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渡第三章18清理房間
晚飯時的一場混亂,并沒有影響到晚場的喧囂熱鬧。屋檐下吊了一盞很亮的電燈,臺階上擺放了兩個鼓。遠遠近近的村民陸續到場,據說請的是蘭都有名的鼓王,一男一女打對鼓,因此來的人很多,到后來已經沒有空的椅子了,后面來的人到處找凳子椅子,有的甚至找到二樓打牌的地方去了,只要有人的屁股一離凳,凳子馬上就不見了。
東方在二樓看牌,起身倒了一杯水,回轉身來,椅子不見了蹤影,只好站著。不到八點鐘,底下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急雨般的鼓點,喪鼓開棰了,此謂之暖場,當地叫打開臺。
東方閑著無事,在鼓聲中走下樓來,天井扯的篷里已是黑鴉鴉的人頭,老年人居多,彼此認識的人扯著喉嚨互相打招呼。知客事手里端著一個盤子,盤子里是事先拆好的散煙,一般每隔一段時間逢人裝一支煙,有些不抽煙的女人也接煙,然后送給坐在旁邊的人或是裝在口袋里,帶給抽煙的家人。燈下是繚繞的煙霧和盤旋的飛蛾及小蟲子,男女鼓手年紀都不大,三十多歲,女鼓手頗有幾分姿色。女鼓手先開口:“孝府門前一條街,一對童兒哭哀哀。若問童兒哭什么,哭的亡人一去不回來——”然后是一段很長的拖腔。接著又唱:“十年苦讀天下揚,鼓兒咚咚震動孝堂,引來了賓客來自四方;龍鳳鼓兒早開張,超度亡人升天堂。化仙鶴把神仙當,孝老人家,您這一生勤勞又善良,克勤克儉您治家當。怪只怪那五閻王……”
女鼓手在上面拉腔拖調地唱,下面的人張著嘴聽。東方聽著聽著就想起一個問題:凡聽過的女鼓手的聲音,一律粗聲粗氣,向男聲靠攏。是女人學說書以后聲音變粗的呢,還是擁有粗嗓門的女人才去學說書的?
女鼓手繼續唱道:“勸孝家,要把悲痛暫且放,化悲痛為力量。既然亡人已把這條不歸路上,也不要過于悲傷,這人世間生生死死也正常。……”“俺又再來勸新亡,亡人,您雖然走得這么匆忙,您的兒女為了報答您的養育之恩,喪事辦得好風光,地方上都有影響……”
男鼓手是一個煙鬼,一直煙不離手。輪到他了,果然聲音有點嘶啞。鼓匠們嗑孝子的禮物,辭是一套一套的。男的唱道:
“剛才來的,只怕是知客事的隊長,請把幾包煙在前頭放,還要兩條發財煙放后方。還有這毛巾一起也要拿臺上。這不是俺鼓匠想話講,聽書的父老,聽得多,看過了好多的熱鬧場,兩條發財煙,是好事成雙。”除了事先說好的打書錢之外,這是額外要的禮物。果然,沒過幾分鐘,知客事就拿來了毛巾和兩條煙。
麻校長的爸爸在像框里苦著臉,像框下是一盞油燈,油燈前一個插了三炷香的盆子,孝子們不時拿幾張錢紙胡亂地燒,煙霧繚繞中,像框里的一雙渾濁的眼睛,迷惑地打量著一切。此時此刻,他似乎是這里絕對的主角,可并沒有誰多看他一眼,甚至連裝裝樣子的哭聲也沒有。兒女們希望用一場盛大的喪葬排場,彰顯自己的孝順。
東方也想向關宏銀學習,守一夜,然后送麻老大人上山,無奈蚊子太兇,他又特別招蚊子,胳膊和腿上已經咬了好大幾個包。雙手不住地在胳膊腿上撓,實在熬不下去了,晚上不到十點鐘,他乘坐一同事的摩托車閃人了。
東方一覺睡到中午。肚子有點餓了,他到街上一個小館里,點了一盤肉絲炒辣椒,西紅柿蛋湯,把肚子填飽了,又在菜場買了幾條黃瓜和茄子辣椒,姜蒜醬醋和幾斤面條,回到宿舍里。以前他基本上是飯館里進,酒館里出,呼朋引伴,偶爾到食堂吃飯,和肖曉談朋友時,在興頭上置齊了全套做飯用的工具,還做過幾次飯。
