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再遇辰山是在一次金融高峰論壇上。他既是本次峰會的主辦方,也是本次主講嘉賓之一,高高在上地坐在主席臺上,眼睛往下一看,秒殺一切的氣場。
我捧著個話筒坐在下面,往臺上看去,頓時被他的氣場所折服。就坐在暗處悄悄地觀察了他幾分鐘。然后看見他在前面還非常認真地傾聽著每一位演講人的講話,可是聽著聽著,細微表情里似乎有些不耐煩起來。
可是他雖然有些不耐煩,手指拿著鋼筆微微地敲擊桌面,他依舊克制、禮貌而沉著地坐在那里,認真聆聽,不玩手機,不同其他嘉賓交頭接耳。
我用足了半年時間,才在費盡心思融入金融圈。照理說,這種場合其實是輪不到我的,但是這次領導忽然特地點名由我來采訪。
我簡直受寵若驚,驚喜來得太快,還沒回神,卻不期然遇到辰山,驚喜瞬間變成驚嚇。
02
作為記者,我自然聽過他的名號,金融圈才子,溫潤如玉,做操盤手,性格冷靜到可怕,過手資金翻手為云。江湖上盛傳他把一切當做賭注來玩,速率之間,靠心算決定勝負。
上一任女朋友分手,聽說是因為操盤時刻心跳加速,一切結束,再面對她,心跳如常,覺得無聊。當即分手,女友氣極,大罵他性冷淡,甩手而去。
這件事被傳為笑談,使得辰山一夕成名,頗為煩惱。
我見到他的時候,也立即想起來了這個笑話,當即嘴角露出了笑意。他仿佛會讀心術,立即看出來我笑什么,但是諸多人在場,他不好發作,只是冷淡地看了我一眼,隨即在我對面的位置坐下來。
我們之間,左右各自相隔了三四個位置。毫無交集。
這是主辦方舉辦的訪談會后的一個聚餐。在場的有名流,他不算什么,有名記,我不算什么,剛好各自安好。
但是我見到他沒來由地緊張。整個聚餐過程,我時不時地掃他兩眼,他完全裝作沒看見。我怕過度泄露情緒,、只好故作矜持,一句話不講,有熟悉的記者朋友在旁邊打趣我:“嘉音,往日你最污,今天干嘛裝純潔?”我氣得一巴掌拍過去,說:“誰裝純潔了。本寶寶我性冷淡。”
一時口快,瞬間得罪人。
全場靜默,集體看向對面。
我臉一時紅一時白,偷瞄過去,只見他似笑非笑正看我,沒想到被他識破我想搭訕他卻有心無膽,一時氣血攻心,完全落敗。
接下來的飯局,我完全心不在焉,幾次想逃跑,但是因為還有采訪任務,只好忍受到結束。
好不容易這個論壇全部結束,我收拾好采訪提綱和錄音筆就往外跑,著急著脫離這個令人尷尬的局。沒想到剛出酒店門,就看見他撐著傘站在臺階那里,我嚇得一個趔趄,高跟鞋差點崴斷,他英姿颯爽站在那里,說:“林嘉音。”
我心一跳,脫口問他:“你干嘛?”
他輕笑了兩聲,說:“關于我性冷淡的傳聞是真的。”
我都要暈過去了,問他:“你什么意思?”
