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后悔的時候，發出消息已經超過2分鐘了。

“可能這就是天意吧?！毙烈煌磉@么安慰自己。但她等了很久，都沒有得到回復。只能一遍一遍的刷新手機，連洗澡的時候都把手機放在衛生間，盯著屏幕，期待著它能彈出消息。

她把一切雜事都做完了，躺在床上，心煩意亂。都沒在怕手機輻射的，專門調了振動模式放在枕頭下面，整夜都睡得不安穩，醒來看了好幾次手機，沒消息。到天亮時，才沉沉地睡去。其實挺想打電話的，但忍住了，她心里想著，這一定算得上一個考驗吧。思考的越久，越顯得慎重，一定是這樣吧。

多奇怪，當一件事不確定時，人們總懷著有好轉的期待，告訴自己再努力堅持一下吧，會成功的。

可很多事情不是在一開始都標好了價格嗎？面對選擇的猶豫注定著失敗的可能。

醒來的時候接近中午。平常周末，辛一晚都起得很晚，刷牙洗臉后直接早飯中飯一起吃。這一點被林姝說過很多次，但辛爸在一旁一直說好話，“孩子好不容易放假，多睡會兒補補覺。”于是，放假就能多睡會兒這件事被默許了，因此在這之前都沒人來喊辛一晚起床。

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機，辛一晚看到未讀消息的紅點點時緊張到心都要跳出來了。

看到內容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心突然被掏出去了，抽抽地疼，嗓子里像是卡住了異物，變得很硬，一股氣流沖著鼻腔涌出，空氣里有股變質發霉的酸臭味。

手機上接收時間顯示的是七點，葉影是個作息很規律的人，高中時，每次辛一晚趕著早讀鈴聲前沖進班時，都會看到葉影端坐著背英語單詞。

其實葉影回的消息很簡單，一點多余的解釋都沒有。

他說：辛一晚，你整天就只能想這些事？

辛一晚眼睛酸酸的，剛睡醒時頭還有點暈，打了一個噴嚏，就哭了出來。

她是一個很少哭的人，做事情理性，喜歡可控因素，遇到葉影后的改變算是例外。

女孩不愛哭不能算好事。記得高中的時候，為了讓大家積累作文素材，語文老師每年必給他們放感動中國，其中的人物故事隨手拈來就是一個議論文萬能論據，能達到一個考場的語文試卷能撞例好幾個的程度。

感動中國的時長大約一個半小時，播完一個夜自習就沒了。在枯燥的高中時代，聽說要看視頻，無論內容是什么，都是讓人高興的。一等到語文老師走出班門，辛一晚拿出一堆小零食擺在桌子上，和林奇一起吃。往往章敢都會搶走一半，然后進貢上其他的食物?？匆曨l時燈都是關的，拉上窗簾黑漆漆的，所以邊看邊吃東西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慣例。

那一屆的感動中國做的挺走心，氣氛渲染的十分完美?？吹綉已虏伤幗忝玫墓适?，班上的女生都哭了，雖然理科班女生不多，但哭起來抽泣聲還是挺慘的，林奇原本就是一個很愛哭的人，平時物理題做不出來時就能被氣哭，這下更夸張了，“嗚嗚嗚，太可憐了，兩個人采這么多藥草才能賣幾毛錢，還要照顧外婆。嗚嗚嗚，她們那么懂事堅強，我卻還坐在這里吃零食...”辛一晚理解不了這兩件事有什么必然聯系，世上尚有不能果腹者并不能代表自己不能豐食吧。林奇不吃，辛一晚也放下了零食，努力安慰林奇，“別哭了，其實她們還有外婆呢，多有愛啊。”林奇哭得更兇了，還埋怨說，“你不懂。”

其實辛一晚心里也很難過，但她沒哭。平時磕到碰到，刀劃破了手指時，她都沒哭過。她總覺得，自己得做一個酷酷的女孩，做一個能保護別人女孩。

酷女孩也想哭，但酷女孩不能哭。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辛一晚也不知道是怎么學來的。

