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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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道士杜仲離開清涼觀的時候,正逢亂世。

所謂亂世,就是天下不怎么太平。

有幾個軍閥仗著自己有點兵馬,今天征討這個,明天討伐那個,最亂的時候,一個小鎮一天內居然三易其主。

俗話說得好,餓了想吃飯,渴了想喝水,兵荒馬亂的世道自然想天下太平,那時候還沒世界和平這詞兒,想太平該怎么整,平頭百姓沒那么大本事說太平就太平,那就寄希望于滿天神佛,各路菩薩吧,所以,清涼觀的日子其實是比較好過的,因為香火鼎盛。

觀里的道士不多,一個師父四個徒弟,杜仲排名最末,也就是說他有三個師兄。

三個師兄對杜仲都不錯,臟活累活搶著干,有時候出去降妖捉怪、開壇做法啥的每次回來都給他帶好吃的、好喝的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師父對他就更好了,除了不許他下山之外,他不想上早課就不上,不樂意練功就不練,甚至有一次他貪玩把師父的拂塵給燒的就剩根棍兒了,師父也沒怎么生氣,只罰他早飯時少吃一個雞蛋。

其實杜仲最討厭吃煮雞蛋,所以跟沒罰差不多。

按理說杜仲應該是全道觀,不,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可最近他卻老是郁郁寡歡。

原因很簡單,他幾個師兄都找了對象,還沒事老擱他眼前晃悠。

他看著平日里形單影只的師兄們此刻各個成雙成對,沒事就手牽手提個小水做個小飯啥的,他覺得秀恩愛實在是太無聊了。

正好,他最近也無聊,所以他一鼓作氣跑進師父房里,說,我也想找對象。

當時師父正在給三位師兄講《道德經》,聽了杜仲的話,師父還沒言語,師兄們都已笑出了聲。

有的說小師弟發春了,也有的說老四開竅了,只有大師兄最為淡定,他一針見血地問,你看上哪家姑娘了?

杜仲說,不知道,就是想找對象。

師父正了正衣冠,一臉平靜,四兒,為師說過,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那他們怎么能找?沒等師父說完,杜仲就指著三位師兄氣哼哼地說。

我們找的不是山下的,是山上的。三位師兄異口同聲。

大師兄說,我找的是青松觀的道姑。

二師兄說,我找的是白云庵的尼姑。

三師兄說,我找的是山上獵戶金三炮他老姑。

三師兄剛說完眾人就“咦”了一聲,眼神里分明帶著種對他獨特品味的欽佩。

大師兄說,老三,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重口了?

三師兄看著大家的眼神恍然大悟,急忙辯解,你們想哪去了,只是輩大,年齡不大,還是二八芳華。

哦,那我們就放心了。二師兄擦了擦頭上的虛汗。

四兒,你都聽到了吧,你三位師兄見多識廣也不敢找山下的女人,如今山上的女人都已被他們找光了,暫時沒合適你的,你先出去玩,等有靠譜的為師幫你留意。

我不,我就要找對象。

你看你,怎么油鹽不進呢,現在這山上跟你年齡相仿的女人只有為師一個了,而且為師還比你大了三歲,難道你想找為師嗎?

那也不是不可以。

混賬,我是你師父,你是我徒弟,怎可有悖倫理綱常?師父臉色緋紅,拂袖而出。

三位師兄跟參觀傻B似的盯著杜仲,良久,三師兄問,怎么辦?

二師兄說,老四,要不你跑吧?

杜仲疑惑,怎么跑,跑哪去?

