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流浪心念,那么對于這世界,不多取也不多予。清風明月,時在襟懷,常得遭逢,不必一次全收也。”
有句話這么說:天地為爐,世間萬物冥冥眾生,誰不是在苦苦煎熬?煎熬倒不至于,每個人都只是在生存。你看,遍地都是六便士,但你要記得抬頭,頭上有月亮。
古代文人甚多,我最喜歡的,當屬蘇東坡。不敘贅言,只覺得他活得很“真”。甚神往之。“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 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 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上文舒國治之言異曲同工之妙。
《儒林外史》中有這么一段,才子杜慎卿過江來南京,與友人游雨花臺,“坐了半日,日色已經西斜,只見兩個挑糞桶的,挑了兩擔空桶,歇在山上。這一個拍那一個肩頭道:‘兄弟,今日的貨已經賣完,我和你到永寧泉吃一壺茶,回來再到雨花臺看落照。’杜慎卿笑道:‘真乃菜傭酒保,都有六朝煙水氣,一點也不差。’ ”
六朝煙水氣這個詞,比人間煙火更有韻味,透過它甚至能看到金陵城外的煙柳重重。我總覺得啊,人活著,不宜太雅,也不宜太俗。梅妻鶴子想來尋常人消受不了,一味鉆營茍且,又太沒意趣。歲朝清供一兩枝草木花果,夜半點只高燭看海棠花未眠。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如此就很好。
日本平安時代清少納言寫了本書,叫《枕草子》,清淡而明凈,雖像是自說自話,卻很有意思。個人更愛林文月譯版。開篇即是:“春,曙為最。逐漸轉白的山頂,開始稍露光明,泛紫的細云輕飄其上。 夏則夜。有月的時候自不待言,無月的暗夜,也有群螢交飛。若是下場雨什么的,那就更有情味了。 秋則黃昏。夕陽照耀,近映山際,烏鴉返巢,三只、四只、兩只的飛過,平添感傷。又有時見雁影小小,列隊飛過遠空,尤繞風情。而況,日入以后,尚有風聲蟲鳴。 冬則晨朝。降雪時不消說,有時霜色皚皚,即使無雪亦無霜,寒氣凜冽,連忙生一盆火,搬運炭火跑過走廊,也挺合時宜;只可惜晌午時分,火盆里頭炭木漸蒙白灰,便無甚可賞了。”……晚來天欲雪,燃個紅泥小火爐,綠蟻新醅酒,飲一杯罷。
自然,有意趣有審美的人很多。從近幾年很流行的新中式禪意風就可以看出。一壺一瓶,一桌一案,無不體現。這樣的風格一開始我是喜歡的,但是慢慢看多了看久了,總覺得美則美矣,好像還是缺了點什么東西。想了很久,缺了人情味。沒有人氣和歲月的底蘊在。好比一件明式家具,現代新作的,樣式相仿,總不如流傳摩挲過一代代人的老物件。現在仿古風格的民宿遍地開花,可我看來蠻多這樣的設計有些牽強附會,雖然從商業盈利的角度來說無可厚非。作為一個設計辣雞,我設計不出來,就當我沒本事還逼逼吧…
有的人喝茶,壺要好壺,茶要好茶,水要好水,茶具羅列,桌案擺設,無一不精。也不是不可。要我說,有清風明月相佐足矣。
可能你會想,老是清風明月清風明月,你拿清風明月當飯吃看看。借用明代文人屠隆給王士性寫的信的一句話:“塵囂易生厭惡,既生厭惡,乃思逃于清虛。久寂易生凄涼,既生凄涼,必眷念舊日榮華光景。”所以啊,清風明月,時在襟懷,常得遭逢,不必一次全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