他這下是真笑了起來,繼續誘導我:“意思就是我現在確實單身,你不用再試探了。”
03
從前的我和辰山其實也曾在一起過。那個時候的他在上交所做金融工作,而我,做著一份普通的工作,忙忙碌碌,人生還沒有找到方向。
我遇見他的第一天,也是在一個論壇上,他表情高冷,眼神幽深地凝視下方,他的演講,自信而神采飛揚,我因此喜歡上他。
金融工作看似高大上,但是極度消耗腦容量,每天工作八小時,精神必須高度集中,沒有一點私人空間,不接私人電話,不聊微信,不看手機。下班時間需要陪客戶,看資料,非常繁忙,而且枯燥,除非深愛自身職業。
他很忙,我很閑,兩個人的時間完全沖突。
時間一久,雙方開始暴露。他的溫潤如玉當然是假的,忙碌的時候不能打擾他分毫,否則分分鐘炸毛。他并沒有過多私人興趣,只對數據和金融分析感興趣,并不熱衷交際,除了必要時刻必須見客戶,其余時間一律拒絕往人多的地方去,也不喜歡社交。又因為常年和類似賭博性質的工作打交道,使得他對平時普通事情看得極淡,自大,自負。
他極度自律,自虐到變態的地步,高度完美主義者,以及資深強迫癥。
我欣賞他,喜歡他,和他斗嘴很有意思,他智商高,反應迅速,思維敏捷,而且我發現他的認真到偏執的地步,他和你吵架,是真得在吵架,很認真地在吵,吵架像在打辯論賽,打到結果,必須有輸贏。
反正我沒贏過。
吵架都要贏,有什么意思呢。那個時候的他,當然不是理想中的男友,我想起他前女友說他性冷淡,覺得乏味得很。聽聞熱衷于智商賭博的金融男,都是花心到有科學依據。自己是他的第幾任女朋友呢,我也不清楚。
溝通時間太有限,想想都覺得灰心。
別的情侶一起吃飯泡咖啡吧聊文學聊愛情,他每每跟我講股權投資、定增以及金融數據分析工具。
我枯燥地坐在那里,聽著他動聽的講話,只覺得他的認真很動人,只是內容實在讓我提不起興致來,我微笑看他,然后一口親在了他的嘴上,堵住了他的話。
他睜大眼睛看了看我,然后閉起眼睛認真享受,片刻了放開我說:“先等我給你講完這一章。”
偏執狂真得挺討人厭。
04
我們的第一次分手在那個冬天。那一年,金融市場進入寒冬,業務非常難以進展。辰山的工作壓力也空前山大。我看著他每天疲憊地硬撐,連和我約會都沒有好臉色,不停地忙工作。我學乖地沒有打擾他。
那個冬天,我的生日來臨,生日那天,我猜想到他也不會有什么驚喜給自己,所以自己只好提前布置好房間,準備好生日蛋糕,紅酒和紅酒杯一應俱全,準備給自己一個理想的生日。
而后給他發短信,告訴他時間和地點。
他并沒有回復。
到了晚上下班時間,我嘗試聯系他,結果他把我的電話一掛再掛,一直到最后忍無可忍,他接通電話便說:“你能不能別再鬧了!”
我所有的話語卡在嗓子里,沒有說出一個字。
之后我開始聯系不上他。電話關機、微信不回,我走在街上,熙熙攘攘全是人群,每個人都很快樂。而我覺得自己是孤獨的。
走到街頭的時候,有小女孩在賣花,我買了一束,走到了橋上,對著清冷的月光,跟自己說:“生日快樂。分手快樂。”
和他在一起,當然是和別人不一樣的。他對我也算好的,可是他只是不記得所有的紀念日,不記得情人節,不記得許許多多的生活瑣事,他從來不會帶我去見他的同事和朋友,我融入不到他的生活。他熱衷事業,心思并沒有在我的身上,一旦不在意,便自然選擇了忽視。
和他在一起,真得越來越像忍耐。我感覺到疲憊。
失落是在內心一點一點疊加的,我當然并不一定要形式,只是儀式感才是維護兩個人感情的必經之道。感情的維護畢竟是兩個人的事情,它并非一句順其自然地接受就可以。
他不在意我,這是我唯一能得出的結論。
許許多多的男性朋友總是抱怨女孩子過度在意每一個節假日,要過情人節,要過圣誕節,要過七夕,要過紀念日,每個紀念日都要準備相應的驚喜的禮物,否則就是不夠愛對方。于是,在直男的認知里,這就變成了女孩子太作,太虛榮、太愛攀比、太物質等,于是兩個人的相處變得越來越艱難,呼吸之間都仿佛帶著人民幣的壓力。
可是他們忘了,女孩子要的,從來不是價值幾何的禮物,而是對方足夠在意的心。在愛的表達上的欠缺,才造成雙方情感溝通的障礙。