下山躲躲。

師父不讓我下山。

聽哥話,你這次要是不偷著下山,估計就得被抬下山了。

老大,你怎么了,老四闖這么大禍,你說句話啊。三師兄看大師兄一直沒言語,拿手捅了捅他。

內個,依我看,其實老四說的也不無道理,師父她一個女人操持咱們這么大一道觀著實不易,身邊也是該有個人噓寒問暖,幫著分擔分擔了。

你說啥呢老大,杜仲腦子進水了,你腦子里也漏雨了是嗎?三師兄不滿地說。老四,別聽老大那套,不好使,聽二哥的,趁這會師父在房里趕緊跑,等師父氣消了再回來,到時候就雨過天晴了。

2

俗話說,下山容易上山難。

杜仲已經記不得自己是什么時候上山的了,反正下山挺順利的,他連跑帶跳,沒用多久就來到了桃花鎮。

平常在道觀整日里香煙繚繞、讀書練功,他從不知道原來這花花世界居然這么好玩。

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有捏糖人的,玩雜耍的,賣玩意的,還有一個叫什么怡紅樓的地方,有好多女人站在二樓揮舞著香帕熱情招呼著“大爺,快來玩呀”。

平生第一次見到這么多人,杜仲有點兒懵,師父老說這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可怎么看怎么可愛,難道她們給我施了障眼法?

書到用時方恨少,杜仲突然開始后悔師父教法術的時候沒好好學,弄到如今見的女人一個比一個好看,而且,大概是她們的法術開始起作用了,原本波瀾不興的心里此刻仿佛有頭小鹿在亂撞似的,心“砰砰”跳個不停。

杜仲正尋思著使個什么法子拆穿這些女人身上的假面具,突然感覺被誰撞了一下,他定睛看去,竟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

當時的情形是,他看著姑娘,姑娘也看著他,忽然,姑娘一把把他抱住,嘴里不住的念叨,老公,我不是在做夢吧,真的是你嗎,我好想你啊,老公。

姑娘抱著他又哭又笑,杜仲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勒的快透不過來氣了,終于,他趕在姑娘清醒之前率先反應過來,他說,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姑娘緩緩松開了手,詫異地看著他,好一會兒,姑娘說,不好意思,真的是我看錯了。不過您實在太像我死去的老公了,對不起,嚇著您了。

杜仲說,沒事。

姑娘跟杜仲賠了不是轉身離開,沒走幾步,姑娘突然匆匆跑來,說,我能不能求您件事兒。

你說。

我老公在世時最喜歡陪我逛街,可他工作太忙,有時逛著逛著就被人叫走了,每次他都跟我擺擺手讓我早點回家,能不能求您一會兒也跟我說一句。

杜仲想,師父說了,助人乃快樂之本,一句話的事兒,能讓她快樂,也能讓自己快樂,這有什么不樂意的,他跟姑娘說,成,你要我怎么說?

我先走,一會兒我跟您說,老公,我走了,然后您再跟我說,成嗎?

行,包我身上了。

姑娘轉身走了,一會兒,姑娘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老公,我走了,杜仲轉過身擺著手說,你先回家吧,媳婦兒,我過會兒就回去。

杜仲看姑娘身影慢慢消失在街尾,轉身往前,還沒邁步,被幾個黑衣大漢攔住去路。

麻煩請借過。

不借。

什么情況?

你說什么情況?

我怎么知道什么情況?

好小子,給老子裝傻。你媳婦從我們店里拿了三條金鏈子,你是不是得替她把錢給了?

什么媳婦,我連對象都沒有,哪來的媳婦。

少給老子裝蒜,剛才整條街的人都聽到了,你讓她先回家,小子,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不是你媳婦你會那么叫,少廢話,給錢。

杜仲再傻也知道自己被算計了,沒想到那么漂亮的女人騙起人來居然眼都不眨,如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似乎有點明白師父老說山下的女人是老虎是怎么一回事了。

黑衣大漢看他默不作聲上來就要抓他,杜仲這人有個特點,雖然平常練功的時候喜歡偷懶耍滑,但逃命的功夫卻是一流,他瞅個冷子“啪啪”踩了黑衣大漢們幾腳,隨后身形一晃,消失不見。

