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生兒連心頭肉，兒行千里母擔憂。娘想兒來難扣首，兒想娘來淚雙流。
2012年11月4日上午10時47分，無病無疾的母親因突遭橫禍搶救無效，去了另一個世界，享年58歲。母親離開我們至今已經三個年頭了，整整1200多個白天和黑夜。她臨走時未留下半句叮囑，自從母親去世以后，我只夢見她過一次：那是母親離開我們的第28天的清晨，我夢見我回到了老家，一如往常的走到熟悉的家門口，大聲喊：媽媽，我回來了！媽媽…..話音未落，母親已從堂屋里快步迎出來，她臉上露出高興的笑，只是不說話，我上前緊緊的擁抱住她，清晰地感覺到一股久違的溫暖和寬厚的力量，我正要和她說話時，夢已醒來，手摸臉上，一片淚跡。
這是媽媽走了之后，我第一次也是唯獨的一次夢到她。好想好想好想聽她和我說說話，嘮叨嘮叨、問長問短，可是總夢不見到她。每每想起母親，便不吭聲，看著母親臉帶微笑的一張張照片，我就總能感覺她的音容笑貌還猶在眼前浮現，彷佛母親就在隔壁房間，我一聲呼喚，母親就會應答我，笑盈盈的走將出來。
重陽節快到了。這是母親離開我們之后的第三個重陽節。秋風起，紅葉飛，此刻，你最思念誰？聽到這首歌我就想哭。是的，該輪到我哭了。媽媽，兒子想您了。
重陽是老年人的節日，而于千里愁長的離鄉游子—我來說，重陽更是我對逝去母親的一種緬懷和追思，一份祈愿和祝福。此刻，請容許我以重陽的名義來分享幾段關于母親和我的故事，是為奠念屬于母親的重陽。
三十年前的重陽時節，我剛脫下襁褓開始蹣跚學步、呀呀學語，是母親給了我健康的生命，是她把我帶到這個全新的世界。母親一生操勞，勤儉持家，從小就練就了一手好家務。幼時家貧，父親常年外出打工，母親一人撐起家里的農活并起早貪黑的給我們洗衣做飯，悉心照料我們兄弟兩人讀書成長。此后的數年一直印象深刻難忘的是，我不上學的時候常常喜歡并且賴皮地跟在母親的后面，不管她做飯洗衣服還是下地做農活或者上街走親戚，那時無非是害怕一個人在家，喜歡出門跟著看看跑跑玩玩，還能時不時的要點小零食解解嘴饞。那時我和哥哥，總是我占到的便宜多、得到的照顧多，做的家務少、受的委屈少，媽媽偏愛寵溺我，幾乎從來不讓我吃一丁點虧。小屁孩最在意吃的和玩的，每次遇到吃好吃的，我總是搶了哥哥的，霸蠻的占上雙份，然后，總是媽媽把屬于她自己的那份給了哥哥。媽媽“六七”的時候，我從四川成都趕回江蘇濱海的老家，送母親最后一程。在連貫綿長的老屋里，我走進每個房門，想起我和哥哥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她和父親就是在這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閑暇之余的最快樂的盼頭就是我們打電話回來嘮上幾句，她總不厭其煩、千篇一律的叮囑我，要照顧自己，要按時吃飯，要認真工作，要早點成家……而今，母親已不在了，再也聽不到她只言半語的叮嚀和苦口婆心的絮叨了。我看到房前屋后那幾塊地里母親生前栽種的蔬菜瓜果長勢旺盛繁茂，心里就覺得有些凄涼，一股冷風撲面而來，散落在我跟前的卻是以往無有的冷清，我用力搜尋母親從前的身影，猶是那一聲親切的問候，那一臉溫暖的微笑……母親就像一爐火，是一家之魂，有她更溫暖，無她卻冷清，想起母親在世的日子，回家有依靠，心里多踏實，生活多幸福！
