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14日 Lee公子 摘自《混亂》(英)蒂姆·哈福德
我原來一直認為通過問卷的方式,把自己的一些擇偶需求填寫出來,并在婚戀網站的系統當中進行配對,找到的兩個人可能會相當契合。想法簡單直接理想化,事實證明,這沒有實際效果。問卷得到的還是一些比較浮淺的表面信息,也是那些能夠被描述出來,愿意被展現出來的,相對“低維度”的東西。但事實上,深層次的關于價值理念的問題,既不方便描述,又很難標準化統計,另外,選擇原則和判斷標準在不同的實際對象和現實情境當中,都會發生調整,“沒有一套計算模型可以適用于所有的項目”。精神境界、生命能量、思維方式、認知能力、情緒掌控、心性意志、教養品味、責任擔當等等高維度的東西,很難通過網絡化方式獲知,只能通過一段時間的交往或者合作后判斷出來。
《混亂》中分享了實際的例子,說明用網絡匹配的方式,找對象和招聘,其實并不靠譜。
20世紀70年代中期,幾個哈佛大學的學生聚在一起喝悶酒,那是周六晚上,這幾個年輕單身漢沒有成功約到一個女生。對他們來說,約會是一門學問,他們還未參透。一般認識女生有兩個途徑,要么相親要么多參加派對。對這幾個學生來說,兩種方法都太混亂了。相親風險太高,誰知道約會對象會是什么樣;派對又經常讓他們很尷尬,因為女同學似乎更偏愛她們的學長。這幾個學生覺得,必須要找到一種更好的約會方法,于是他們成立了一家公司,名字令人印象深刻——兩性匹配研究公司。
兩性匹配研究公司主要利用計算機科技為單身男女配對,這一服務的商標名其實更出名,叫“電腦紅娘”。急著找對象的單身漢只需付3美元(相當于現在的25美元),然后填寫一張問卷,隨后答案會轉換成一張簡介卡,之后的事情就交給萬能的電腦吧—一臺公交車大小的IBM大型計算機。在20世紀70年代,數據處理必須租用公共服務器,按時計費,很燒錢。為了降低成本,電腦紅娘的運營團隊專門等到周日凌晨處理數據,因為這個時段收費低很多。丹·斯萊特( Dan Slater)在《算法時代的愛情》( Love in the Time of Algorithms)一書中提到,開發電腦紅娘的幾個年輕人其實是想近水樓臺先得月,早日脫離單身,他們開公司并不只是為了賺錢。電腦紅娘在當時很火,幾個年輕人成功了,他們的業務發展蓬勃。哎,要是約會真的可以經由算法程序變得干凈利落、準確無誤就好了一可這是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幻想,萬一它成真了呢?
在那個年代,普通人眼中的計算機無所不能、高深莫測。有它助陣,再加上用戶提交的問卷,估計得誕生出無數對情侶吧。問卷上有些問題很簡單,涉及數字:年齡、身高、平均成績(這可是哈佛,學霸云集的地方)。還有些問題涉及用戶的世界觀:“婚姻需要愛情嗎?”“你相信上帝嗎?”“婚前性行為是否能幫助人成長?”還有一些假設性場景,例如“如果你的相親對象是丑女你會怎么辦?”這是一個多項選擇題。既然用戶已經提交了這么多信息,按道理計算機應該可以成為一位合格的月老了吧。公司的創始人之一戴夫·克倫普( Dave Crump)回憶說:“讓計算機做月老,這個想法真的很棒?!碑敃r幾個年輕人一直宣傳的也是這一理念。公司在廣告中承諾:眾里尋她千百度,那人卻在紅娘數據庫。意思是,與其自己誤打誤撞,不如讓計算機幫你科學脫單。
什么是所謂的“科學脫單”呢?克倫普的同事杰夫塔爾( Jeff Tarr)解釋了工作原理:“第一步是確定兩人住在同一區域。大多數女孩喜歡同年齡段或者年齡更大的男生,身高不能比自己矮,宗教信仰要一樣。之后,我們便將滿足這幾個條件的人隨機配對。
這就是所謂的配對研究!IBM大型機要做的事情,不過是找到郵編、宗教、年齡和身高都滿足要求的單身男女。你以為還有下一步嗎?沒有了,到此為止!所謂的問卷只不過是擺設。