那時候，辛一晚還被前面的女孩嘲諷，“辛一晚，你怎么這么冷漠。”她只能撇撇嘴，很用力的回應：“我堅強?！?/p>

辛一晚不記得上次哭是什么時候了，但這次她是真哭了，哭到停不下來。

這里太安寧了，當她哭的時候，不會有人嘲笑她。這是場肆虐又很有安全感的哭泣。

哭這個動作具有連續性，有時候腦子里想要停止時，眼淚還是會止不住的流，等到眼睛干的時候，呼吸還是不均勻的。

辛爸看到辛一晚這副模樣時，慌了神。林姝先反應過來，拿來熱毛巾，坐在床邊給辛一晚擦臉。“小晚，怎么了？誰欺負你了這是？”辛一晚很想撒嬌，但抽泣著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辛爸倒來一杯溫水，拿來一根吸管，遞給辛一晚?！靶⊥?，先喝點兒水。”哭久了，辛一晚確實有點口干舌燥，但還是只抿了幾口，心情平復了許多。

“沒事小晚，爸媽都在這兒呢?！?/p>

聽到辛爸這句話，辛一晚鼻子一酸，眼淚又流下來了。

“爸，都怪你。你要是不說葉影，我就不會那么著急，葉影也不會…都怪你…”她太委屈了，那些強撐的樂觀全都潰敗，很困很想睡一個長長的覺。她知道不能怪爸爸，但此刻只想找到一個發泄對象。

辛爸又氣又心疼，心疼自己的女兒難過成這個樣子，也氣女兒為了別人難過成這樣。他和林姝很疼一晚，從沒讓她受過什么委屈，辛一晚很懂事，被捧到手心里養到大卻從沒恃寵而驕，親戚里她不算小輩里年紀大的姐姐，但總是扮演著照顧別人的角色。辛爸和林姝最希望的是女兒能快樂地成長，沒給她過大的壓力。可一晚自制力強，做事雖談不上盡善盡美，但從沒讓他倆操心。

辛爸也想過女兒有一天會長大，會找到一個愛他的男人來代替他的位置，但他決不允許是現在這個樣子。

“好，爸爸錯了。怪爸爸?！?/p>

“小晚啊，你這么優秀，爸媽疼都來不及，干嘛非去受這份委屈啊?！?/p>

“小晚，你畢業了就回家，爸媽養你?！?/p>

辛一晚的情緒穩定些了。擦著鼻涕還嘴，“那怎么行，我還要掙好多好多錢養你們呢?！毙涟诌@才笑了笑，“好好好，我女兒就是懂事?！?/p>

“可是爸，怎么辦啊，我還是喜歡他?！?/p>

這一句一說出口，心又開始發緊。

“沒事兒，小晚，爸爸當初追你媽媽時，你姥姥姥爺還有你媽媽可都不同意，但你看，爸爸還是成功了。現在爸媽都支持你，你也就差一個小阻礙了嘛?！毙烈煌肀话职诌@蹩腳的安慰逗笑了，“瞎說什么呢，又不是葉影爸媽同意。”

在家鬧完這么一出，辛一晚覺得如果還要死要活的樣子，太丟人了。打起精神來，一切順其自然。

辛一晚自認了解葉影說話的風格，他那句疑問句就是肯定句的語氣，說明白了就是拒絕。她不敢再多說話，太不討喜。索性關了手機，窩在沙發里看了一下午電視劇。

春節前的日子很悠閑，除了幫林姝做點家務，辛一晚靠著電影，小說打發時光。以前高中關系不錯的幾個男生，時不時約在一起，順道喊辛一晚一起出來玩，但大部分時間他們都是約打游戲，辛一晚沒興趣，全拒絕了。

她每天早上和睡覺前必做的一件事是刷新葉影的朋友圈和微博，就是沒見更新，為數不多的幾條消息還是很久之前的圖文轉發。倒是章敢，一條一條的刷屏，什么隊友太坑啊又輸球啊今天鍛煉多久啊，芝麻點大的事都要發出來，每條下面還都有曾婉婉的點贊。