二十年前的重陽節，我12歲，正是和當下一樣天朗氣清，葉黃秋收的時節，那時我在陳濤鄉二層小學上六年級，學校和我家隔得不遠，經過一條三四百米的鄉村機耕道和一座拱形小橋就到。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童年里，我特別貪玩、貪睡、貪吃，仗著頭腦小聰明，不屑于重復抄寫習題，那一天，我沒能按時完成家庭作業，被嚴苛的劉海飛老師責罰并讓同學李成進喊家長來把我帶回去。那時母親剛處于胸膜炎手術康復后期，藥物激素的緣故，身體虛胖的母親在料峭的春寒里，走了近半個小時到學校教室門口的時候，臉頰已經出汗了。她看到被罰站在教室門外的我，一句也沒有批評我，更沒有打我，只是輕聲的問我“冷不冷，為什么不寫作業，是不是做家務耽擱了”。我害羞的低著頭不說話。班上的同學們在課桌下議論紛紛，有的說作業沒完成讓家長來學校好丟臉，有的說劉老師好嚴都不請家長坐下來說話，有的說我母親好胖，有的說媽媽身體不好我還不認真學習……
劉老師對媽媽說，“你們家長怎么帶孩子的，這孩子不聽話，你把孩子領回家去好好教教”。母親站在教室門口，和聲細語的向老師賠禮道歉：“劉老師，對不起您，給您添麻煩了，是我們家長對孩子管教不嚴，才榮同學沒能完成作業，也是因為我身體不好，他自己做飯洗衣服耽誤了功課，今后，一定好好教育督促孩子……”媽媽說了許多好話，劉老師才同意我回家補完作業后可以重新進課堂?；厝サ穆飞?，我跟在媽媽的后面，無比慚愧和害羞，真想找個地洞鉆進去。媽媽回家后沒有訓斥我，只是耐心地告訴我，老師布置的作業再簡單、再會做也要老老實實的完成，多寫一遍，會記住的更牢。中午，平時非常節儉的媽媽特的去村頭的店鋪割了些豬肉給我包了韭菜肉餡餃子。許多年至今，我一直忘記不了那頓餃子的美味和吃餃子的那種沉重的心情。之后，我學習愈發刻苦，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小學畢業考了201分（總分210，含附加10分），超過了班里所有的同村伙伴。如今，再也吃不到媽媽包的餃子、粽子和餅子了，再也吃不到媽媽燒的可口的飯菜了，這些所有的所有，只能在夢中重溫，只能永遠停留在記憶當中了。
十年前的重陽節，我已成為了一名大三的學生，即將步入畢業實習。那個春天并不平靜，校園里既有張國榮逝去的瞬時騷動，也有即將面臨步入社會的迷惘陣痛，還有非典逐步蔓延的未知恐慌。看著校園里的櫻花開了又謝了，眼前背后多起了畢業生們步履匆匆的身影，我也陡感即將面臨走入社會的艱難。整天輾轉于寢室與招聘會之間，早出晚歸，如此往復，多番碰壁，心身俱疲，我有了迷惑和頹落，感覺不到春暖花開，亦無心欣賞校園盎然的春色，跟家里聯系也漸少。直至，母親打來電話找我，她擔心的問這問哪，當得知我面臨的糾結和煩惱時，給我用最樸素的語言講了一個故事，她提起她做飯常用到的三件物料，一根胡蘿卜，一枚雞蛋，一碗玉米糊，把蘿卜放進沸水，一會兒取出來胡蘿卜變軟了；把雞蛋放入沸水里，取出來雞蛋變硬了；把玉米糊倒入鍋中，很快，整鍋水變成了黃色，滿屋子都散發著玉米的清香。母親問我：“你認為你是蘿卜，雞蛋，還是玉米糊？……”同樣是面對沸水：胡蘿卜向困難投降服軟，放棄了個性，終被環境征服；雞蛋變硬了，也被環境改變了，埋沒了個性；惟有玉米糊，很快的融入環境，最終使自己的個性飛揚充盈于整個空間。社會就像個大熔爐，同時又充滿陷阱和不測。有人面對困難，不思進取，屈服于惡劣的環境，最終湮滅了個性；也有人選擇了逃避，他們也許會有暫時的平靜和安逸，卻從不曾施展過個性；但顯然更有一類人，他們不甘平庸，積極努力的適應和融入周圍的環境，堅強地抗爭著困苦，并最終使整個環境因自己的個性而充滿無限的生機和魅力。從這個故事身上，我得到了一些實習之初的獲益，包括我該以一種怎樣的姿態和心態從容走出校園、融入社會。 隨后，我發揮在大學期間擔任過學生會信息部長和校報執行主編的經歷所長，順利的應聘了南京一家文化傳播公司實習編輯的崗位，再后來以優秀畢業生身份推薦入了黨、到四川參加了全國的大學生志愿服務西部計劃，再后來考取了基層民警成了一名讓母親欣慰和驕傲的公職人員。至今，我還念念不忘母親的苦口婆心：“窮人孩子早當家就要吃苦耐勞負責任、人要少占便宜不怕吃虧、受點委屈和誤會也要對得起領導和同事的信任、出門靠朋友多給別人行個方便……”這些教誨我將受用終生。
