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一般從小到大都是依賴媽媽，對爸爸偶爾聊聊，也是問：“爸，我媽呢？”
隨著時間的沉淀，到了一定年齡段，對爸爸的感情開始逐漸變深。爸爸在家庭里的角色，從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男子漢形象，開始慢慢轉變為一個也會疼、也會累、也會失敗的普通人，再慢慢轉變為一個漸漸脆弱、漸漸衰老、漸漸需要呵護的老小孩兒。
不知從哪天開始，爸爸開始變得幼稚了，學會我們小時候的小花招兒：比如告媽媽的狀了，訴說被媽媽欺負的委屈了，透露想要吃點紅燒肉的想法了，甚至無緣無故就可憐巴巴地眼里噙著淚……若這時候，我蹲在他身邊，說點逗樂的話，很認真地考慮并拒絕他的提議，甚至假裝幫助他狠狠地“教訓”媽媽，他就開始高興地合不攏嘴了。
好像好多天沒去父母家了，今天下午下班早一些，就去聊聊天。像平時一樣，媽媽還沒有休息，看到我來很意外：“這么忙，誰讓你來回跑的？”
簡單聊了幾句，我照例去推開爸爸單獨睡覺的房間。以前總是擔心驚了爸爸的覺，時間晚了，我就悄悄地離開了。后來，我發現，爸爸十分高興看到我，無論多晚，無論他是不是困了或累了。
打開燈，爸爸臉上露出孩子般的驚喜，笑得樂開了花。我逗他：“您氣色不錯啊！比我有福氣，有人伺候著，早早吃飯睡覺了，不像我，這么晚了還沒有吃飯呢！”
爸爸開心又有點害羞地笑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我聽不清，望向媽媽，媽媽也沒有“翻譯”出來。自從爸爸得了失語癥以后，我基本上都是靠媽媽“翻譯”才能聽懂爸爸的意思。
我只能接著往下問：“媽媽又欺負你了嗎？有人欺負你告訴我，我幫你撐腰！”爸爸得意地看著媽媽。媽媽投訴說爸爸不鍛煉身體，我裝著很驚訝的樣子：“爹，不是吧？”爸爸連忙解釋：“沒有！沒有！”由于著急費勁，說話非常清楚。
一會兒，爸爸又感慨地反復嘟囔了幾次，這時，我聽清了，他說的是：“唉！爹傻了……”我心里突然涼了一下，馬上說：“傻了？我看您一點也不傻呀！鍛煉老偷懶不說，還知道告狀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老偷偷吃肉……”他又被逗笑了，紅潤的面龐上洋溢著得意洋洋的幸福。
突然，爸爸想起了什么，含糊不清地問：“妮兒，吃飯了沒有？……”我說沒呢，要不您給我做飯吧。他催媽媽趕緊給我做飯，很著急。我說，不了，孩子作業還得檢查呢，爸爸就催我了：“那……妮兒……回家吧……吃飯吧……”
爸爸每次看我走的時候，都是戀戀不舍的，眼睛里都好像是淚汪汪的。臨走前，我給他掖掖被子，就像他小時候給我掖被子一樣。我心里有點不忍心，嘴里還是“指揮”著：“睡覺吧爹，閉上眼睛，早睡早起啊！”
媽媽聽了撇著嘴：“可別讓你爹早睡早起了，天天凌晨一點就起床，咕咚咕咚，吵得別人睡不了覺。”我還護著爸爸：“那怎么了？只要是十二點以后，都是早上，這就是早睡早起，好習慣！是不是啊，爹？”爸爸照例憨憨地笑著，攆我：“妮兒……回去吧……吃飯……”
爸爸的嘴角還流著一點口水。我剛剛進門的時候，看見他慌慌張張地擦了一把。我輕輕地幫他擦了，就像他小時候幫我擦口水、鼻涕一樣，然后幫他關了燈、關了門。
已經記不清，爸爸從什么時候開始口齒不清的了。感覺有點遺憾的是，以前爸爸健康的時候，沒有多陪他聊聊天，總感覺一切都來得及。不過，現在也很好啊，我也快成“翻譯官”了，基本能猜對爸爸的話了。因為——我能讀懂他的表情，和他眼里的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