3

剛下山就被人擺了一道說不生氣是假的,不過杜仲心大,在山上的時候他弄壞師兄們的東西他們不跟他計較,他們有時候跟他開玩笑開過了他也不會記仇,正所謂沒心沒肺,活著不累。

他邊溜達邊尋思能不能找到剛才那姑娘好勸她把拿人家的鏈子還回去,忽然看見前面有人在圍觀什么,他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個女人在跪地乞討,旁邊還躺著一個男人。

女人前面有張寫滿了字的紙,杜仲粗略一看,紙上說兩人是南方人,兵荒馬亂的家里被搶劫一空,女人跟男人來北方投靠親戚,哪想到男人路上突染重病,女人沒有辦法,只有跪求好心人賞點藥錢給男人看病。

杜仲看那男人干干瘦瘦躺在地上仿佛沒有呼吸,女人低頭跪著面有菜色,圍觀的人不少,卻沒一個掏錢的,還有不少人竊竊私語說誰曉得真的假的,好胳膊好腿的不去做活卻用這種方法賺錢也是昧了心了。

杜仲對錢沒什么概念,因為在道觀里根本用不到錢,這趟下山本來也沒打算帶,還是臨走前三位師兄一人給拿了塊銀元,想著三塊銀元花完師父也差不多該消氣了,然后就千叮嚀萬囑咐在外面玩幾天就回來,別玩太瘋。

杜仲伸手往口袋里一摸,三塊銀元完好無損地躺在里面,他一把掏出,二話沒說就放在女人身邊,圍觀的人都一陣驚呼,說這誰家二傻子這么能敗家,有這種腦子和花錢的魄力,家里縱有金山銀山也能給敗個底兒掉,也有羨慕女人和男人的,說早知道錢這么好掙咱也寫張紙往街邊一跪。

杜仲沒理會他們說什么,放完錢扭頭就走,甚至連女人連連磕頭他都假裝沒看見。

4

太陽已經下山好一會兒了,杜仲的肚子也餓的跟泄了氣的皮球差不多。

平常在道觀里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吃過飯跟師兄們在一起吹牛了,杜仲摸著肚子,慢慢踱著步子,已經沒剛下山時那么興奮了,轉而一陣悲涼之意襲遍全身,既不知今天的晚飯怎么辦更不知今晚住哪里。

他突然有點后悔把錢全給了那個女人,他看著夜市上各種小吃,羊肉串、肉夾饃、牛肉面還有豬頭肉,除了夜市,還有飯店里也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桌子上有的擺著西湖醋魚,有的擺著糖醋排骨、有的干炸里脊還有的麻辣龍蝦。

杜仲第一次發現原來口水這種東西居然可以不受自己的控制肆無忌憚地往下淌,他一步步走著,從一個飯店到另一個飯店,貪婪地聞著門口飄出的菜香味兒,突然,在一家飯店門口頓住了。

里面有幾個人正在大快朵頤,他們面前擺了滿滿一桌子菜,那菜太多了,甚至有的擺不下都盤子摞盤子,杜仲認出那幾個人里面有兩個人就是跪著乞討的男女,此刻兩人面色紅潤,笑逐顏開,正一人捧著個肘子在啃,哪里有半點快要病死的樣子。

原來她們真的是騙子,杜仲忽然覺得有點心口疼,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所謂年輕氣盛,杜仲二話沒說就沖到幾個人面前,騙子,把我的錢還回來。

幾個人沒有理會,反倒是飯店的小二走了過來,這位客官,您要吃飯還是住店?