今年的重陽時分，戶外蓉城的秋色宜人，楓林盡染，我卻無心游走，一個人宅在房間里，認認真真地為千里之外，永駐心中的母親寫一段文字。其實，心里一直不怎么好過，自打到湖南長沙讀大學起就不經常能見到母親，每到過節放假時最迫切的愿望一定是收拾行囊回家！不自覺間，我離開校園到四川來工作生活已經快十個年頭了，期間輾轉了幾個城市，先做社工又當編輯再入警營后到黨委辦，經歷了不同的單位和崗位，逐步地在融入和立足于自己的第二故鄉，有了還算穩定的職業和暫居的住所，不止一次想到將老人接過來，總想等條件再好一點，可子欲養而親不待，母親臨走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盼望我早點成家生子，這都成了最無法彌補的遺憾。每每想起有母親在世的時候，守著那個家，無論做什么事情，還是多長時間，心頭總覺得很踏實、很舒心，也很放心。如今，每到夜幕落下，或處在閑靜的時間里，不自覺地就要想到老家，想到失去母親后的父親，特別是父親的勞動、父親的生活、父親的孤獨、父親對母親的深情懷念……沒有母親打理的家，卻是零零亂亂。父親最大的習慣，就是不愛動鍋鏟，不愛泡茶煮飯，有母親在世在家，他從來沒有煮過飯，很多時候他更習慣下地干農活，至于煮飯刷碗，洗衣掃地等家務活，全是母親打理……春來秋往，夏盡冬消，再苦再累，母親就是默默無聞，一直操持著這個家。現在，我理解父親的心情與苦衷，他一個人在家里，來去單行，少人照管。“百年難修夫妻情、少是夫妻老是伴”，父母一生互敬互愛，相敬如賓。母親去世，對父親來說，是個突如其來的重大打擊，一個人的日子里，多是用煙解愁……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曾經挺過不少高山峻嶺，無論遇著天大的事情，地大的困難，都十分堅強，也從來沒有流過眼淚，可是母親走后，父親總是傷心難止，我也曾數次有念頭將工作調回老家去和父親近一些好方便照顧他，可跨省調動沒有背景、沒有關系談何容易，除非放棄這里打拼的一切，可那樣又是父親不愿看到的。我們兄弟不止一次做過父親的思想工作，希望他丟掉農村的地，跟哥哥進城到南京……可是，父親不肯，還要留在老家，我知道他的心情，有感于母親一生與其相伴相守，含辛茹苦供養孩兒成人成材，他始終放不下母親，覺得對母親有一份愧欠，他還要在老家守著母親，守著母親的墳塋，繼續那份夫妻情感的虔誠。父親的傷心，引我對母親深情的懷念，酸楚心頭，移轉視線，側眼而去，只見梅花悠然，春風興嘆，默寫獨白：“母親??！勤勞一生，節儉一生，厚德恩澤，幽香自放，情深如海，相與家人，無?？上?，寒歲落幕，黃土附靈，草地安歇！”
我親愛的母親，您走以后，我們就像沒有依靠的藤蘿，找不到回家的溫暖，沒有你撐起的家，多是空蕩與冷靜，更有生活的黯淡……我深深地知道，在這個家里，沒有您真的不行，可是……
媽媽，千聲萬聲呼喚您，千聲萬聲喚不回。每每想到自己是個沒娘親的孩子，我的心中有無數的痛楚，看著別人與父母子女過時過節，一家人其樂融融，盡情享受天倫，思念之情無與言表。愿母親在天堂快樂無憂！您是我們的無盡思念!我們永遠愛您！
懷思游夜，燈下走筆。在這個平常又特殊的日子里，僅以此文懷念我最最親愛的母親——沈素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