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的話
讀到這本《貓城七日》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在網上找阿爾泰李娟的電子書資源時找到了這本書,以為也是本關于生活的散文。沒想到讀的時候,才發現是虛構的小說,當時,還狠佩服李娟既能寫得散文,也能寫了小說。
可是讀到一半的時候發現,不太對勁。小說的文風和之前看的《走夜路請放聲歌唱》完全不一樣,小說里描寫的景物、植物和阿爾泰也完全兩個風格。這才意識到應該是出錯了。上網一查果不其然,這位李娟是浙江的一位大學老師。可惜,資料少之又少。
《貓城七日》確實是本非常不錯的小說,從中可以讀出很多現實。或者說,這就是把現實編進了小說。
貓城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只有一條路通向外界,與外界溝通的地方是個小鎮,叫八三鎮。貓城的人們也試圖開鑿隧道以通外界,可惜,每次都在還差一百米就能鑿通的時候,出了事故。貓城的人認為這是天意。
小說的主人公名叫石明亮,出生在貓城,七八歲時跟著辛老頭離開了。這次是三十年后重返故鄉,要送回辛老頭的骨灰。
故事就是從石明亮回到貓城開始的。
迷霧:小說開始的懸念
石明亮剛到貓城的時候,發現這三十年貓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建了城墻,變成了一個旅游城市。他沿著城墻走的時候,遇到了一團迷霧,這團迷霧如影隨形,一直跟著他。
跟隨石明亮的那團迷霧,籠罩著石明亮,也籠罩著讀者,充滿了未知、迷惑,甚至有一點點茫然。然而,就如同石明亮的做法——勇敢地走下去,讀者也只能勇敢地讀下去,才能抽絲剝繭般的從迷霧中出來,清楚地看到這三十年貓城的來龍去脈。
作者一開始就設置一團這樣的迷霧,看來不單單是讓石明亮心生警覺,也不單單是設置懸念讓讀者好奇讀下去,更像是一個置身于外的機關設置者,她在通過迷霧挑選她的讀者。只有耐心地、勇敢地讀下去的人,才能正真地走進貓城。
政治寓言:新權貴誕生史
石明亮回到貓城以后,發現生活在這里的人仿佛洗腦一般,失去了獨立意識,只是茫然地、盲目地追隨著某種說法,某種生活節奏,某些人。石明亮的印象里,三十年前的貓城雖然日子清苦,但人們不至于像現在這般不清醒。這句主旨,仿佛是暗號,是指示,想想這三十年的現實,何嘗不是從一種不清醒過渡到另一種不清醒!
正是這種不清醒,或者說不愿清醒,才造就了貓城的改天換日。
三十年前的貓城,城北城南界限分明,財富、地位也分明。三十年后的貓城再無南北,然而財富、權勢似乎更集中。三十年前的權勢是名門望族,是門閥;三十年后的權勢則是新權貴,是集團。
貓城富貴權勢的變換確實是一場陰謀,老辜為代表的“New Money”們投毒,假造瘟疫,然后放出流言,嫁禍老權勢的威望者,煽起普通人的無名怒火與激情,沖擊原有秩序格局。瘟疫殺死了老權貴們,怒火殺死了試圖尋找真相的追索者,他們即使不死,也成了陰謀的背鍋者。然后,“New Money”們再以救世主的面貌出現,遏制了瘟疫,挽救了生命,贏得了聲望,贏得了財富,贏得了民心,當然成為新秩序的掌舵者。
人們,普通的人們,不過是權勢轉移的工具。
一場變革就此完成。手段不可謂不高明。然而,翻遍史書才發現,歷代莫不如是。太陽之下并無新意,但愈是常見,愈是有用,屢用屢成,屢成屢用。密密麻麻的三千七百年歷史就是這樣寫就的,一輪又一輪的循環,看夠了也麻木了。
雖然,在小說中,辛老頭帶走了石明亮,造就了一個良善;在結尾,石明亮又帶走了圓圓,留下了看似溫暖光明的結尾,但是一個完全封閉了的貓城(八三鎮毀于泥石流),又會有什么變化?
所以,當圓圓長大真又回到貓城,和石明亮這次回歸又能有什么不同?!既改變不了現狀,也喚不醒誰。不過是一代人又一代人的輪回罷了。
普羅眾生:庸人之惡
貓城與外界的聯系只有八三鎮一條路徑,這讓貓城有點像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可是貓城里的人并不是如桃花源里“黃發垂髫,怡然自得”,反而在這放小天地,匯聚了世間所有的眾生相:有良善當然有邪惡,有愛心當然有惡毒,有富貴自然就有貧窮。或許還正是因為與外界的斷絕,讓貓城沒有了進化的動力,反而變成了陰謀場。
真正的陰謀家殺人從來不用自己動手,挑動普通大眾的情緒就可以。小說中,德高望重的醫院鄭院長被迫隱姓埋名生活在草寨中,善良的蘇醫生死在了不知何人出手的板磚之下。而這一切都是由大眾們來完成的。挑動他們的不過是一句謠言,和蘇醫生的美貌。
生活在平常里的大眾們,談論著家長里短,憑著自己的好惡給人、給事定了性質,然后就蜚短流長,然后傳遍整座城市。在這一過程中,大眾們不覺得冒犯了誰,不覺得傷害了誰,更不覺得自己冤枉了誰。人們,只是冷嘲熱諷,幸災樂禍而已。
如是,自然就成了陰謀家手中的刀,更甚至,自愿地成為刀,配合著演出。寫到這里,腦海里《讓子彈飛》中的鵝城民眾搶奪黃老爺家的那一幕就不斷地翻騰。貓城中的人也就是鵝城里的人,其實也就是你我他。
旁觀者:克制也是奔放
寫了這么多,不管明喻暗喻,都是我自己的閱讀感受,所有的結論也是我的閱讀結論。在書中,從來沒有這么明確的立場。
作者用筆及其冷靜,也極其克制,僅僅是不緊不慢地寫出石明亮在貓城七天的所聽所見,就好像一個冷眼旁觀者,任由故事發展,極少評論,更沒有定論,沒有對老辜“New Money”們的譴責,也沒有對石千斤們的“哀其怒其”,也沒有對鄭、蘇良善的表揚。
但是,不表態有時候也是一種態度。把一切都寫出來任由人去感受,其實就是作者的態度。讀過小說,你當然會憤恨老辜的作為,當然會為鄭院長、蘇醫生的好意感動,也當然會對普通大眾們的渾噩生出憐憫同情。如是,作者的目的其實就已經達到了。
高明的作者當然不在告訴你道理幾何,而是引導你去自己思考,得出道理。
這就是一部好小說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