我什么都不要,我要他們把錢還我。

既然您什么都不要,那就請您到外邊溜達,小店還要做生意呢,可不敢驚擾了客人。

你們別假裝不認識我,下午你倆一個跪一個躺裝的跟真事似的,騙子,都是騙子,趕緊把我的銀元給我。

杜仲越說越大聲,幾個人再想假裝沒聽到可附近幾桌的客人都伸頭往他們這打量,終于,女人沉不住氣了,放你娘的屁,哪來的瘋狗在這亂叫打擾老娘吃飯,來,哥幾個把他趕出去。

這邊騙子們都站了起來,小二也叫來了店里的打手,杜仲雖然彪卻不是真傻,他看眼前這陣勢自己要是硬懟那鐵定得吃虧,只得邊罵街邊跑了個無影無蹤。

5

杜仲錢沒要到還差點挨頓打,越想越氣,沒頭沒腦地就來到一家理發店。

理發店的生意不錯,等排到杜仲的時候他人都快睡著了。

他看見師兄給他做了紅燒肉、辣子雞、清蒸魚、土豆絲和番茄蛋湯,師父也不生他的氣了,不但不氣,還給他縫了件新道袍,他洗過澡試了試師父給做的衣裳,不大不小,剛好。

他把衣服放被子上鉆進被窩就睡著了,正睡得開心,不知是哪個倒霉孩子在外面放鞭炮,一下就把他驚醒了。

他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理發師拍著他肩膀說,先生,剪完了,您看還滿意嗎?

杜仲一看,這發型剪的,就從來沒這么精神過,他咧著大嘴直樂,滿意滿意,太滿意了。

那麻煩您,一塊銀元。理發師滿眼含笑伸出了手,邊笑邊說,先生眼光好,這可是法蘭西最時興的發型,您可真會挑,這整個鎮子只有我一人會剪,而且這整個鎮子也只有您才配得上這種發型。

為啥呀。

因為貴呀,但凡腦袋好使的誰能花一個銀元剃個頭。

什么意思?

不是,我是說這發型跟您的氣質配合的天衣無縫。

哦,那就好。

杜仲跟理發師白話了幾句,眼看理發師臉上的笑容都快僵住了,他說,我有個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你不會是沒錢吧?

哎,你說你這人,原來你已經知道了,你可真聰明。

杜仲還在微笑,理發師卻已經爆發了,他把手里的毛巾往地上重重一扔,干啥呢,逗傻小子呢,我這又是設計又是比劃的,連剪帶推大半天,等完事兒了你跟我說沒錢,怎么個意思,瞅我長得像好人是唄?

我不是這意思。

那你怎么個意思?

反正我沒錢,要殺要剮你隨便吧。

我去,耍無賴是不,好,你沒錢是吧,剛好我這招雜工呢,你給我免費干,啥時候把錢還上啥時候滾蛋。

成,不過我有個要求。

你想咋地,欺負我沒夠了是吧,真把好人不當怪獸,非得逼我變身是不是?

不是。

那你說吧,啥要求,只要不讓我把店送你就成。

能給我兩個饅頭嗎,我快餓死了。杜仲不好意思地說。

理發師伸手撿起扔在地上的毛巾,指著杜仲說,瞧你那點出息,等著,看老子不噎死你。

6

理發師雖然表面看兇神惡煞的,但其實為人很謙和,對杜仲也好。

杜仲沒用多久就還上了欠款,這期間大師兄來過一次,說師父已經不生氣了,要幫他把欠款還了帶他回去,杜仲沒同意,他說自己欠的錢自己還,還托大師兄跟師父說,他有點事想不通,等想通了就回去了。

大師兄沒有強求,在他那剪了個頭就回去了。

一晃眼大半年過去了,杜仲不但學會了很多頭型的剪法,還攢了點小錢。

他幾乎每隔一個禮拜就會到鎮上郵局去一趟,每次都郵很多東西到山上,有給師兄們的零食、也有給師父扯的花布,有給師兄們買的筆墨紙硯,也有送給師父的《神雕俠侶》,有師兄們能用到的大刀長劍也有專門給師父的胭脂水粉。