如果再不出門的話，辛一晚覺得自己真的會發霉。好在林姝借由買新衣服帶她逛街。

林姝是個很挑剔的人，辛一晚試了一套又一套，興奮感都要沒了。這時林姝拿來一套黑色的繡花絲絨裙，刺繡很精致，下身的設計有點類似傘裙，蓬蓬的，優雅又不失活潑。

辛一晚沒穿過這種風格的衣服，但這材質摸起來十分舒服，她也有點心動，乖乖去換上。林姝確實有眼光，辛一晚個子高，黑色又顯瘦，穿上去整個氣質都變了。聽到店里老板一個勁的夸自己有氣質，辛一晚樂得要飄起來了。林姝付了錢，又帶著辛一晚買了一雙簡單款的短靴，順道修剪了頭發。

置辦完東西到家已經是傍晚了。辛爸下班溫了粥在電飯煲里，辛一晚一到家就沖到臥室，大喊：“爸，等著我穿新衣服給你看！”林姝笑了笑，“多大了，怎么還和小孩子似的?！?/p>

換完衣服，辛一晚還在鏡子前欣賞了好一會兒，在心里默默夸自己：你還是挺好看的嘛。等到辛爸看到辛一晚時，更是停不下來的夸，“小晚長成大姑娘了啊，和你媽媽年輕時一個樣子，水靈靈的。”辛一晚屬于耐看型的，乍一看不算漂亮，但越看越覺得有靈氣。

不過辛爸是例來覺得自家女兒最美，以前在校門口接辛一晚時，他最愛說，“瞅了一圈才看見一個漂亮女孩，近看原來是我女兒啊！”

晃眼間春節就到了，除了對新一年的期待，辛一晚也學會感嘆歲月催人老。

章敢約辛一晚出門放煙火，她開窗試了一下室外的溫度，趕緊縮了回來，打死也不出去。章敢不甘心，問辛一晚年后要不要參加同學聚會，辛一晚覺得是得見下老同學維持下情誼，最重要的是還能見到葉影，一口答應下來。

借著這個好機會，她決定打破和葉影的僵局，準備發條祝福短信給葉影，想顯得自己特殊一點，還特意搜了很多模板，發現太俗了，思來想去，最終發了一句最簡單的：葉影，新年快樂。葉影很快回了消息，“你也是，新年快樂。”

這算是和解了吧，辛一晚的心情變得舒暢起來。

年后的日子都在走親戚，辛一晚覺得自己每天海吃海喝，胖了有10斤。

章敢忙著組織同學聚會，大部分同學都爽快應約，小部分猶豫的被章敢纏的也松了口。只剩下些在外地趕不回來的參加不了。章敢對自己的組織能力基本上是滿意的，除了葉影這個特殊情況。

葉影說要上法語課，時間空不出來，也不想請假。之后不管章敢說什么，一律很客氣的回應，“你們要玩得開心?！闭赂矣X得這都是屁話，又反駁不了，但這股氣就是咽不下去。他去套李老頭兒的話，騙來了葉影的家庭住址，準備登門造訪一番。

葉影家的小區很清凈，下了公交，走了很長一段路才到，路兩邊種滿了英國梧桐。

是個很美的女人開的門，眉目間和葉影很像，章敢覺得那是股讓人疏離的氣場。這女人不算年輕，但保養的很好，眼角只有些許細紋，章敢盯著她看了半天，她皺眉，沒帶好氣的說，“你是誰？有什么事嗎？”章敢這次反應過來，“阿姨好，我是葉影的同學章敢，我想找葉影去參加10號的同學聚會。”“他在培訓班，沒時間去?！闭f完，這女人就轉身帶上了門。

