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來跟我說話。我將扮演一朵沉默的桃花。
當我一個人,隨著并不熟悉的群友們坐上汽車,去和桃花見面,我的心情和今天的天氣一樣陰沉。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何苦大老遠,頂著風,冒著雨,自作多情地看望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桃花呢?花自飄零水自流,它開它的好了,又不缺我的那一眼注視。而我卻是寂寞地展開孤獨的旅程,連個可以說話的同伴都沒有。
窗外的綠野風煙,翠木秀草,山巒小溪,金色菜花,討著好地往我的眼睛里灌,尤其在三月春雨的洗滌下,更加干凈清新地可人。可是,它們哪里知道我的憂傷呢?你們這些無情的風物啊,傻傻的,是不會懂得人類的喜怒哀樂的,我想。
同座的女孩,倒是個快活的人,看起來心情很不錯,跟她的同伴笑著聊天,也偶爾跟我搭幾句腔。雖然情緒低落,但出于禮貌,我還是勉強有一句沒一句地應酬著。
游覽寺院時,我獨自一人,意興闌珊,相冊里留下的,都是灰蒙蒙霧沉沉的空鏡頭。自己的身影不能融進自然的美景,豈不枉來一趟?
那兩個快樂的同伴,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招呼著我和她們同行。互相介紹后,方知一個叫三木,一個叫祈佛。她們倆說說笑笑,仿佛周圍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新奇的。而我憂郁的眉頭,隨著她倆的感染,開始減輕沉重的份量。
三木和我共著一把傘,走在泥濘的土路上,我倆象老朋友一樣挽著胳膊,聊著天。腳步輕快起來,話音里透著輕松的因素,心情的顏色漸漸明朗,竹園的翠竹,一枝枝在我的眼里,可愛多了。空氣濕潤,過濾著我們的呼吸和思想。
我們探討起人生樂趣和哲理,非常欽佩寺院修道的尼姑,她們隱居深山老林,晨鐘暮鼓,與寂靜的竹林為伴,是什么支撐著她們的信念,什么是她們活下去的理由?我們這些俗人,當然無法可想,但是她們一定有自己選擇的理由,信仰的堅守,并且樂在其中,滿心歡喜。
中午吃的農家飯,又讓我快活了不少。各種鄉間野味野菜,紛至沓來,擺在桌上,令平日與大魚大肉為伴的游客們倍感新奇,紛紛打探菜名及功效,當得知自己有幸品嘗到原汁原味的純天然食品時,禁不住對著頗具特色的滿桌佳肴贊不絕口。
哦,看來人類快樂因子里,不能缺乏口腹之欲。一頓舒適舒心,安慰胃口的美食,敵得上名利場上的權力之爭,成為人生追求的樂趣之一。難怪當年晉朝張翰,連官也不要做了,急著回老家吃莼菜鱸魚,過清淡日子呢。
桃園是無處不在的,公路兩旁,時不時跳出一片晚霞,眩暈著你的眼睛,逗引著你的注意。
就是這樣賞花么:無人看管的敞開的桃園里,從天而降地飛落了一群不速之客,象忽焉而至的喧鬧啄食的麻雀,爭先恐后地與桃花合影,在花叢中搔首弄姿,流連忘返。
春雨可人也惱人。它撩撥著你,你撐起傘,躲避著它。它調皮地鉆進你的鏡頭,非要在你的照片上,留下它的身影。園里的泥土,受到多情春雨的滋潤,醉得不省人事。于是,每個賞花客,都不負深情厚意,哭笑不得,被迫收下兩腳碩果累累的泥巴,作為禮物帶回。
桃花才是主角呢:每一株都是艷麗無比,宛若朝霞,在雨里洗過澡,如出浴的貴妃,毫不在意輕寒的困擾,一如既往地笑得燦爛。花瓣勃然地四面張揚,象睜大的眼睛,花蕊點綴其中,如濃蔭的睫毛,平添幾分妖嬈。
桃葉也不甘心讓花朵獨占了春光,擠著擠著鉆出來,綠著春天的臉龐。
祈佛熱情地擔當起我和三木的義務攝影師。我看她漫不經心地咔嚓咔嚓,并不叫我如何站立,如何造型,只是隨意而拍,尤其看她將相機把握得東倒西歪,一會兒斜著照,一會兒歪著拍,我的心里咯噔個不停:別給咱照得慘不忍睹哦。沒想到,等我看到其作品,卻不禁目瞪口呆:效果居然出奇得好。人物在畫面中比例更大,景物在身后自然襯托,兩者相得益彰,比起平時中規中矩的構圖,更顯得生動活潑。我倆都為自己的新發現驚奇不已:她第一次發覺自己居然是個天才的攝影師,而我發覺自己上鏡頭,也是有可圈可點的機會的。
到此為止,我應該覺悟了:看這煙雨中自在開開落落的花朵,她何曾因為風雨黑夜而惆悵自憐,她何曾因為無人欣賞而郁郁寡歡?無論晴日,無論雨中,她都怒放著生命,笑對著日月,把從內到外的美麗,扯得悠長悠長。
我慚愧自己的多愁善感:僅僅一點孤獨感,就擊倒了一天的快樂旅程嗎?我應該調整情緒,象三木和祈佛那樣單純快樂,象寺院的尼姑那樣獨守信仰,象遍野的桃花那樣,不因周遭環境而失落笑容。
我以為那些自然界的風物,是無情的,傻傻的。我錯了,你們原本是有情有性的,只是我肉眼凡胎,不能領略你們的內心世界而已。
我們的日子,應該是自尋的優雅悠閑,而不是陷入庸人自擾的點點抱怨中,無法自拔。日子是平凡的,我們這些俗世中的俗人,每一天也不必轟轟烈烈,只是在這淡淡如水的日子里,品味一種沉靜的心情。
老子說:味無味。善于從無味中,品出真滋味,方顯其貴。但愿我們都能成長為此等高人。
一天的行程結束,我在搖搖晃晃的車里,做著桃花夢:以后啊,千萬別獨自出游,免得孤魂野鬼似的,凄凄慘慘戚戚,再好的景,也被壞心情給糟蹋了。實在不可避免單槍匹馬闖蕩天下,記住:與眾群友迅速打成一片,融入他們的圈子,融入大自然,融入好心情,釋放笑聲,釋放幽默,哪怕是裝出來的。用喜悅的眼神,撫摸每一處視野到達的地方。這樣,才能看山山有色,看水水生情,不枉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