這天,理發師去一個大戶人家家里給人剪頭,臨走前囑咐杜仲好好看店。

走之前,一片平靜,等理發師回來,發現店門口擠滿了人,里面一個老婦跟一個小伙正吵的一身是勁。

怎么回事?理發師把杜仲拉到一邊問。

那老太太要插隊,小伙子不讓。杜仲說。

說具體點兒。

你走后就開始上人,我就按平時的規定,讓大家按先來后到排個隊,剪好一個走一個,小伙子是先來的,老太太是后來的,輪到小伙子的時候老太太竄過來讓給她先剪,小伙子不同意,老太太說他不懂尊老,沒有教養,小伙子說就討厭這種倚老賣老的,平時身手矯健的跟綠林大盜似的,要人讓的時候該假裝林黛玉了,然后兩個人就懟起來了。

說不定人老太太真是身體不好呢?

哪呀,我早上買菜時還看見她為二兩青菜差點沒把在旁邊買菜的大姐擠摔倒,估計小伙子也看見了,才不讓她的。杜仲一臉鄙夷。

哦,既然這樣的話,咱支持小伙子。理發師說。

話音剛落,理發師走過去跟正在吵架的兩人說,不好意思,后面還有人在排隊呢,要不你倆出去吵會兒。

說的對,別耽誤人家干生意,有本事你出來。小伙子說著就走出了店門。

老太太看小伙子走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說,正好,他不剪我剪。

理發師笑瞇瞇地看著老太太,不好意思,今天給誰剪都不給你剪。

你什么意思,怕我給不起錢是不是?

不是,發自肺腑的不想給你剪。

好啊,都欺負我老太太是不是,我就死在你這里。老太太說著就要撞門,理發師說,各位都在啊,幫著做個證,老人家自己想死,她既然有這個心情咱不能攔著,另外,她死在我這里,弄臟我的房子不說,還影響我的生意,她死了可以一了百了,但她兒子閨女我告定了,到時候就怕她家的房子和錢全抵給我都不夠,再說了,我要錢干嘛,我要她一家老老少少都坐牢,連他孫子孫女,我也要看著他們在牢里長大。

看來老太平時挺招人嫌的,理發師說完,所有人都表示贊同,一定要給理發師作證,不能眼睜睜看著老太太白死,必須讓她家人為她的死付出代價。

老太太灰溜溜地離開理發店的時候杜仲禁不住豎起大拇指為理發師點了個贊。

7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到了禮拜天,杜仲去郵局給師兄們寄了手電筒和電池還給師父買了瓶高級香水,他想師父噴上這個肯定香的半座山都聞的到。

快到店的時候他看見一駕馬車迎面而來,中午正是人多的時候,馬走的并不快,車夫跟馬一樣懶洋洋地曬著太陽,他看到一個老婦突然往馬車下一鉆,車夫反應過來趕緊把馬勒住,馬揚起前蹄打了個響鼻,車也重重地頓了下。

哎呦,壓死人了,快來人呀,壓死人了。杜仲看那馬車根本就沒碰到老婦,可老婦卻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抱著腿就連哭帶叫。

大部分人天生都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特點,不用怎么組織很容易就圍了一群人,看來這是架貨車,因為除了車夫之外再沒有人從車上下來。

圍觀的人群有的指責車夫趕車太不小心也有的說趕緊把老婦送去醫院,壓著腿可大可小,要是時間遲了弄得要截肢就麻煩了。

車夫急的滿頭大汗,要把老婦送醫院,老婦只一個勁兒在那叫喚就是不搭理,不一會兒,突然有個頭戴白帽的男人走出來蹲在老婦旁邊說,二姨,二姨你怎么了?