章敢愣了半天，恨不得踹門。踢了幾腳路邊的小石塊，邊走邊罵。“這他媽的都是些什么人??！”他轉念想了想，要是這女人當了辛一晚的婆婆，她不被欺負才怪，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氣還沒消完，偏偏收到曾婉婉的消息，“章敢！我來找你玩啦！快來高鐵站接我一下唄?！闭赂乙婚_始以為她是在開玩笑，曾婉婉急得給他發定位，他這才打了個車趕過去。

原本還有點生氣，但當他看著曾婉婉大包小包靠在墻邊的狼狽模樣，突然覺得有點可愛。

曾婉婉低頭玩消消樂，抬頭扭脖子時正好看見他，興奮地蹦跶過來。

“學長！好久不見！好想你呀！”

章敢用手指著后方，意思是她忘了行李，信步走過去。

“你怎么不提前打聲招呼？”

“給你驚喜啊。”

“給家人報平安了嗎？”

“剛發短信啦?！?/p>

“酒店訂好了嗎？”

“都弄好了哦！”

“吃飯了嗎？”

“沒有，好餓?！?/p>

章敢帶著曾婉婉在車站附近的快餐店簡單解決了晚飯，又按照地址把她送回酒店。臨走前，曾婉婉抓住他問：“章敢，你明天能帶我玩嗎？”章敢立馬回絕，“不行，明天高中班級聚會，你都不認識。”

一聽到聚會，曾婉婉更興奮了，“沒事，我很好相處的，我一定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你就帶我去嘛？不然我一個人也太無聊了?！边@架勢，章敢要是不答應就脫不了身，只好應了她。

同學聚會的前3天開始，辛一晚就開始“節食”了，只吃蔬菜，油膩的湯水一點不沾。還特意定了鬧鐘，每天早上六點起床晨跑，幸好只有3天，再多一天她就要繳械了。這些事的指向性很明確：減肥。

同學聚會前，女生們最花心思的就是怎么自然隨意的打造出眾的效果。那時候是那么年輕，稍微打扮下就怕太刻意，甚至要努力營造出“哎呀我起晚了，就隨意收拾一下就出門了”的假象。

辛一晚來的時間剛剛好，但大部分同學已經到了，圍繞著大圓桌嗑瓜子聊天。

她進門的時候，哄鬧的大廳瞬時安靜了，大家都朝她看過來，她有點害羞，不自然的扯衣角。

還是曾婉婉最先招呼起來，“辛一晚，你好美！”她這一咋呼，很多男生開始起哄，“是是是，上了大學果然不一樣啊…”

章敢瞪了一眼曾婉婉，又跳到辛一晚面前，“辛一晚，快來！我給你留了個座位。”辛一晚實在不想坐在章敢旁邊，但好像也沒有其他位置了。

她皺了皺眉，想到一個問題，輕聲問:“葉影呢？葉影坐哪里？”章敢本就對他不滿意，辛一晚這一提他更生氣，“請不起，他不來。”辛一晚懵了，太喪氣了，她沒忍住“啊”一聲嘆了口氣。

這些動作，章敢都看在眼里，曾婉婉也看在了眼里。

這頓飯吃得挺喪氣的，辛一晚比以前的同學低一個年級，大學里的那些事明顯討論的不一樣，大家感慨高中時光時，也是那些被說爛的梗。

曾婉婉倒是對他們那段高中時光很感興趣，每次應和的都很給面子。男生們都起哄，“章敢，你的小女朋友很可愛嘛?！痹裢窨凑赂液谥?，忙笑著解釋，“沒啦，我只是章敢學長的學妹。”

晚飯過后，最經典的組合莫過于唱歌。辛一晚覺得太沒意思，扯了一個理由就要走。

章敢拉住她，“我組織很久了，你能不能多呆一會?！笨伤敃r心里裝滿了葉影沒來的落寞，哪會注意到章敢的情緒，“不了，有點累，我先回去了。”

章敢松手，拖著身子跟著大部隊去KTV。歌沒唱一首，酒倒喝了不少，到最后迷迷糊糊失了意識。

曾婉婉力證自己力氣大，能把章敢安全送到家。那群男生壞笑，“學妹，你加油哦?！逼鋵?，她哪兒拖得動章敢啊，上車前是兩個男生把章敢架上車的，到他家小區時，是曾婉婉加錢讓出租車司機把章敢扶到門口的。