一句話,計算機為客戶所做的僅僅只是搜索附近還有誰單身而已,聰明的商家知道這可是相當賺錢的服務看看約會交友軟件 Grindr和 Tinder的火熱程度便知。當時,電腦紅娘的創始人們并沒有將這一點公之于眾,他們可不想掃大家的興,尤其是媒體。大家都對運用科學算法找到另一半的想法相當感興趣,一個熱播的電視討論節目甚至還邀請了杰夫塔爾做嘉賓。僅是這些已經足夠用作公司廣告,電腦紅娘還成了人際談資,初次約會的男女如果沒有其他話題,可以聊聊電腦為什么把他們湊成了一對。人們對電腦紅娘深信不疑。
如今已是21世紀,電腦配對想必也更高級了吧?要是你有這種想法,那就正中相親網站的下懷。就拿時下最熱門的婚戀網站 Match和 eHarmony來說,它們的說辭跟20世紀70年代并無二致:把你的信息交給計算機,計算機來替你尋找真愛。線上約會是一個相當大的市場,量化的計算機配對模式依然是最大賣點。我們似乎覺得,只要計算機程序夠強大,我們提供的信息夠詳細,計算機就能替我們找到靈魂伴侶。美國約會網站 Okcupid看上去有點兒宅但又不失俏皮,因此很受年輕人歡迎,它為用戶準備了成千上萬的問題,比如“你喜歡喝啤酒嗎?”“你會看伴侶的電子郵箱嗎?”每位用戶需要回答幾百個這樣的問題,同時需要告訴電腦,他們期望潛在約會對象給出什么樣的答案以及這個答案的相關性對于自己來說是否重要。
線上約會網站的規模越來越大,但其計算機程序的功能卻原地踏步。2014年夏, OkCupid對部分用戶進行了一些實驗,其中之一是向部分用戶散發一種“安慰劑”:他們被告知彼此之間有90%的匹配度(天知道這是什么意思),而實際上,他們可能是兩個世界的人。實驗結果很快出來了,當兩個人得知計算機將他們評估為匹配,他們的互動增多了,真的更匹配了一計算機測評的目的在于增加男女之間的互動。看來, OkCupid跟電腦紅娘一樣所謂的匹配度只是安慰劑:內心深信你們匹配才是最重要的,程序并不可信。
這個結果沒什么好奇怪的?!稊底謵矍椤罚═he Mathematics of Love)的作者漢娜·弗萊解釋了為什么 OkCupid這種約會網站本質上能做的很有限:“計算機只是完成它事先設定的任務:向用戶提供符合其標準的單身人士。但問題是,很多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標準具體是什么?!?/p>
還有比這更惱火的。就算我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很難向計算機傳達出準確的信息。我們可以輕松地指定身高、年齡、宗教信仰、地點和收入,也可以列出愛好和興趣等等。這些是很重要,但我們最終想要找的是一個親密愛人,這哪是什么“他要幽默”“她要性感”“他要隨和”“她要體貼”就能輕易衡量確定的?如果計算機一開始問的問題不對,它也很難產生正確答案。
不過,計算機程序的搜索功能的確可以幫我們更容易地找到伴侶,比如位置;還有用戶的某些特殊要求,比如不尋常的性偏好或飲食習慣。像“陽性者俱樂部”這樣的網站可以幫助性病患者,比如患有艾滋病或皰疹等的單身人士,增加相知相遇的機會。如果你的要求非常具體,又可以在數據庫中找到,那么線上約會對你來說無異于天賜的禮物。奇怪的是,要求比較大眾化的人,比如那些想找一個有幽默感、性癖好正常的男男女女,也對計算機能幫他們找到完美配對深信不疑——好像填幾個愛好、回答一串流行心理學的問題,就能穩穩地找到對象了。
克里斯·麥金萊( Chris Mckinlay)的經驗表明,事實并非如此。麥金萊,這位被《連線》( Wired)雜志譽為“黑進 OkCupid的數學天才”的計算機科學研究員當時正值30來歲。他想尋找浪漫,于是開發了一些軟件,從 OkCupid上刪除并盜取了兩萬名女性的信息。這絕非易事 OkCupid的防火墻會阻止任何刪除網站數據的企圖,因此麥金萊的編程軟件必須去模仿人類的搜索行為。為此,他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數學系找了一個僻靜處,開始忙里忙外。三周后他回答了600萬個問題。
從眾多的女性當中,麥金萊選定了一部分,作為他認為最有希望在一起的“類型”。由于強大數據庫的支撐,麥金萊能夠優化個人資料,做出真實回答,但是強調最符合他“類型”的答案的重要性。最后,他把自己精心炮制的個人資料公布在網上,以吸引女性的注意。結果迎來了一場瘋狂的約會風暴:麥金萊的收件箱被對他感興趣的女人的信息給淹沒了,唯一的麻煩就是接下來他需要約會她們。
