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日,在陽光下晾干頭發(fā),隨手挽了起來,斜斜的插上一根釵子。低眉的瞬間,想起母親似乎曾經(jīng)也有比我還要長還要黑的發(fā)呢。她的發(fā)長至腰際,編成了精細而溫婉的辮子,直直的垂了下去。
? ? 年輕的時候,她很瘦,穿白色裙,加上長長的辮子,更加顯得伶仃。她那樣瘦弱,竟能背著我走了那么多路, 竟能將我安然養(yǎng)大,真像是奇跡。
? ? 我甚是喜歡躺在她的膝頭,讓她慢慢地撫摸我的發(fā),哄我入睡。想起有一次,她去趕集回來,故作神秘的從包里掏出一個盒子,她說這是我給你的禮物。我迫不及待地打開,里面躺著地是一根細長的項鏈。我高興地不得了,走到哪里都帶著,特得意地炫耀。后來我也得到過很多的小飾品,項鏈、戒指、手鏈、發(fā)卡,可我都并不是很在意,大多數(shù)都被我弄丟了,甚至還把一根很漂亮的珍珠項鏈拆了當彈珠玩。后來的小玩意都很精致和漂亮,卻再也沒有當時收到她給我項鏈時的那種興奮。我記得,她看見我戴上的眼神,溫柔地要滴出水來——我并不是一個容易經(jīng)常高興的小孩。
? ? 她的豐功偉績,我不想去說,明眼人都看在眼里的事,也不必去說。我想說的, 只是我的母親。
? ? 似是她從來都沒有不放心我,所以我去哪里她都說你自己拿主意;也似乎從來都不放心我,每次回去都對我不停的嘮叨。
? 小學的時候,她告訴我注意安全;初中的時候,囑咐我好好學習;高中的時候,擔心我早戀影響學業(yè);大學的時候,她頗有遠見的說你別找外地的對象。可是,現(xiàn)在,她說,你別老吃辣,容易上火。
? ? 畢業(yè)回來,我很少回家,似乎控制在一個月一次,甚至更久。電話也不常打,我不知道說什么,而她又怕我忙,很少聯(lián)系我。有時候,她也會感慨,說就算念高中的時候,你也會一星期給我一個電話,現(xiàn)在你怎么比那時候還忙?我忙嗎?似乎也沒有。和朋友一起吃飯逛街算忙嗎?坐在電腦跟前看無聊的港劇算忙嗎?躺在床上玩游戲看電子書算忙嗎?
? ? 我沒有回人電話的習慣,所以她給我打過電話我沒接,就不會再回,她卻會再打。可是若換了我給他打電話沒接,她必定給我打回來,唯恐我打電話有什么重要的事。其實哪有什么重要的事,可她偏不放心。
? ? 一次在家刷碗,一個不小心沒拿住全掉在地上摔碎了。一陣噼里啪啦,碗無完碗。給她電話說出事了,她緊張地問我怎么了,那語氣像極了怕是噩耗想問不敢聽。我說我把碗摔了,從小到大,我都沒摔過碗,這次居然一下子摔碎了四個。她在電話那頭淡定地說:“恩,那是因為你從小到大很少刷碗所以才沒摔過。”碗都是她刷的,哪里需要我動手呢。
? 也不是不吵架的,吵的兇的時候,我恨不得再也不回家。也不給她電話。只是若無其事過自己的日子,然后過不了幾天,她就會主動給我電話,也不提上次的事,就問一些生活瑣事,就這樣過去了。她知我性格倔強,是個不肯輕易回轉(zhuǎn)的人,所以每每都是低下頭來哄我,就像當年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那樣。
? ? 她是個極妥帖的人,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條。我自己的東西,總也不在意,丟過手機丟過錢包丟過鑰匙,卻惟獨不肯丟下自己寫下的文字。她似乎深知我這一點執(zhí)念,總是將我的文字小心的收好。? 她也抱怨,說你留著這些破爛玩意干什么。我不說話,她搖搖頭就走了,可每次我翻看完都忘了收好,都要靠她為我安放妥當。