老太沒吭聲,仍舊一個勁兒要死要活,白帽子抓住車夫就要打,圍觀人群說你打他有什么用,趕緊送醫院。

白帽子說,你撞了我二姨不要想跑,你要么給我拿十個銀元,要么咱就報官。

車夫說,我一個趕車的哪有那么多錢。

白帽子說,那我不管,人是你撞的,不拿錢就報官,抓你的人還封你的貨。

車夫說,那可不行,貨是老板的,封了我可賠不起,我也不能坐牢,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剛上小學的兒子,一家老小都指著我呢。

白帽子不理車夫的懇求,旁邊人都勸,少點少點,他一個趕車的哪來這么多錢。

白帽子看人都在勸他,就說,我看大家伙面子上,八塊銀元,一塊都不能少了。

車夫急的大哭,一個勁辯白說沒撞到老婦,突然又走出來幾個人說,好小子,撞了人還不承認,哥幾個今天就替天行道把你打死,看你還敢顛倒黑白?

眼看幾個人的拳頭就要落到車夫身上,杜仲一個箭步滑了過去,抓住一個男人的手腕說,我看顛倒黑白的是你們吧。

什么意思?臭小子,你是他同伙?

你們才是她的同伙,杜仲指了指幾個打手還有白帽子,我從一開始就看到了,這車根本就沒碰到老婦,你們根本是碰瓷兒,想訛人家。你說說,一個個五大三粗的干點什么不好,就算真有這膀子力氣,去當個兵打個仗不行嗎,看老實人好欺負是不是,真TM惡心。

杜仲說著,一口唾沫淬到地上,幾個人把杜仲圍住,好小子,撞了人還敢這么囂張,今天不好好教訓你這地界哥幾個算是不能呆了。

還這地界,把你能的,你連我都不認識這地界可不是不能呆了嗎?杜仲指著自己,然后問圍觀群眾,你們也不認識我了是嗎?

咦,這不是剪頭發的小杜師傅嗎?

是啊,就是就是,他這猛地一出來還差點沒認出來。

小杜師傅,你剛才看見這車撞著這老太太了?

有人問杜仲,杜仲撇了撇嘴說,我沒看見車撞她,我只看見她一個勁兒往車里鉆,也不知這車轱轆里有什么寶貝。

杜仲一句話說完,圍觀群眾哄然大笑,紛紛說,小杜師傅是修道之人,他這樣的人不會說瞎話,他說沒看見車撞人那肯定就是沒撞,鬧了半天,原來是碰瓷兒,真是缺了大德了,你說你欺負一趕車的算什么本事,有能耐欺負欺負大帥,去碰碰軍閥的瓷兒,就你們這幾個人,都不夠一炮轟的。

圍觀群眾越說越起勁,都沒留意白帽子他們什么時候走的,車夫對杜仲千恩萬謝,差點要認他當干爹。

杜仲回到店里,理發師笑吟吟地看著他,杜仲好奇,怎么回事,今天又碰著個冤大頭剪了我當初那個發型?

哪能呢,這種事可遇不可求,你以為誰都像你這么彪呢。理發師說,你小子不錯,是條漢子。

幾個意思?

上次那老太太跟小伙子吵架我就看出來了,這荒煙亂世的,林子大什么鳥都有,你這人比較實在,不適合在這俗世里混。

那我適合在哪?

云游四方當個神仙或者歸隱山林當個隱者。

這不一個意思嗎,更何況我本來就是修道之人,跟神仙也差不多。

我是說,你不是一凡人。

嗯,眼光相當好。杜仲沖理發師豎起了大拇指,給你點個贊。

8

夜深人靜,理發師睡得正香,忽覺床邊有人,他睜眼看去,杜仲站在床邊。

不好好睡覺,跑我屋來干嘛?

跟您辭行。

怎么回事,我招你了?

沒,只是今天我為車夫強出頭得罪了碰瓷團伙,他們又知道我是店里的伙計,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能損了你的生意。

那有什么的,你看我像是在意這個的嗎?

您不在意我在意,勞煩您收留我還教我剪頭,也沒什么能送您的,我記得還欠您一塊銀元吧。

不是早還清了嗎?