他把寫字桌上堆放的書、紙,酒瓶、水杯等雜七雜八的東西扒拉到一邊,抽出本子和筆,把最近要辦的事寫了下來:一是多去幾次自己掛靠的律師事務所,順便研究一下經濟合同的有關內容;二是約孫圣泉和陳克喜商談煤窯轉讓細節;三是接觸信用社主任;四是鍛煉身體;五是,他放下筆,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又回到桌前,寫下第五點:主動聯系麻校長。他想起涔元透露的信息,又寫下第六點:到龔老爺子家里去一趟。
他洗了昨天換下的臭衣服。當他決定安安靜靜地呆在家里時,他發現,這屋子確實需要好好收拾一下了。
說干就干,他是一個勇于行動的人。他把室內的東西,分成三類:一類是經常用的;二類是基本沒用的;三類是偶爾用到的,他決定把偶爾用到的東西里面,揀幾樣質量好的留下,其余全歸到第二類。
全部自己收拾處理,確實有一定難度。他到校外不遠處一個收破爛的地方,叫了一個收荒的,要他推著三輪車,到自己的宿舍來,告訴他,廢書和紙,按斤兩稱,其它的都送給他,不要錢。收破爛的師傅看著一滿屋子亂七八糟的東西,心里暗暗高興,嘴上卻說,這里面沒有什么值錢的好東西。又好奇地問:“老板,這里真有人住嗎?怎么亂得像個狗窩。”東方也不理他,只把要用的東西歸置在床上,其余的讓他通通清空。
在收荒的人的眼里,幾乎沒有不能賣錢的,他只把疊得整齊的書和本子放在一起稱了稱,其余的散放的書、報刊雜志、紙盒子等,他都胡亂地和酒瓶放在一起,東方也懶得糾正。
收荒的撿了個大便宜,非常高興,不待東方吩咐,把清出來的東西都分類碼放到樓下后,又自覺地把東方宿舍真正賣不了錢的垃圾全都清掃了出去。東方說:“師傅,你先稱過的紙和書我也不要錢了,麻煩你幫我把屋子收拾得不像個狗窩,好嗎?”
收荒的師傅聽了東方的話,越發高興,說:“沒問題,這些東西三輪車一次裝不下,我先運一趟出去,把我屋里的婆娘捎來,她蠻會收收撿撿的。”
沒多長時間,收荒的師傅帶來了他老婆。他老婆穿得干干凈凈的,完全不像一個經營荒貨的老板娘。她果然能干,進門拿起掃帚,先把地掃了一遍,再用拖把拖,嘴也沒閑著,東方很快就知道了她家的情況,兩個孩子,婆婆有點偏心,只顧幺兒;家里種田不虧本就不錯了;應該早點出來的,收荒雖然辛苦,賺頭也不小。經過她一收拾,房間樣子大變,水泥地面干干凈凈,窗玻璃不染灰塵,房間顯得空空蕩蕩。
環顧簡陋空曠而干凈的房間,他滿心歡喜。以前怎么沒想到把房間收拾一下呢?
很快到了晚餐時間,他把黃瓜去皮,斜刀切成幾大塊,放在碗里,灑點鹽和醋,顛簸一下。這層樓住的大都是單身老師,每到假期,只有幾個人住在這里,特別安靜。東方到樓下把花缽里別人種的蔥扯了幾根,洗凈切段,拍了兩瓣蒜,很快一碗香噴噴的面就做成了。他呼呼拉拉地吃完了面條,差點把自己的舌頭咬掉了。他總結了一下今天的晚餐,花錢很少,營養健康,節約時間。
房間干凈,東方也有了心思擺放物什。東西不多,整理起來很輕松。又燒了一壺開水,沏上茶,搬把椅子坐在走廊上,想著以往這個時候,自己不是在牌桌上,就是在酒桌上,烏煙瘴氣,而此時,自己正品著香氣氤氳的佳茗,吹著傍晚掠過樹葉的自然風,真是恍若隔世;他特別享受此時此刻獨處的境況。
子曰和小芳勾肩搭背地上樓了,看見走廊上一個黑黑的人影,兩人嚇得馬上分開。待看清楚是東方,小芳吃了一驚:“東方,黑黢黢的,你也不開燈,嚇死人了。”
東方一臉壞笑,說道:“開燈之后,多蚊子,不涼快。再說,你們倆也需要黑燈瞎火的環境。”
小芳用嫌棄的語氣說:“東方,你的心里好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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