約會對象1吃了頓午餐,沒有后續。對象2令人沮喪。對象3,除了宿醉一場,別的什么也沒有發生。麥金萊繼續瀏覽時不時還在彈出的信息,是時候做個有些冷酷的決定了,麥金萊篩掉了一些人,以便擠出時間跟更多女人約會。那個夏天,他見了55個女人,前52個都以失敗告終。
線上約會還沒有推出那會兒,好多人一輩子也沒約會過55次,還不是建立起了認真的關系,享受著快樂的婚姻。也許麥金萊太挑了,畢竟他一下子有了比別人多得多的潛在約會機會。但問題是很明顯的:如果算法真能幫忙找到對的那個人,他也不會經歷那么多悲催的約會。
麥金菜最終找到了他真正喜歡的人,一個名叫克里斯琴王的女人對他也十分傾心。注不久后,他們訂婚了。麥金萊的約會馬拉松終于結束了,并且是高高興興結束的。然而,這不能歸功于他黑進了系統。根據算法,克里斯琴并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在他的“類型”里,她甚至進不了洛杉磯的前一萬名。麥金萊沒有通過算法找到她,而是她找到了他。在搜索引擎中,她只輸入了“本地”“身材高大”“有藍眼睛”這些關鍵字,麥金萊的資料就彈了出來。
盡管不是人人都能像麥金萊一樣黑進系統,將線上約會的局限性親自檢測一番,但許多堅信計算機算法的人承認,麥金萊的經歷讓他們感到有些幻滅。行為科學家邁克爾·諾頓( Michael Norton)、珍娜·弗羅斯特( Jeana Frost)以及《怪誕行為學》的作者丹·艾瑞里(Dan Ariely)做了一個簡單的調查,結果顯示人們對線上約會的不滿主要有三:第一,線上約會的體驗,就像機械地瀏覽菜單,或者像在訂一家便宜的酒店。第二是花費時間太長,調查顯示,人們每周要花12小時瀏覽資料、發送和接收郵件,再以電話或見面的形式進行106分鐘的線下互動。而在那106分鐘里,他們花了不少錢。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見光死”的場面也不鮮見。這就像伍迪·艾倫( Woody Allen)的那個笑話所說的:約會讓人不爽,更不爽的是沒幾次約會。
用問問題和打鉤來選伴侶確實有問題,但這并不是說,在傳統的社交活動上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找人聊天就一定更好。也許沒有誰更好或誰更糟。但線上相親網站往往無法兌現承諾卻是真的:當你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到頭來卻發現,系統為你選定的約會對象并不比你隨意找的更好。這也是人們對線上約會的第三點不滿—線上約會似乎是白費功夫,就像我們煞費苦心地將電子郵件歸進文件夾,工作效率也沒提高。雜亂無章的方法至少有效,而且更快。
好幾年前,當時還很年輕的心理學家珍娜弗羅斯特在她的博士論文階段研究了線上約會。弗羅斯特告別了傳統的婚戀網站計算機程序配對模式,因為她覺得它很愚蠢。打個比方,如果你是約翰尼·德普( Johnny Depp)的粉絲而且喜歡在海邊漫步,網站可能會安排一位也喜歡德普、靠在海邊撿垃圾為生的流浪漢成為你的相親對象。
弗羅斯特剝奪了電腦的配對權,她想利用虛擬網絡空間給單身男女制造聊天機會。她創建了一個虛擬畫廊,隨機安排實驗對象進行虛擬約會,屏幕上會出現一對虛擬人像,還有聊天氣泡。畫廊里的圖畫—從動畫片《辛普森一家》中的麗莎·辛普森到流行歌手兼演員杰西卡·辛普森,從前總統喬治·布什到前國務卿約翰克里——都是聊天話題。舉個例子,舞蹈家弗雷德阿斯坦( Fred Astaire)以及金格爾·羅杰斯( Ginger Rogers)的圖片引發了這樣一段對話:
男:你喜歡跳舞嗎?
女:對,我喜歡華爾茲。
男:那你應該也喜歡自由迪斯科咯?
女:哈哈,我可不知道怎么跳“自由迪斯科”。
男: Big Easy餐廳可以跳舞,你去過嗎?
女:去過,很不錯。我還想再去一次。對了,如果要和網友去那里,有什么要注意的嗎?
