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落誰家
落座后竟然沒看到林笑笑呢，我說，你夫人呢。
林立害羞地笑笑，今天她輪班沒來，說完從包里掏出一本證書來。
我說，怎么現在跟護士談戀愛都需要證書了？
他說，你別鬧，給你看看，你不是一直問我退伍了后干什么么？諾，這就是我的小夢想。
我翻開一看，林立車行，營業執照等一堆證件。
我拿眼睛瞅他，小伙，不錯么。剛看完速度與激情吧。
林立喝了一口大麥茶，是不是很驚訝，我好像從來沒跟你說過我的夢想是吧？
我其實是知道的，我有他的練習本，上面除了馬芳芳的畫像，莫文蔚的歌詞，就是很多的車模型，簡筆畫的，三筆兩筆，尤為傳神。
小時候，我爸開長途貨車，休息的時候就把我帶上，開著車在新修的馬路上跑，那個時候，我的心愿是擁有一輛自己的車，自己開，從盤山公路往下，一直到筆直的海邊，耳畔有輕輕的咸濕的海風，遠方有地平線，在我的視線里漸漸清晰。
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正逢年關，我媽說要去置辦年貨，坐上我爸的大貨車，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雨霧把視線擋住了，車翻到了盤山公路下，發現的時候都已經晚了。
世間的事情就是差了這么一點點。
如果我不是哭著要那款新出的賽車模型，我爸我媽也不用連夜去市區，
如果那天他們早一點出發或者晚一點回來，都不會碰上那一場大雨，
可是世界上沒有如果，事情發生了就無法挽回，所以林立一到下著暴雨的夏天傍晚，心里就充滿了恐懼和無望。
我看著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安慰，我知道關于他父母的那次車禍，縣城的報紙用了很大的篇幅來報道，我看到過報紙上的小時候的他，跑掉了鞋，赤著腳站在冬天的泥濘里，表情呆滯，眼神無助，旁邊是摔得變形的貨車。
那場車禍的慘烈程度超乎以前，人們茶余飯后都在談論，說久了故事編起來一套一套的，他的性格從那個時候開始變得冷冷郁郁，他開始學會旁觀別人說故事的樣子，開始認真地覺得那些人說的都是別人家的事，他學會了過濾，也學會了跟自己在一個特立的世界里相處。
少年初長成，大抵上都有一些印記吧。
我給他往杯子里倒了一杯熱乎乎的茶。
所以，后來他認識了暑假來奶奶家度假的馬芳芳，那個時候的馬芳芳足足高林立一個頭，扎著小辮兒，拉著林立到處跑，去河邊摸魚，去草地里捉蜻蜓，去縣郊邊兒的山上捕小鳥，她因為不知道林立家的事情，所以相處起來，沒有同情的眼神，沒有憐惜的表情，沒有洞悉一切卻假裝鎮定的少年老成。
我相信，那個時候的林立很愿意跟馬芳芳一起玩，因為同樣，跟她一起玩的林立，也倍感輕松，有那個年紀的男孩子的自成一派的快樂和單純。
后來，馬芳芳轉學來到我們的中學，竹馬有意，青梅無情。
大概所有的情思和哀傷，都在沒有送出去的那個粉盒子里吧。
再后來，林立無意傷了同學被少年勞改了一段時間，由他的監護人叔叔簽字領了回去，林立自己也不愿意再回到學校了，所以他叔叔走了關系，正好林立身體條件合格，去了長春的軍隊。
林立從未跟我說過這些，人都說下酒才有好故事，這一壺大麥茶也算盡了功效了。
我在想，少年時代的喜歡里，馬芳芳的印記終于淡去了。
隔年我畢業，決定往南方走走，我說我要去一個四季如春的城市，晃蕩我的余生。
林立頗為舍不得，他說，他決定拎著林笑笑還有鋪蓋，跟我一起回去。
我說，你回去干嘛，你的車行剛剛起色，不是計劃著要在隔壁擴大鋪面。
我知道他很認真計劃著他和林笑笑的生活和未來。
他的車行在半年時間里有聲有色地經營著，不但賣車，還修車，兼具改裝和升級，他計劃著把隔壁的店也盤下來，變成林立摩托車行，我說，你怎么愛上摩托車了，你的夢想不一直四輪么。
他撓撓腦袋說，有一回去接林笑笑，不想堵車堵的厲害，他索性借了另外一個朋友的哈雷一路串東串西，風馳電掣，是不一樣的體驗情景，摩托車給人更自由奔放的感覺，疾馳在路上，天地與自我，都是一體的。
我約他們吃散伙飯的時候，林笑笑破天荒喝了很多酒，要知道在過去的兩年里，她始終在我們的飯局里扮演的是貼心小妹的角色，聽完這個的酒話再聽那個的胡說八道，也不火也不惱，給我們遞水遞紙巾，幫我們擦汗擦口水，扶我們上廁所送我回女生宿舍，有一回我去別的飯局喝多了，回來舍管大媽問我，海棠，你妹妹呢，今天怎么沒送你回來。
吃飯的時候我特意把老祝帶上，老祝其實是我戰友，我在過去幾年里對他呼來喝去的多了去了。
老祝，圖書館幫我占個位置。
老祝，我不去了，幫我把座位上的書收一收鎖柜子里。
老祝，我好累哦，幫我打一份醋排骨二兩飯。
老祝，在哪兒呢，天氣太熱了，能不能幫我順便買個冰鎮西瓜過來。
老祝，快給我看看，老師劃的重點在哪里。
老祝。。。。。。
老祝。。。。。。
老祝話很少，個子很高，來自西北某古都，喜面食，愛泡圖書館，我跟他一起上了2年多的大課，只記得他坐在第一排的雄壯的背影了。
我認識老祝的時候，他正在跟他外語學院的女朋友鬧別扭，女生脾氣特別暴躁，在圖書館當著很多人的面，把一本書扔在老祝臉上，他的金框眼鏡一下子掉地上，腿兒都折了，老祝也不惱也不氣，慣常冷冷的神色，特別像土堆里的兵馬俑，但我看到他的拳頭攥得緊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
女生并沒有覺得自己過分，撲上來一掌打在老祝胸口上，悶響了一聲，回聲震落在自習室里，四下里鴉雀無聲，我站了起來拉住女生，我說，差不多得了，再鬧下去你也不好看。
可惜斯文的老祝怎么會找一個這么彪悍不講理的女朋友。
我倆在圖書館里大打出手，頭發亂了，我的襯衫被她撕破，她的手上被我抓了幾道紅道道。我的膝蓋被她高跟鞋踢淤青了，她的肩膀我被我咬出了一排牙印。
老祝抱著她女朋友的腰拖了出去，一直跟我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天晚上，老祝托他們班的女生給我送來跌打損傷藥。我才知道他就是我們一起上大課那個老師愛不釋手節節課拿來當獎品炫耀的雄壯的背影祝十安。
我看著這瓶跌打損傷藥一口氣差點沒背過去。
后來熟悉了后，我問祝十安，你們這份癡戀怎么來的。
他說，年少時間里，相約著考同一所大學，總懷念那段互相陪伴的日子，所謂愛之深，不忍責備。
結果這話說出來沒多久，青梅竹馬分手了。
理由是，他們愛的都是相互陪伴的時光，和那段時光里的自己。
恢復單身貴族身份后的老祝，整個人突然活躍了起來，像掙脫了牢籠一般，連氣色竟然也光亮了幾分。
但我看著老祝，都覺得我認識的男生，都是文豪級別。
前有林立，后來有祝十安。一個比一個高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