? ? 漸漸長大,她越發(fā)的不怎么管我。高中的時候,很少去學校看我。大學實習,我一個人拿著行李輾轉(zhuǎn)回到膠州,她也不曾去接我。似乎是有意識地在逼我成長,不依靠她。于是,我真的到了現(xiàn)在這樣子,很少去談論自己的事。我的淡漠,是不是也是因為這些原因呢?凡是我決定的,她都不會去勉強我。可是真的等我長大,不依靠她的時候,她也開始惶恐。那次回去,她一直希望我在家多住幾天,但我似乎被這邊的一些人和事牽絆著,一直不答應。直到回來的前一天,她出去回家我已經(jīng)快睡著了,迷迷糊糊地聽見她問:“劉蕓,你明天別走了吧。”我心煩意亂又不想看她失望的眼神,在被窩里胡亂點點頭說:“恩恩,不走了不走了。”她似乎吁了一口氣,關上門出去了,然后我隱隱約約聽到她跟老爸說:“蕓蕓不走了,就在家再待幾天。”可是,我夜里卻失了眠,輾轉(zhuǎn)想了很多事,第二天清早就起來穿衣。她聽見動靜,走了進來。看到我在穿衣服,連詫異都沒有就直接幫我收拾東西,似乎我一直都決定回來一樣,似乎我從沒有跟她說過自己要留下一樣。終究過意不去,我小心地解釋道:“我怕自己那邊有事,來不及安排。”她點點頭,手里幫忙收拾著說:“你是不是昨天晚上考慮了一晚上?”我詫異地叫道:“啊?你怎么知道?”她瞥了我一眼:“我還不知道你,一有什么事就開始糾結。”頓了一下她又說:“否則你才起不了這么早呢。”我不禁呆愣了,不知道說什么好。她催我:“快洗臉刷牙,馬上就要走了。”她懂我,雖不舍卻也不強留,只是怕我為難。
? ? ? 回來第二天,大上午給我電話問我在干嗎?我說剛起床看日出呢,昨天做了茶葉蛋。她詫異大于驚喜:“你怎么會做?”我答得理所當然:“跟百度學得啊。”她半是欣慰半是失落的說:“你什么都會了。”她終歸把我培養(yǎng)的會做飯洗衣服做家務,能夠應付奇形怪狀的人和稀奇古怪的事,但是,卻越來越不需要她了。我再也不會像很久以前那樣,要她陪在我身邊,哪怕只是跟我說說話就好。長大,是令她欣慰的事,卻也是令她沮喪的事情呢——那么,我是不是已經(jīng)不需要她了?
? ? 回家她問我,想吃什么,缺不缺錢,天冷給你做床被子吧……從以前的對她有所求漸漸地變成了無所謂,不要,沒事這樣的話。我跟她說,不要擔心我,我很好,一切都順利。她點頭,把擔憂都咽回肚子去。
? 后來交了男朋友,漸漸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和波波在一起的那么長時間,她反復確認一件事——他對你好不好?我說好。她便含了溫和地笑。將我交付給別人,她總是不放心的。
? 結婚的時候,正趕上姥爺去世。按我們這里的風俗她是不能出現(xiàn)在我婚禮現(xiàn)場的。我穿著大紅的和服,和波波站在一起,譜寫一曲天長地久地歡曲。而她沒有出現(xiàn)。我雖是不在意,但她不敢讓我有一點不好,不能完全不在意。后來我問妹妹,媽媽有沒有哭。她說沒有,她笑的很開心,然后放了一張她在洗碗說笑的照片給我。我說恩,沒有送別就沒有離別。
? ?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母親都會有這樣的痛,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眼睜睜地看著她變得獨立,她卻再也不能回到你的懷里跟你撒嬌使壞。可是,時光就是這樣,容不得你不妥協(xié)。
? ? 恍恍惚惚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年。她把耳朵貼在我的心房,等我醒來擔憂地問我:“你的心怎么跳的這么快?”可是很久以后,她再也沒有機會聽一聽的心跳是不是還那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