雖然他們的對話不像羅密歐在陽臺密會朱麗葉來得浪漫,但是氣氛還是很友好,稍微帶點兒曖昧,很可能這兩人接下來就要見面了。參加了實驗的人很喜歡這種虛擬約會,四分之一的人在聊天時交換了電話號碼,考慮到弗羅斯特完全是在隨機配對,這結果還挺理想。
兩天之后,弗羅斯特安排了一次速配活動,實驗對象輪流和不同異性聊天,有時候是和之前虛擬約會過的人,有時候是和只看過其簡介的人,每次聊天只有4分鐘。實驗發現,在虛擬畫廊約會過的男女見了面后好感還會持續,而只看過簡介的陌生人之間沒有這種火花。簡而言之,電腦這個月老根本不靠譜,還不如在網上來一次隨機虛擬約會。
通過這個實驗,我們開始明白,在婚戀領域,電腦并不靠譜,它們不能讓我們找到愛情。但是我們對電腦的信任在其他領域依然存在?;閼倬W eHarmony的創始人尼爾克拉克沃倫( Neil Clark Warren)嘗試用電腦配對技術幫助人們尋找最理想的工作、招聘最棒的財務顧問。他能否成功?不妨思考一下,電腦在婚戀領域已經被證明不靠譜,它在招聘和求職方面又能發揮多大作用?
接下來登場的是保羅·弗勞爾斯( Paul Flowers),他是基督教新教之一衛理公會派的一位牧師,同時也是英國合作銀行的前任董事長。該銀行是一家零售和商業銀行,曾在2008年經濟危機爆發之后嘗試收購其他幾家銀行,不過反倒把自己推進了火坑。2013年,要求弗勞爾斯下臺的呼聲四起。不久后,關于他的丑聞開始曝光,公眾將焦點從麻煩纏身的銀行轉移到了行長身上。在一次財政部舉辦的特別委員聽證會上,弗勞爾斯暴露了自己對銀行業的無知:他估測英國合作銀行的資產有30億英鎊,而事實上卻高達470億英鎊,作為行長,他整整低估了440億英鎊。之后,英國《星期日郵報》( The Mail on Sunday)刊登了弗勞爾斯購買毒品的照片,他身敗名裂。弗勞爾斯被起訴了,法庭上,檢方提供了涉及購買毒品的短信作為證據,最后,弗勞爾斯持有可卡因、冰毒以及K粉(氯胺酮)的罪名成立。
但最讓公眾憤怒的,并不是他吸毒,而是他的無能。他沒有重要的從業經歷,也沒有相關資格證書,他成為英國合作銀行的董事長完全是鉆了該行管理體制的漏洞。這家銀行由會員持有、會員管理,以弗勞爾斯的無能,他究竟是如何當上董事長的?答案最終浮出水面:弗勞爾斯高分通過了一套心理測試。很多招聘方會利用心理測試選拔人才,類似電腦紅娘給單身男女準備的問卷。
不可否認,此類測試在篩選人才方面有一定的作用。應聘者需要針對一系列問題表達自己是否同意,如“我經常因為別人對待我的方式而生氣”“我真心喜歡我遇到的大部分人”。面對面交談時,存在于面試官潛意識里的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可能會導致面試官對求職者產生偏見,而心理測試可以避免這一問題。但是,如果我們認為一套整齊的單項選擇題就能幫助招聘方找到最佳人選,那就大錯特錯了,忘了電腦紅娘給我們的教訓了?劍橋大學心理測評專家約翰·拉斯特( John Rust)總結了問題根源:“‘經驗開放性’是五大人格特質之一,顯然,弗勞爾斯在這一點上得分很高。但是僅有心理測試還不夠,英國合作銀行還應該安排一次面試,當面問問弗勞爾斯究竟對哪些經驗持開放態度。”
究竟何時我們才能認識到電腦并不是萬能的?也許永遠都不會。測試聽上去越科學、越權威,我們就越信任它。我們淪為尖端科學的受害者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科學配對這一理念其實早在電腦誕生之前就存在。1924年,發明家和作家雨果·根斯巴克( Hugo Gerns-back)在《科學與發明》( Science and Invention)雜志上說:“我們采用最精細、最科學的方式養馬……人類在對待自己時,卻很馬虎粗糙,我們根本不用……科學教給我們的方法?!备拱涂怂f的“科學教給我們的方法”包括電子脈搏計以及人體氣味檢測(用一根軟管,頭從你身體某處吸收體味,然后通過另一頭將體味裝進一個大玻璃罩)。
養馬時,我們可以在紙上整齊羅列培養目標:性情、力量、速度。但是,當我們想為自己尋找真愛,或者想為公司尋找一位理財高手時,我們很難羅列出他們應該具備的所有品質。
無論是婚戀還是招聘,電腦已經一次又一次讓我們失望,可是為什么我們還是想讓電腦為我們鋪路?也許,我們懼怕在現實生活中和陌生人來一次不打草稿、面對面的聊天。就算網上展開的浪漫互動從虛擬走進了現實——這也是幾乎所有親密關系的意義所在——我們依然想有一套事先備好的說辭,或者某種套路可以依靠。