與辰山分手后,想起和他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我全部的精神世界和情感寄托只剩下了他,從來沒有在自己的理想世界里努力開墾過一分精力。
這讓我汗顏。
我開始認真檢視自己的生活,從庸庸碌碌的原單位辭職,踏入媒體行業,重新拾起自己的筆,再次開始寫稿子,接專欄。忙忙碌碌的生活一旦開啟,仿佛有了往生的動力。
一切都是新鮮的。
這一年的冬天,辰山從世界500強里辭職,在這個最寒冷的冬季,選擇了創業。
他走這條路似乎并無出奇之處,世界變幻莫測,市場走到了一個神奇的拐角,未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將不再是過去的安穩求生,而是在機遇之中尋求變化的風口浪尖。
站對了風口,未來的每一步都是驚心動魄。他這么喜歡賭博玩心跳的人,怎么可能甘于埋伏職場。
盡管他離職,一整個團隊的人誓死跟隨他,手中客戶也并無過多流失,他先前積累的好人脈和市場認可度幫助他打開了初期的市場,可創業開發新市場到底是在夾縫之中搶奪有限的資源,他每日像活在戰場上,精神奕奕,整裝待發。
他出現在各大公眾平臺的宣傳欄里,那里面對他的采訪鋪天蓋地,有人稱他為青年才俊,有人叫他夢想家。
在這一段時間里,我跑新聞,全國各地出差,忙到累癱,夜深人靜的時候忙于寫稿,因此眼淚也很少。在一個因緣際會的關卡,我同公司申請,轉線到了金融這一條線,終于在一個月后由辰山的公司全程主辦的高峰論壇上,再度與他重逢。
05
辰山再次開始試著出現在我的生活里。我們的關系暫時無進展,只當普通朋友相處。和從前一樣,他工作極度繁忙,但這一次他開始會抽出時間陪我吃飯、泡咖啡吧、去逛書店、看展會。尤其在運動方面,我們兩個赫然發現雙方居然興趣一致,便常常一起騎單車、比賽跑步還有抽個周末,參加旅行團去深山里徒步。
開始有所改變的辰山讓我覺得驚喜,兩個人的關系開始呈良性發展。
他生日馬上要到了。提前半個月我都在想到底要送他什么好,花心的金融男一向是愛情游戲里的老司機,還有什么能夠打動他讓他情深意動,從此跪倒在我的短裙之下嗎?
我想不起來。
于是他生日那天,我幫他選了最俗的禮物,訂做的生日蛋糕,然后自己親自做快遞員送上門來,預備給他一個驚喜。
他的公司位于創意園區,锃亮的玻璃里映出來我孤傲一身前往的身影,特別得勇猛和果敢。
沒想到卡在了門禁那里。我瞪著眼睛看著攔住我的門衛,他說:“不好意思,必須本人親自來取,外人沒有門禁卡不得入內。”
一時尷尬無地自容。
最后沒有辦法,我只能給他打了電話讓他過來接待。一場驚喜毫無預料地落空,真是讓人沮喪。
三三兩兩的金融圈金領們走過我的身邊,有人小聲議論:“哎,這個聽說就是那個拿下Alex Chen的女記者哦!”“真得啊!居然還有人能拿得下Alex?他不是傳說中的性冷淡嗎?”“嘻嘻,也許女記者倒貼功夫好,能讓男神那什么呢?哈哈哈。”“Alex那么難搞的男神都有人能拿下來?公司妹子們要集體心碎了。走走,我們去八卦八卦。”
我就默默看著幾個姑娘們興奮地跑開了,簡直疑惑不解:他們公司不是號稱忙碌到變態嗎?!
聽到這些傳聞,本來就沮喪的自己更加難堪,只好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轉身就把手機關了機,默默拎著蛋糕就想趕緊跑路。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女孩子果然要矜持點才好。
樓層實在太高,電梯上來格外慢,我站在電梯口數著樓層,眼看著“叮”地一聲,電梯門開了,忽然一雙手從背后“啪”地一聲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然后摟住了我的脖子將我轉了個身:“想跑?”
我一轉身,就看見他的背后跟了一大群男男女女,美女們居多。有人“啊”了一聲,喊道:“Alex,今天你生日哇。生日快樂哦!嫂子有心了,還給我們蛋糕吃!”
說完立即有人過來接過了我手中的蛋糕,然后推著我倆朝樓道旁一推,喊道:“Alex,膩歪完再過來吃蛋糕哦!”