錢還清了,恩還不清,我來您這的時候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走的時候也不該有,在您這掙的錢都給您放錢柜里了,我先行一步,哪天想您想的受不了了,再來看您。

臭小子,你身上一個子兒都沒有,你走雞毛。理發師罵罵咧咧的起床去追,卻只看見一個身影稍縱即逝。

杜仲離開鎮子后去了部隊,他懂醫術、會算命、擅剃頭還能做幾道小菜,很快就在部隊里站住了腳。

部隊叫蘇軍,大帥叫張胡子,從江蘇到安徽,從安徽到河南,從河南到河北再到山西和陜西,杜仲跟著張胡子跑了半個中國,即便在顛沛流離中,他依然每隔一段時間就給師父和師兄們寄東西。

有一天,張胡子突然又回到了江蘇,杜仲問他為什么,他說是受高人指點,桃花鎮邊上有座三清山,三清山上有座清涼觀,那清涼觀的位置特別適合安置先人,他打算把祖墳遷過去。

杜仲一聽清涼觀就急了,說哪個倒霉催的給你出的這餿主意,我也會算命,我看那清涼觀沒那么牛B,既然叫清涼觀那地方肯定不暖和,你把先人安葬在那里是想把老祖宗給活活凍死嗎,哦,不對,老祖宗本來就不在了,是想讓他們在下面也不得安生嗎?

張胡子哈哈大笑說,你那半吊子水平也好意思叫算命,別扯犢子了,老子請的高人以前是給皇家看龍脈的,他說成就肯定成。

杜仲說,清涼觀既然是個道觀那肯定有道士,你把道觀給弄成陰宅了道士們怎么辦?

張胡子說,能怎么辦,先好話商量,商量不通的話就軟的不行來硬的,反正高人說了,見點血效果更好,這事兒只要是辦成了,咱蘇軍就能統一全國,你給我尋思尋思,那秦始皇統一了中國以后整了個始皇帝,我叫個啥好,始大帥怎么樣?

杜仲沒理會張胡子的異想天開,滿腦子只想著怎么把這事兒給攪黃了。

9

張胡子到清涼觀的時候是個午后,當時杜仲已經被他給關起來了,就因為他發現杜仲想跑去給師父和師兄們送信,清涼觀這么好的風水,可不能讓他們給毀了。

張胡子給眾人說你們把這道觀給我,然后哪涼快哪待著去。

大師兄說你跟誰倆呢這么不會嘮嗑,拆遷補償都不提就讓我們走,你這是明搶啊。

張胡子嘿嘿一樂,對呀,你丫腦袋瓜子怎么這么好使呢?

二師兄說,若是不走呢?

張胡子從腰間掏出槍,直眉瞪眼地說,那老子就送你們歸西。

三師兄說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這道觀縱然毀了也不會給你。

張胡子說,你們不能毀。

三師兄扯著脖子說你說不能就不能,你嘴開過光啊?

張胡子大笑,吩咐中軍,押上來。

杜仲被帶進道觀的時候五花大綁,滿身鮮血,三位師兄還沒開口,道長說,放了他,我們馬上離開。

張胡子翹起大拇指道,上路,他指著杜仲說,他可以放,你三個徒弟也可以走,你得留下。

哦?道長面有疑惑。

我老婆死得早,人都知道我張胡子有七個姨太太,卻沒有一個正妻,我打算讓你做我的正房,你意下如何。

道長還沒開口,杜仲破口大罵,去你媽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得上我師父嗎,再說了,我師父已經名花有主,豈是你這個丑鬼能高攀的?

張胡子被罵的狗血淋頭,卻不生氣,他微微一笑,名花有主?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這么有福氣?