她敲門，開門的是章敢的媽媽，一看這副模樣，趕緊叫了他爸，把章敢扶到房間躺下。

這會兒，三個人坐在客廳。章媽又是水果又是堅果又是果汁的招待著曾婉婉，章媽一忙，曾婉婉也湊上去，端茶倒水的，一點都不見外。

好不容易兩個人消停下來了，曾婉婉這才有機會介紹自己，“叔叔阿姨好，我是章敢的大學學妹，我叫曾婉婉。”章爸聽完，樂得不行，“哎呀，不是兒媳婦？”章媽朝章爸使眼色，又拉過曾婉婉的手，“婉婉啊，沒事。我和你叔叔很好相處的，不用怕，就當在自己家?！?/p>

章爸章媽確實很熱情，曾婉婉感到很親切，本來還有點見未來公公婆婆的緊張，這下看來，她很招這二位喜歡。腦子里不由地生起小心思，“叔叔阿姨，我確實喜歡章敢?！?/p>

這話一說，三個人迅速達成共識似的，聊得更起勁。最后，章爸章媽成功以時間太晚回酒店不安全為由，讓曾婉婉留宿。

章敢宿醉后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肚子里餓得慌。滿臉倦容地起身洗了把臉。到客廳找食物時，著實一驚。

“章敢，中午好啊！”曾婉婉坐在飯桌前招手。

飯桌上氣氛不太對，曾婉婉機靈，也最會看人眼色。意識到章敢情緒不對，說自己要感覺去酒店拿東西，就要離開。章爸章媽留不住，讓章敢趕緊送送婉婉。章敢這一路沒給好臉色，曾婉婉也不吭聲。

末了，章敢低聲說一句，“曾婉婉，你想干嘛？我說過我不喜歡你吧?！?/p>

章敢這句話醞釀了一路，說實話，曾婉婉不算討厭，雖看起來像個小孩子，但沒麻煩過章敢，一時興起做的那些事情，她都能自己安排妥當，最后才會喊上章敢，說“哎你看我都準備好了，你也一起來吧，學長?！彼?，他怕自己的話說得太狠，又不想繼續這樣，像是在背叛辛一晚。

曾婉婉仰起頭，眼神倒是很堅定，那樣子很像劉胡蘭。她說，“章敢，你喜歡辛一晚吧。”

他像是被窺見了秘密，那一刻突然有點不知所措，隨即又很懶散的答，“那又怎樣?！?/p>

“不怎么樣?？赡阏娴南矚g辛一晚嗎？”

“你真的分得清對辛一晚的情感嗎？”

“我覺得你不能算喜歡她，喜歡她的話怎么會那么心甘情愿把她讓給別人?！?/p>

“你該不會覺得自己是愛得偉大吧，別騙自己了，章敢，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配不上辛一晚啊?！?/p>

“我只看得到你的自卑與猶豫。因為你自己都弄不懂自己。你想要保護她，你想要擁抱她，可是你能想象到自己去親吻她嗎?！?/p>

“你的喜歡就止步于此了。如果葉影對她很好，你是不是就安心了。”

“因為你看不慣葉影這個樣子，你心疼辛一晚，怕她受傷害，就以為自己很喜歡她?？墒?，章敢，每個人學會愛的時候都會受傷害的?！?/p>

章敢停住了腳步。他無法道得清自己內心的復雜，他沒力氣去想。似水的月光下，他看著一臉英勇就義相的曾婉婉，覺得她很像女俠。

開學近一周，辛一晚都沒有擺脫掉假期綜合癥，八點的課，整個人都是昏沉沉的。半年的新鮮感過去，辛一晚覺得大學生活一點也不有趣。生活還是千篇一律，日光底下無新事。直到曾婉婉來攪和她這潭死水。