和他面面相覷站在樓道里,他摸了摸我的劉海,說:“你能來,有點意外。”
然后繼續玩我的劉海,說:“真意外。”
我想起從前分手他的那句“你能不能別再鬧了!”,一陣寒意涌上心頭,連忙從善如流:“打擾到你工作是我不對,對不起。我這就走。”
眼淚涌上來之前,他揪揪我的頭發,把我拽回了原地,快速地說:“膽子真大,不過,我很驚喜。第一次有人專門為我過生日。我開心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只能說你以前的女朋友們真是太粗心了。我嘲笑他。
他拍拍我的頭,說:“哪里來的什么前女友們。走,讓公司的人見見你,一起吃蛋糕。”
06
當天中午,陪著他的同事們在他公司給他過完生日后,那些同事們一哄而散,把他的辦公室留給了我倆。我在他的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就準備走。
辰山坐在辦公桌前擺弄了下數據,看我動來動去,說:“你就坐在那兒,書柜里有書你自己翻。”
我看他忙碌的樣子,一點都沒有再講點什么的意思,連忙站起身說:“我要走了。下午有采訪。”
他手指停了一下,然后說:“那個……你再等等。”
我說:“采訪等不了……”
他瞪了瞪我,徑直回我:“那你下午就采訪我。你們領導那兒我已經幫你約過了。”
我心里一動,驀然想起那場突如其來的金融論壇,當即沒話了。只得捧著一顆澎湃的心乖乖坐下。
結果他自己又看數據去了。睡意上頭,我氣呼呼地轉頭躺沙發上睡著了。
被手機鈴聲叫醒時,恍若隔世,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抬起頭來,辰山已經不在辦公室了。我忙接起電話,聽電話那頭的他說:“你睡飽了沒有啊?趕緊下樓來。我有東西給你。”
這一驚一嚇之間,總感覺哪里出了錯。連忙起身就往樓下走。
下到樓下,已經接近黃昏時分,夜晚的創意園區燈光柔和,美景如斯,辰山站在那里,看到我下樓,一步一步朝我走過來,燈光在他背后漸次亮起,仿若繁花一路盛開。
他眉目之間一向自信飛揚,此時此刻卻有點猶豫,走到我面前,將一個盒子遞到我面前,說:“哎,還你的禮物。”
我一眼望去,只看見大大的一個Hermès的LOGO印在上面,美得簡直不想話,我一瞬間哎呀一聲,怦然心動得不要不要的,矜持被丟在一邊,接起禮物盒在辰山的一聲“哎,我還有話說”中就拆了包裝。
結果一條顏色亮麗粉紅飄蕩的絲巾靜靜地躺在包裝盒內。我看到這條絲巾顏色,瞬間氣得簡直要吐血。
辰山問:“怎么樣?喜歡嗎?我問了店員,說自己要送給年輕的小姑娘,她們幫我挑了這條。”
我嘿嘿嘿笑了一聲,問他:“店員是不是以為你包養了個未滿18歲的小三兒?”
辰山瞬間黑臉。他說:“對,店員問我小姑娘喜歡什么樣的?我說她就喜歡貴的。”
我:……吵架不能讓我贏一次?
07
直男的審美一向讓人覺得驚悚,但開始懂得附贈驚喜、認真改變的辰山真得同從前的他不一樣了。我越發喜歡這種平靜之余偶爾驚心動魄的相處,他身上有一層奇怪的魔力,能讓人瞬間想到地老天荒的漫長日子。
午后,我抱著筆記本坐在咖啡吧看知乎,在搜索欄輸入“前男友忽然開始送我禮物是什么意思?”
結果下面的答案讓我僵坐在那里,有知友答道:一炮泯恩仇。
正在這時,背后有人影晃動,辰山的頭伸過來在我筆記本上盯了一瞬間,嗤笑了一聲,扭頭坐在了我的對面。
我嚇得一身冷汗,就聽到他坐在對面喝了一口咖啡盯著我悠悠地說:“別琢磨了。我送你禮物意思和答案差不多。”
我氣憤地把筆記本一合,同他說:“你們男人怎么沒一個好東西!”
辰山好整以暇地喝著咖啡回我:“你們女人思維構造真是奇怪,還有女人能因為生日我沒送禮物就跟我鬧分手呢。”
提到這個我就變得格外底氣起來,洋洋得意:“哎,對,我們分手了。”
辰山敲敲我筆記本:“這次約你跟你商量呢,趕緊把我名分改改。我就幫你上知乎幫你實名反對他。”
我好奇,問他:“你準備怎么反對?”
辰山說:“問:男友忽然開始送我禮物了是什么意思?答:他成熟了變成了老司機。哎,別打,還有并且呢,并且他很愛她。”
所以,和好吧,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