走了,他可去哪弄到這么美味的好‘酒’啊。”
“不過,我倒是有個法子,”羅夏話鋒一轉,“最近鵝城東郊不是很太平,失蹤人口暴增,從線人那得到的消息說,那玩意兒在東郊廢棄的東輝煉鐵廠搭了窩。有個熟客在我這下了訂單,想把那玩意兒的心臟弄回來嘗嘗鮮。”
是賞金任務!
“羅老板,這次的活能值幾個錢呀?”一聽和錢沾上了邊,伊米瞬間來了精神,瞪大了那雙本來就大得比例失衡的眼睛。
雖然伊米之前一直沒和羅夏直接接觸,可以陳默每次從羅夏這接的賞金任務都帶著他,他自然知道這是個肥差。
羅夏并沒有接伊米的話茬,而是從吧臺后邊的保險箱里拿出一卷厚重的羊皮紙,小心翼翼地在吧臺上鋪開。
殘破的古舊羊皮紙看起來有點年歲了,上面密密麻麻地列著黑色字體和暗紅色的指印。因為年代的關系,有些字跡早已模糊。一眼掃去,依稀能認出幾個斑駁的字體:獸人——王兵武,精靈——夜一凡……可絕大部分都寫著吸血鬼。
“一行有一行的規矩,”羅夏抽著煙斗,“干我們這一行,按行規,得簽了這份‘夜巡者契約’才能得到夜巡者組織的庇護,星夜和賞金任務都是夜巡者組織的秘密和福利。契約之外的人,無論通過什么渠道知曉或參與進來,若有一天因此招來殺身之禍,與我們沒有任何瓜葛。泄密之人,更是格殺勿論。”
“按理說,朱九、伊米沒簽過契約就沾了星夜,還參與了賞金任務,若是讓組織知道了,會被滅口的。但念在我和你們默爺多年的交情,今天你倆補簽了這份契約,我也就不會讓上面知道這茬兒,咱們也能繼續愉快的合作了,”羅夏突然嗓音一沉,“再說了,和默爺干了幾票私活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兒,想必二位也不是凡人吧。”
朱九看了一眼陳默,陳默面無表情,看來他早就簽了這契約了。
“簽就簽吧,老子陰曹地府也算走過好幾遭了,簽個破字怕什么。”朱九接過羅夏手中的羽毛筆,爽快地簽下了幾個大字——巫族朱九,接著咬破大拇指,重重地在自己名字上按下了血印。
伊米猶豫了好一會兒,看到朱九的臭脾氣又要爆發,趕緊簽下了“矮人族伊米”幾個字,按上了指印。
“有意思,”羅夏端詳著夜巡者契約,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夜巡者里倒是有幾個走投無路的巫族,矮人族可是第一次出現在契約里。”
羅夏收起了契約,臉上堆滿了招牌式的微笑。
“歡迎加入夜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