“辛一晚，我和章敢學長在一起啦?。?！”

辛一晚是在食堂吃飯時刷出這條消息的，差點嗆到自己。又感到很欣慰，無論怎樣，這算是她回北京這么幾天，最值得高興的事了。曾婉婉擴散消息的能力讓人瞠目，不一會兒，辛一晚刷朋友圈時就是鋪天蓋地的祝福。

看來一次聚會，曾婉婉就已拉攏了他們大半的高中同學。語文課代表在評論里調侃，“曾婉婉，你這是：行百里者，終于到頭?！痹裢窕貜?，“不，我這是：行百里者，剛剛開始。”

這兩人在一起對辛一晚有兩個好處，第一個是看著曾婉婉秀恩愛，她覺得挺好玩的，曾婉婉到章敢家那會兒聽說章敢喜歡吃元宵，愣是搜羅了大半個北京，非得給章敢找出最合胃口的一家。另一個好處就是，曾婉婉喜歡拉著章敢約她出去玩，當然還帶著約了葉影。

四人“約會”進行的很順利，辛一晚覺得，她和葉影這樣相處，也挺好的。

她是真心覺得很好。

她第一次寫專業課論文時，什么都不懂，在朋友圈發牢騷。那天晚上，葉影給她發了幾百兆的壓縮包，備注：相關的文獻資料已經分類整理好了，你讀完思路差不多就明晰了。辛一晚盯著電腦，在圖書館傻笑。她故意逗葉影，“葉影，你怎么不順便幫我把論文寫了啊?！比~影回：“你總得學會寫論文吧?！毙烈煌淼么邕M尺，“我寫一次就會了，那以后你就幫我寫吧。”葉影：“......”

曾婉婉最近發現了一個大秘密，一臉神秘地拉著章敢到咖啡店爆料。等她把一個松餅蹂躪的不成樣子了，也沒說什么重點。章敢拿走她手上的叉子，“曾婉婉，你是不是故意騙我出來陪你吃飯的?！彼恼Z氣很溫柔，不像生氣。曾婉婉也不賣關子了。

“哎呀，真有大事?！痹裢裼檬謸踉谧爝?，壓低了聲音。章敢覺得好笑，輕輕地把她的手拿下來，“你就直接說，這里沒人偷聽。”

“好啦。我爸有個朋友李阿姨最近要裝修房子，就找團隊做設計，發現里面有個男生長得不錯，就想介紹給我。哎呀你別生氣，李阿姨很八卦的?！?/p>

“沒生氣，你繼續說?！?/p>

“那天，她把偷拍的照片發給我，我一看才發現那人是葉影。我肯定沒看錯，我給你看照片。”

章敢看著曾婉婉的手機，瞅了一眼，照片雖不清晰，但他還是一眼認出是葉影。

“我就問李阿姨這男生主要在里面干什么，李阿姨說還是大學生，在這個團隊的公司做兼職，能力還挺強的。章敢，葉影看起來也不缺錢啊，他為什么要去兼職啊。聽阿姨說這工作挺攪人的，他們都熬了好幾天了。”

“他不是學建筑設計的嗎，實踐鍛煉一下自己唄?！?/p>

曾婉婉搖頭，覺得不是這個原因。

“辛一晚是不是要過生日了，他不會是在賺錢給她買禮物吧，好浪漫啊。”

曾婉婉特意強調“好浪漫啊”，其實她多少還是有點介意之前章敢對辛一晚的態度的，她要是真能撮合葉影和辛一晚在一起，才會更安心吧。

曾婉婉猜得沒錯。葉影確實掙錢給辛一晚買禮物了。他挑了一款吊墜，圖案是一個小小的月亮，但這份禮物，他想想還是沒有送出去。生日那天，他說“很抱歉，辛一晚，我不記得你的生日?！?/p>