就是小爺我。杜仲指著自己。

不可能,你倆是師徒,怎么可能結成夫妻,少擱這給我倆扯犢子。張胡子氣的胡子都翹了起來。

NNND愛信不信。

好啊,我信,為什么不信,你若說是別人家的少爺我就給他千刀萬剮咯,既然你說是你,看在咱倆這么多年的交情上,我給你個痛快,中軍,把他給我拖出去斃咯。

你敢?道長面色冷峻,雙目如刀。

我有什么不敢,算了,不用中軍了,爺親自結果了他。張胡子掏出槍就要崩了杜仲。

道長一把奪過槍,飛起一腳把張胡子踢出門外,當兵的聞聽張胡子慘叫蜂擁進來,三個師兄操起兵器施展起來,混亂間竟然只聞其影,不見其人。

道長給杜仲把繩子解開,杜仲看著道長一個勁的笑,我就知道你得救我。

別廢話了,保住道觀要緊。道長拂塵在手,睥睨天下。

這邊廂蘇軍剛把槍拉開保險,三個師兄就開始棍掃長河,張胡子讓人把炸藥拿出來,擺在道觀周圍,惡恨恨地下令,給我炸,結果引爆器按下去之后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張胡子驚詫間聽到杜仲哈哈大笑,張胡子問,你笑啥?

知道炸藥包為啥不炸嗎?

是你小子?

沒錯,自從你說要來找清涼觀的麻煩,我基本上就告別廁所了,一有空就往炸藥包上尿兩泡,不信你仔細聞聞,還能感受到我的體香呢。

毛的體香,怪不得這炸藥包拿出來都是尿騷味,我還以為招耗子呢,原來是你小子,好啊,毀了我的炸藥包就以為我拿你沒轍是不是?來啊,把我的意大利炮抬過來。

臥槽,我TM忘了還有這出了,杜仲臉上開始慌亂。

蘇軍引來大炮,張胡子吩咐把炮彈裝填進炮筒,他親自點燃引線,冷冷地看向杜仲。

“砰”,一聲巨響,杜仲閉上眼睛,他以為這次一定是死定了,可隨著一聲“嗷嗚”“喵”的叫聲,他感覺那炮彈似乎被誰給攔下了。

他遲疑地睜開眼睛,竟看到不知從哪里飛來一只折耳花貓,那貓嘴里叼著炮彈,四只爪子見兵就撓,所有人猝不及防被撓了個滿臉桃花開,當兵的想要沖貓開槍,可還沒瞄準槍就仿佛被什么吸住一般統統到了貓的面前,那貓貓頭一抖,順勢把炮彈吐向人群,進而一個轉身,貓尾一揚把槍也甩了過去,炮彈在人群中炸開,彈片、槍碎和哭爹叫娘的慘叫聲散落一地。

那天之后,誰也不知道張胡子去了哪里,有的說是死了,有的說是瘋了,也有的說是被只貓妖給吃了。

10

青涼觀里道士依然不多,還是五個,一個師父四個徒弟,不過有時候也會變成八個,因為三個師兄都有對象。

杜仲還記得師父問他,四兒,你給為師寄的花布、胭脂和香水我都能理解,但這《神雕俠侶》是什么意思?

那書您看了嗎?

看了。

沒看懂是什么意思?

不懂。

杜仲眼里的光黯淡了下來,不過他轉而訕訕地笑著說,我的意思是想讓你給我買個雕。

哦,是嗎?師父玩味的看著他,眼神飄忽不定,杜仲縱然再傻也能明白其中含義,他改口道,其實我是想咱倆一塊養個雕。

道長笑了,面色緋紅,一臉嬌羞。

對了,四兒……

還叫四兒?

阿仲?

嗯,也行,那個,你剛剛想說啥。

知道我為什么總跟你說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嗎?

不知道。

因為我是老虎的祖宗。道長脆音鈴動,秀發輕揚。

杜仲盤算著,得,本以為自己是楊過,結果卻活成了許仙,不過這樣也好,貓比蛇可可愛多了,他看著道長,嘴角似有貓須閃爍,他情不自禁,攬腰在懷,親了下去。

“喵”“嗷嗚”“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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