辛一晚沒把生日當成一件大事，以往在家時，辛爸林姝總是大張旗鼓的慶祝，她很是不好意思。雖然還是有點期待葉影送她禮物的，但她還是悄悄隱藏住情緒。

“葉影，要不你就幫我寫論文當禮物吧，哈哈?！?/p>

日子平靜又安穩，這種細水長流的感覺很舒服。

直到葉影要出國的消息打破這一切虛假的平靜。當得知這個消息時，辛一晚腦子里想的詞是期騙，逃離，背叛。她的心變得猙獰，猶如大夢初醒，世界變得顛倒眩暈。

辛一晚知道葉影會出國，但不知道會那么快。

得到這個消息時，距葉影離開的日子竟不到一周。

她第一次逃課，只想快點到葉影面前，大聲質問他。這一路她想了很多，比起難過更甚的是憤怒。可當她真正面對那一刻時，還是很委屈地問：“葉影，你真的要出國嗎？你騙我的對不對?！?/p>

葉影一如既往。“大后天就走了。去法國讀書?！?/p>

木已成舟，辛一晚自知自己連要求葉影留下來的身份都沒有。過了這么久，她還是和所有人一樣，在葉影眼里，并無區別，不是嗎？

那她現在又有什么身份站在這里質問他呢？辛一晚覺得自己很可笑。

她很討厭這樣的辛一晚，但她還是變成了這個樣子。她對著葉影生氣，她說，“你就當我傻吧，葉影。”“這下我是真的不會纏著你了?！?/p>

她很想說更狠的話，讓葉影跳起來罵她也好，但還是不忍心說出口。

葉影看著她說了很久很久的話，到最后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辛一晚，你好好照顧自己，以后我們就不要聯系了?！?/p>

辛一晚想說，“你一個人在國外也要好好照顧自己?！钡龑嵲跊]勇氣祝福，控制住自己不哭已算幸事。

轉頭的那瞬間，她還是不爭氣的哭了。

想起來從高二認識葉影那天算起，這些年來，真正能和葉影有所交集的生活只有大一這一年，可這一年里能與他相處的時間也只是寥寥。

辛一晚自認為自己算得上瀟灑。

葉影走的那天，她沒去機場，窩在宿舍看了一天的喜劇片，笑出了眼淚。

她沒有時間一直悲傷下去，葉影走之后沒多久，就是忙碌的考試周。時間和忙碌會填補葉影不在的空虛。

等到她緩過神的時候，已經被推著走進了大二。辛一晚的專業是這所大學的優勢學科，學校對他們抓得很緊，大二的課表被安排的很滿。

等到學校開始宣傳雙學位時，辛一晚還是選擇了去修讀“工業設計”，只是覺得都是設計，多少會有點聯系吧。加上周末的雙學位補課，辛一晚覺得自己像回到了高中，很累。

其實這樣也好，大一時和葉影，章敢在一起玩，她和舍友和專業里的同學打交道不多，如果太閑，也實在找不到人消磨時光。

在大三那年，發生了一個小插曲。辛一晚在上公選課時，遇到了一個很有趣的學長。學長是個很好的人，辛一晚沒多想，就答應了他的表白。章敢和曾婉婉聽說這件事，大肆在朋友圈宣揚，辛一晚守得云開見月明，終于覓得如意郎君。

但其實兩人在一起沒多久就和平分手了。那學長說辛一晚人很好，但就是親近不了。辛一晚聽到這話時，笑了，這話很熟悉，她驚訝自己竟活得越來越像葉影。

葉影原本就話少，在國內的時候，不親近但算得上是個性子里溫暖的人，到法國后，沒什么可以來往的人，性格變得有點孤僻，除了上課，就呆在房間里畫設計稿。他落筆潦草，散落在地上的草稿像是一堆胡亂涂畫的廢紙。他學會了抽煙，就只是不想說話而已。

房東Camille是位美麗明艷的30歲女人，看上去像91版《包法利夫人》里的于佩爾，很冷，沒有生氣。但其實是個熱情開朗的人。她會一點兒中文，每次看到呆在陽臺吸煙的葉影時，總愛用蹩腳的中文說，“葉，你吸煙的樣子很迷人。”

這是個浪漫的國家，女人們的生活精致又獨立。Camille常噴的香水不濃烈也不冷冽。她最愛絲巾，有時一天要換好幾個花樣。她置辦了一臺舊式留聲機放在客廳，喜歡在清晨放輕柔的音樂，最愛Hélène Rolles，是個像鄧麗君的法國女歌手，葉影第一次聽到Amour secrêt時愣了神，那句唱的正好是“Amour secret,Cacher tous ses sentiments.Amour secret,S'empêcher tout le temps.”

法國人愛送花，也講究，每種花都賦予了一定含義，葉影收到過Camille送來的秋海棠。那時候葉影來法國將一年，他和國內那邊聯系很少，只是偶爾會收到她媽媽打來的電話。也默默登過微信刷過微博，瘋狂地想了解辛一晚的生活。那段時間，他整夜失眠，怕見到陽光，旅游回來的Camille見到他時嚇了一大跳。在那之后，他沒再登陸過那些賬號，覺得自己已經抓不住了。

他在黑夜中睜眼，想起川端康成那句：“凌晨四點，看到海棠花未眠。”

有時，辛一晚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想起葉影。她躺在床上想起他的臉，他不常笑，但辛一晚笑點低。辛一晚經常想逗笑葉影，她唧唧呱呱講了很多冷笑話，她愛說話，葉影擅長傾聽。

她以前覺得自己和葉影很合適，因為互補。但現在才發現強調互補根本就是在自我安慰與麻醉。

辛一晚喜歡葉影身上那股不諳世事的勁兒，不能用清高來形容，辛一晚語文不好，爛熟于心的是那句“雨去花光詩，風歸葉影疏。”若是再拿一句詩來形容，辛一晚頂多能想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但她又否定了。

葉影是沾不得淤泥的人，可她辛一晚就是和稀泥。

她不舍得葉影趟她這渾水。也委屈不了自己惺惺作態。

后來，她終于明白，合適不是互補而是相似。

她終于承認了。

辛一晚想起大三那年，有節大學語文她睡醒。迷迷糊糊的聽著老師在評一首詩。

講的是汪琬的一首詩。形容的是他有幸抽身宦海而出之后的放松和心有余悸，波濤洶涌，把篙師嚇得面如死灰，可汪琬覺得這是歡騰的雪浪，一方面是逃離宦海抑不住的興奮，另一方面是實在覺得這風波太小兒科。

辛一晚不記得原句是什么了。倒記得她改編的那句“老娘別有驚心處，新自風波情?；??！?/p>

兀自笑了。

這些感情，多像她人生中的驚濤，來勢洶洶，其實熬過去就好了，她擁有更寬闊平靜的海洋。

辛一晚和葉影像是心照不宣的沒再聯系。但她還是沒忍住放任了自己一次，那是她22歲的生日。

她躲在喧鬧KTV的角落里，給葉影打越洋電話。酒的后勁真足，她的嗓子火燒般的疼。

“葉影，我22歲了。好2的年紀吧...真傻。”

“葉影，你能不能送我禮物啊...”

“葉影，算了。你給我寄張明星片就行...你寫字那么好看，我一定把它裱起來。”

......

辛一晚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多少話，第二天醒來看見通話記錄時打了個激靈，但她沒敢回電。難道還要打過去問問自己說了什么嗎？太蠢了，沒必要。

她不知道葉影答應的那句“好。”

畢業清東西時也懶得去查看班級信箱。扔了大半的東西，離開了學校。

呆在北京，辛一晚好像呼吸道真的變得不好了。冬天有暖氣，屋子里比南方暖和多了，但特別干燥。辛一晚想念潮濕又陰冷的南方。

這年頭通訊太方便，很少有人寫信，更沒人去打開班級信箱。

這個孤獨的信箱早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同樣落滿灰塵還有里面的一張明信片，內容是《人間》里的一句歌詞：

天上人間，

如果真值得歌頌，

也是因為有你才變得鬧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